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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故事
    当悄然而至的第四人显出那道被月光拉长的影子时,陆执和戚闻骁的表情都变得很复杂,前者局促,后者惊惧,唯有段殊是沉静的。

    而三道目光的焦点似乎对此浑然不觉,他正笑着看向他们“抱歉,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昭然若揭的秘密刚刚被捅破,不知道他听去了几分,气氛顿时像沼泽一样胶着。

    幸好黎嘉年并不想得到任何回答,也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专注地看向段殊,露出无辜的表情“我只是想来叫你回房间,我刚才画得太专心了,直到被人吵醒,才发现你不见了。”

    “不过现在我有了新的灵感,要慢慢构思,所以今晚不再画了,不用担心打扰到我。”

    段殊没有犹豫,语气温和地应下来“好,我们回房间。”

    他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向黎嘉年,当他们并肩,看起来宛如一对叫人分辨不清的双生儿。

    黎嘉年想起了什么,忽然回头,语调微微上扬“戚闻骁。”

    被点名的戚闻骁浑身一颤,便听见那个恶劣的画家欢快的声音“你再看看有没有认错呢”

    多年前那个深夜的小巷,他的眼前模糊着眼泪、汗水和鲜血,看不清大学生的模样,只记得那道宛如天籁的声音。

    灯光昏暗的酒吧,他的耳畔被吉他的旋律和悠扬的歌声填满,然后一路追随过去,却看见幻梦破碎的一刻。

    后来的ktv包间,他依然被声音引诱,推开房门,开始了这一场游离在地狱边缘的游戏。

    他只记得声音,却连面孔都认不清。

    戚闻骁惶然地开始回想,刚刚段殊说话的声音,似乎和记忆中也有偏差。

    是流逝的时光带来的改变,还是他又一次认错了

    独自待在房间里画画的男人,和刚才跟陆执待在一起的男人,究竟哪个是段哥

    明明前者听起来更像。

    混乱的迷雾袭击了他。

    看见戚闻骁陷入惊慌失措,黎嘉年满意地收回视线,面露愉悦。

    然后他凑到段殊耳边,小声道“我在帮你报复,哥哥。”

    他全都听见了。

    段殊听着他半开玩笑半正经的话语,也轻声问他“刚才是戚闻骁打扰了你吗”

    “开始是。”黎嘉年笑道,“后来就不算打扰了,因为他给我带来了新的灵感。”

    “新的灵感是什么”

    “保密,以后你就会知道的。”他们一道走过幽静的院落,回到灯火通明的房间,“你会是那幅画的第一个观众,你一定也会喜欢的。”

    “嗯。”段殊关掉了小院的灯,方形的温泉池登时隐匿于夜色,语气如常,“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再泡吧。”

    远处那个窗口已经彻底陷入寂静,厚重的窗帘里隐隐显露出灯光的亮度,夜风呼啸,群山宁静蓊郁。

    黎嘉年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兴奋的情绪渐渐平息,他忽然道“你觉得难过吗”

    他侧眸,认真地凝视着这个刚才陷在风暴中央的哥哥。

    “总是被控制、被改变、被要求成为另一个人你会觉得难过吗”

    他在问“段殊”,段殊本应不知道答案的。

    可段殊沉默片刻,慢慢地摇了摇头“不会。”

    “为什么”

    段殊越过黎嘉年的身旁,走向卧室,他的面孔被印在玻璃窗上,与遥远的灯光重叠,璀璨又落寞。

    “因为我不记得了。”

    他在洗手台前洗漱,刻意不去看镜子彼端那个虚构的自己,然后安静地上床,以为这段对话就此结束,开始安心地等待着第二天迅速来临。

    黎嘉年却像影子一样跟了进来。

    “所以我说过,我们很像。”

    他坐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正在下意识逃避的哥哥。

    落在枕头上的声音很轻“为什么”

    “当我打赢了官司,继承了庞大遗产之后。妈妈来找我,忐忑地问我恨不恨她,我说不恨。”

    “她的眼睛刚刚亮起来,我就接着说,因为我不记得了,连同她是我妈妈这件事,我也一起不记得了。”

    黎嘉年说着说着就笑起来“所以,她不用想从我这里得到一分钱。”

    段殊的声音被感染得轻松了一些“你在骗她。”

    “对,这是报复,因为她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总是骗我。”

    “骗你什么”

    黎嘉年坐到了床上,抱着膝盖,卧室的顶灯照出他栗色温暖的头发。

    “她说我爸爸是天底下最可恨的人,他风流、自私、无情、该死她把能想到的一切恶毒词汇都加在他身上,其实她说得很对。”

    “但妈妈同时还说,因为我的身上流着他的血液,所以我也一样。我有最坏的基因,我会变成最糟糕的人,她恨我,甚至超过恨爸爸。”

    “爸爸早就抛下她离开了,她恨不着他,而我就在身边。”黎嘉年感叹道,“她总是说得那么咬牙切齿,所以那时候的我真的相信了,我很害怕,只好什么都依她,因为我以为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还愿意接纳我的人,在知道我丑陋的基因之后。”

    这是黎嘉年的背景故事。

    段殊已记不清那份附在剧本背后的人物小传,但他知道侦探虞年一定也有一段黑暗又悲伤的过去,那样特殊的性格,总要由特殊的故事造就,通常是爱的失落和恨的绵延。

    他坐了起来,平视着黎嘉年的眼睛“但你现在很好。”

    “因为我坚持着长大了,好在我喜欢画画,在那个虚构的梦幻世界里可以短暂地忘掉一切。”

    黎嘉年的语气轻快“长大以后才知道,原来我并没有最坏的基因,她也只是个懦弱胆小的女人,不敢找毁掉她生活的真正凶手报仇,就把满腔的怒火都倾倒在我身上。”

    画画是黎嘉年的救赎,正像许多没有被苦难击倒的艺术家,他们的作品里总是蕴含着深刻真切的情感,充满着无穷的感染力。

    也正因为如此,黎嘉年从不画人物画,他只画风景,在最脆弱纯真的童年时代,本应最亲近的人却带来了最深的伤害,所以他不再喜欢任何人。

    段殊一时间忘记了之前的低落,由衷地替他觉得庆幸“幸好你抓住了它。”

    抓住了那道黑暗里的光,那条从天堂垂下的绳索。

    “所以对我来说,你是特别的。”黎嘉年转头看他,“看着你的时候,我总像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一个处境相似,选择却全然不同的自己。”

    段殊目露愕然,又听见身边人继续说了下去。

    “但我们俩有一个最不相像的地方。”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过去,知道了我可笑的家庭故事,甚至猜到我恶劣的爱好。可我完全不了解你,在表象之外的你。”

    黎嘉年淡淡道“因为你总是问别人,却从不说起自己。”

    “和其他人相处的时候,你也这样吗”

    段殊听见他难得冷淡的声音,也听见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在岑寂的卧室里回响。

    潮湿的冷汗在脊背蔓延,他觉得心悸。

    在这个听起来漫不经心的疑问里,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最近一次和真正的人相处聊天。

    热闹嘈杂的咖啡店里,他追问齐宴看似斑斓的生活。

    在现实里也会骑机车吗做研究会不会很辛苦同事们有没有发现点心是现成的

    他只有问题。

    从他的表情里,黎嘉年已经得到了答案,于是他靠近了问他“为什么”

    段殊无法回答。

    那个听起来荒诞又悲伤的答案就在那里,但他没有勇气把它从尘埃碎屑中拾捡出来,堂而皇之地放到别人眼前,即使对方根本不是真正的人。

    他没有自己。

    所以他无从说起。

    黎嘉年没有再逼问他,他下床,伸手关掉了卧室的灯,轻声道“晚安。”

    一切归于寂静。

    在这个构筑于意识虚空中的世界里,段殊第一次度过了一个难眠的夜晚。

    他仍觉得回忆一片模糊,许多时光被尘封凝固,线头凌乱,他无从下手,甚至开始遗憾没能把那份存在电脑里的“朋友”名单带进这里,至少是一个开启记忆的端点。

    段殊迫切地想要从这苍白冰层中寻找些什么,他不想让黎嘉年觉得失望。

    他不想让那个已经从荆棘里挣脱出来的“自己”觉得失望。

    他想了一夜。

    翌日早晨,云山温泉酒店的自助餐厅里,客人还不多。

    泡过温泉后的那一觉会让人身心舒畅,客人们常常起得很晚,所以这顿早餐也会很体贴地供应整个上午。

    不过对很多人来说,昨晚都是一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

    安安精神萎靡地端着餐盘,今天轮到她休息,猫咪大黑留给了正在前台值班的莉姐,她独自坐在餐厅里,对着眼前精致可口的食物发呆,食不知味。

    相熟的同事看见了她,诧异地坐过来“安安,你不是休息嘛,怎么不回家”

    “我”安安吞吞吐吐道,“没睡好,怕一会儿晕车。”

    “咦,是昨晚太吵了吗”同事想了想,脸上忽然露出揶揄的笑容,“是不是在小群里潜水看八卦呢”

    安安表情一僵“什么八卦”

    “就是那个来捉奸的呀”同事放低了声音,“听说原配可有钱了,长得也好看,想不通为什么男的要出轨”

    “哦,你说二号楼那两个客人啊。”

    安安莫名松了口气,正想顺着同事的话说下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就看见有两道相当瞩目的身影,一起走进了餐厅。

    相似的面孔,不同的气质,他们随意地取了食物,在靠窗的双人座坐下,日光模糊了一切,像是在亲密地交谈。

    同事一脸震惊“哇,真的这么像啊,昨天我没看见,还以为你们在开玩笑呢”

    安安却心慌意乱地放下了餐具,经历了昨晚的意外撞破,她再也无法直视这对起初以为关系很好的兄弟,也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期待陆先生和黎先生在一起。

    她知道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秘密,这个秘密既怪异又瑰丽,她不希望更多人发现,打扰这种神秘,又想悄悄窥探秘密的缘由与结局。

    “你吃饱了吗”同事毫无察觉地吃着东西,“说起来,陆先生怎么还没来他知不知道黎先生有双胞胎兄弟”

    在同事八卦的低语里,又有客人接二连三地到来。

    比如同样没睡好表情阴郁的陆先生,又比如那位面色苍白却不再戴帽子的新客人。

    他们不约而同地去往同一个方向。

    “噢,陆先生终于来了。”同事开始觉得茫然,“那不是昨天新入住的客人吗难道他们是一起来的吗”

    安安已无暇回应,她仿佛被这奇异的画面勾去了心神,定定地望过去。

    在所有视线的落处,段殊浑然未觉,他仍陷在昨晚的思绪里,努力寻找着可供叙说的故事。

    餐厅明亮洁净,早餐香气馥郁。

    旁边的位置有前来用餐的客人坐下,他没有理会,反而是黎嘉年抬头,微微一笑,十分自然地同他们打了招呼。

    “早上好。”

    没人出声回应,气氛微妙沉凝。

    黎嘉年笑容渐深,便收回视线,同他抱怨道“隔壁桌的客人看起来很不高兴,像刚刚吵过架一样。”

    段殊怔了怔,这才抬头望去。

    陆执和戚闻骁居然坐在了同一张桌子的两端,也许是因为其他方向的桌子已有客人,这是仅剩的一张最接近他们的空桌。

    在某种微妙的较劲中,迫不得已,他们只能坐到了一起。

    隔壁桌像是在吵架的客人。

    段殊的视线扫过去,落在斜对面的戚闻骁身上,他的目光立刻亮了亮,似乎要说些什么,然而这道视线很快又挪开了,戚闻骁愚蠢的热切只换来对面人嘲讽的冷笑。

    段殊又看向自己面前的瓷盘,盛着松软炒蛋,德式香肠,新鲜水果和一小份甜点,边上还有一杯橙汁,这是他每次住酒店时的习惯,从不改变,有时候自己拿,有时候助理姚笑笑就会帮他端来。

    尘封的记忆隐隐松动。

    他对面的黎嘉年动作优雅地处理着食物,仍在低声谈论着隔壁桌的客人“你猜他们俩谁会先开口说话”

    他记得相似的场景。

    同样是高级酒店的自助餐厅,早餐时间,坐在对面的助理姚笑笑一脸八卦“段哥,隔壁桌的客人脸好臭哦,好像是在吵林导那部电影好不好看。”

    那时候正值电影节期间,会场附近的五星酒店里集中地住了许多演艺界人士,于是餐厅里到处都在谈论电影、故事与资本。

    段殊一瞬间松开了手中的刀叉,抛开了当下的一切,目光灼灼地看向黎嘉年。

    “以前在酒店餐厅里,我遇到过一件有趣的事。”他说。

    从苍白空茫的脑海里,他终于找出了一样值得诉说的故事。

    黎嘉年饶有兴致地看着第一次主动打开话匣子的段殊“是什么”

    “几年前,我去参加一个电影节,在附近酒店的餐厅里,听见隔壁桌的客人在聊一部很有名的电影。”

    那是段殊凭借虞年这一角色拿下影帝的第二年,他又来到这个电影节,准备为下一任影帝颁奖。

    颁奖的前一天,他在酒店吃早餐,在姚笑笑的提醒下,他听见隔壁桌的客人在聊今年最热门的一部喜剧电影,由一个知名度很高的老牌导演执导,算是突破自我之作,但评价褒贬不一。

    “其中靠窗的客人说得很尖锐,觉得这部电影一无是处,只有噱头,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客人似乎是这部片子的支持者,被他的话气得面红耳赤。”

    靠窗的客人被身后照进来的日光模糊了面孔,段殊已记不清他的长相,只记得他冷静又讥诮的评价“一味堆砌观众喜欢的元素,大场面、低俗笑话、突兀的煽情故事成了一盘散沙,支离破碎,只剩下一个又一个所谓的爆笑场面,逼着观众开心,如果你喜欢这种效果,不如像老式的情景剧一样,直接配上机械的罐头笑声,想要多开心就有多开心,不要为难影厅里坐立不安的可怜观众。”

    偷听的姚笑笑没忍住,被这个刻薄又形象的说法逗笑了,段殊的眼里也浮现出笑意。

    恰好隔壁桌因为这段话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于是这点细微的动静立刻被注意到了,两位正在争论的客人将视线投过来。

    他们显然都认得那时已经颇具名气的段殊,那个被气得面红耳赤的中年客人不知怎么想的,蓦地对着他问道“你看过这个片子吗”

    看来是争论无果,索性去问第三人的观点。

    姚笑笑率先反应过来,在桌下悄悄碰了碰段殊的鞋子。

    他不应该公开回答这种有可能得罪人的问题,这时候直接说没看过是最省心的,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谁,又会不会拿他的回应去做文章。

    段殊明白这一点,但另一位客人说的话仍在他耳边回响,对方也正安静地注视着他,他的目光如日色一样明亮。

    于是他点点头“看过。”

    中年客人紧追不舍道“你觉得好看吗看的时候有没有笑”

    段殊想了想,如实回答道“在听见您的同伴对它的评价时,是我唯一一次为了这部电影笑。”

    中年客人在反应过来话里的含义之后,神情僵住,似乎陷入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对面的年轻同伴却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又磁性。

    “看,段老师也这样觉得。”

    遥远的声音落进灿烂的空气。

    正在聆听这个故事的黎嘉年同样莞尔“原来你还会这样拐弯抹角地损人。”

    “我只是被那个客人带跑了。”段殊有些恍然地回忆道,“但最有意思的,还不是这里。”

    接连遭受打击的中年客人对着餐盘发了一会儿呆,年轻同伴怡然自得地吃着早餐,几分钟后,中年客人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叫住了用餐结束正要离开的段殊。

    “段殊。”他叫出了眼前这个演员的名字,迟疑道,“你是不是没认出我”

    见到段殊和姚笑笑都是一脸茫然,中年客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脸颊,叹了口气道“这个片子是我拍的啊。”

    林导多年来以一脸胡子闻名,这几乎成了他标志性的特征,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剃得干干净净,所以整个餐厅里压根没人认出他来。

    姚笑笑目瞪口呆,尴尬道“林、林导好”

    他们居然在一位名气和人脉都相当广的导演本人面前嘲笑了他最新的作品。

    段殊也很意外,他看了看焕然一新的林导,又看了看那位始终淡定的毒舌客人,便礼貌地伸出手“你好,林导,抱歉,刚才没有认出来。”

    林导一边同他握手,一边琢磨着他的反应“那对我刚才的问题,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段殊略作思考后,摇摇头“您的同伴总结得很好。”

    姚笑笑一副要晕过去的表情。

    “但是”

    姚笑笑睁开眼睛,以为这口大喘气还有救。

    “您剃了胡子看起来判若两人。”段殊诚恳道,“不如直接去影厅里观察普通观众的反应,应该不会有人认出您的。”

    姚笑笑

    年轻同伴笑意更浓,接过他的话“我也这样跟他建议过,但他不愿意接受现实。”

    “好了好了,闭嘴吧你。”林导瞪他一眼,又对段殊道,“你明年上半年有空吗”

    面对眼前这个著名导演突然抛来的橄榄枝,姚笑笑的脸上浮现出惊喜的表情。

    段殊依旧平静“暂时没有安排,您要找我试镜吗”

    林导点点头“新戏里有个角色很适合你。”

    “能先让我看看剧本吗”段殊的语气不卑不亢,“如果我觉得自己把握不了角色的话,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他说得委婉,但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背后的含义,即使面对大导演,他依然会挑本子。

    这是他去年一举成名之后渐渐养成的习惯,剧本像雪花一样向他飞来,不能再像学生时代一样什么都演。

    林导今天似乎已经被磨得没了脾气,直白道“放心,跟这部不一样,没这么烂,都说我故步自封,只好尝试点新东西,结果不小心失手了一次嘛”

    他小声抱怨着,眼睛里很快又涌上自信的神采。

    “总之,你一定会喜欢这个本子的。”

    林导颇为自来熟地拍了拍段殊的肩膀,段殊便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毕竟你刚刚才跟这个剧本的作者达成了共识。”

    那个声音磁性的年轻同伴仍坐在那里,被耀眼日光笼罩,如同记忆里折了角的纸张,始终看不清那张被掩去的面孔。

    回忆到此为止。

    段殊隐去了自己是个演员的身份背景,将这个略显诙谐的小故事说给黎嘉年听。

    然后他观察着黎嘉年的反应,直到后者的脸上露出愉快的神情,他才放松下来。

    “很有趣,我喜欢这个故事。”黎嘉年意犹未尽道,“要是我在现场就好了,真想亲眼看一看导演的身份曝光以后,你们之间尴尬的气氛。”

    正如此刻。

    替身的秘密被公然揭开,曾经掌握着主导权的人陷入两难境地,不知该向左还是向右;自以为在戏弄玩具的人终于意识到最初的心情,却不知道是否还有挽回的机会。

    主人公们齐聚一堂,一顿食不知味的早餐,刀锋在瓷盘上划出僵硬的声音。

    处在数道视线中央的段殊,眼神专注,心无旁骛地为黎嘉年讲起一个与当下毫不相关的故事,似乎这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事。

    在这个故事结束之后,黎嘉年的雀跃和另外两人的不甘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戚闻骁手中的玻璃杯都快捏碎了。

    而段殊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喃喃道“这家酒店很好。”

    自助早餐台上食物丰富,任人挑选,光是咖啡就有许多种,不仅仅只有拿铁。

    前台服务员安安不再像昨天那样满脸天真热情,她似乎窥见了某种隐秘,频频朝这里打量,面露忐忑。和只会看电视剧与做饭的女佣芳姨完全不同。

    还有在本该隐去的舞台背景里,突然发生的充满戏剧性的捉奸故事。

    黎嘉年听见他的低语,应声道“所以我很喜欢这里。”

    段殊的心头升起某种恍惚的感觉。

    这家温泉酒店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场景,它的创造者倾注了大量心血,精心设计了这些内容,没有半点敷衍,令每一帧都像是寓意复杂的电影画面。

    在这里,他终于被迫直视苍白的自己,并开始努力回忆被掩埋的过去。

    然后在慢慢涌来的既视感中,他想起了那个同样发生在酒店早餐时间的故事。

    四个吃早餐的客人,相似的座位排布,相似的微妙气氛。

    段殊看着周围表情鲜活的客人们,仿佛要透过他们看见那个总是待在咖啡馆里的人。

    是巧合吗

    黎嘉年察觉到他的出神,好奇道“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吗”

    良久,段殊才找回声音“不,很好吃,我只是突然想喝拿铁了。”

    “那边有,要我帮你去拿一杯吗”

    “不用了,忽然想起了家附近的店。”他摇摇头,面色恢复如常,“等旅行结束,我会去店里喝的。”

    黎嘉年轻轻应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旋即漾开促狭的笑意。

    “你不是在想拿铁,你想起了别人。”他的语气像是在吃醋,又亲昵地上扬着,“你想起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