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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窗扇一合,屋子里光线瞬间暗下来。

    娄诏盯着桌上的账册,长臂一伸捞起一本,指尖捻开几页。

    虽然纸页泛黄发脆,但是字迹依旧清晰,一笔笔数目,清楚地日期记录。是冯宏达的笔迹。

    冯依依当日在五梅庵中,将这些账本取出,一直仔细藏着。她不清楚永王是否知道这些账本的存在,但是看娄诏应当是不知道。

    心中也就生出忐忑,当年傅家惨事,冯宏达是否有参与

    “能用上”冯依依问,小心又期待。

    娄诏翻看几页,随后仔细放下,对冯依依点头“很有用。”

    其实这些账本的记载,首先得要证明是真的,也就是说要找到当年的铜矿,以及后面私铸钱币的作坊,之间对起来。便成了有力的证据。

    没有那两样,这些账本就如同废纸。

    冯依依心下一松,账本是她藏在包袱中带出,明面上是给冯寄翠的补品。如此,就算暗中有人盯上,也不会注意。

    “你怎么会在这儿”冯依依问。

    顺天府对面不说,街上还有过往行人,娄诏真就这样大胆

    娄诏手指探上茶盏,试试温度,觉得正好,两指一提送到冯依依手边“这里消息快。”

    说着,他拉冯依依坐下,又翻翻账册,每一处都细微查看。

    冯依依不安往楼梯口看看,生怕有什么人突然上来。

    “不必担心,就算有人上来,也是女子。大男人可没有往布庄里跑的习惯。”娄诏宽慰一声。

    冯依依慢慢坐下,脑袋一侧,这样看就见着娄诏挺直的鼻梁,眼角看似温润冷淡,实则隐藏一股凌厉。

    “你适才说在这里消息快,是何意”冯依依手指搭上桌沿,身子往前一凑。

    娄诏手指一蜷,轻敲冯依依凑过来的额头,干脆学着她往前凑,两人只差碰到鼻尖“本官顺天府里有人,消息会直接送到这儿,想要什么也可以去取,你说是不是很快”

    隔得太近,冯依依在娄诏深眸中看清了自己的脸,遂往后一收,离了些“不怕让人发现”

    看看这布庄,不大不小,倒是也不会有人注意。反正永王那边是彻底对娄诏没了戒心,一心觉得这年轻中书侍郎活不了几日。

    娄诏手指点着账册上一处,垂眸想了一瞬,眉间习惯的皱起,两片薄唇边越发绷直。

    “说起来,在扶安我也曾去过布庄帮忙。”娄诏深看冯依依一眼,眉尾一挑,“后来我知道。”

    冯依依抿一口茶,水润眼睛一眨,等着人接下来的话。

    娄诏单臂支上桌面,手指搭上脸颊,侧看冯依依“你给我做的衣裳,都是精挑细选的。”

    “我忘了。”冯依依垂眸,避开那两道视线。

    娄诏这样看人,眼光像能将人看透,偏的那张脸无比好看。

    “你送冯寄翠进天牢,不单是想打掩护来这边找我吧”娄诏探出手去,小指勾勾冯依依搭在桌沿上的尾指。

    手边一丝麻痒,像是雀羽轻轻撩过,心尖儿都跟着痒。

    “我不是找你,”冯依依手收到桌下,反驳一声,“堂姐那一日给了我一把钥匙,说是孔深私下藏的。就想让堂姐去问问。”

    娄诏依旧侧脸撑着手臂,手指没勾到那只软软的手,便轻轻敲击桌面“孔深不会说。别说是冯寄翠,就是他伯父去,也不一定会说。”

    “这样说,这钥匙果然重要”冯依依不由身子又往前凑,低着声音问,小心翼翼。

    娄诏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抬手捏捏那小巧的下颌“本官以为,依依说的很对。”

    “好好说话。”冯依依皱起眉,额上有了小小蹙起,腮帮子鼓了起来。

    娄诏食指一戳,冯依依一侧的腮帮子泄了气,后面她干脆拖着凳子又移出一些。

    “成,”娄诏坐直身子,“咱就说说孔深。抓他进天牢其实很勉强,他为人奸诈,做何事都不留把柄,可的的确确又是詹兴朝的走狗。”

    冯依依揉揉自己的腮,眼中倒是生了好奇。若说孔深是奸诈,那娄诏算什么好像都是算计。

    娄诏将账册一本本收好,细长手指搭在上面“依依,你拿出这些账本已经很有用,别的不要插手。”

    “那钥匙呢”冯依依问,孔深那样在乎钥匙,想必是十分重要。

    “我来查,你回林家。”娄诏道。

    本就是他的家仇,到了这一步已没有回头箭,必须走下去。

    可就算机关算尽,娄诏还是担心怕漏掉哪一环,因此他不想冯依依涉险。

    冯依依抠着手心,眼眸微垂“知道了。”

    从娄夫人那里知道娄诏过往,冯依依分不清自己心里的是愧疚还是心疼,总是想尽自己的力量帮他,可她也明白,娄诏面对的那些,她根本帮不上。

    所以,她送来账册,说出孔深的钥匙。

    “跟我过来。”娄诏站起,在桌前半弯下腰,牵上冯依依的手。

    冯依依抬眼看,明眸中闪着清凌凌的光“怎么了”

    楼下刚好有人进来,她便神经紧张起来,想也不想跟着娄诏往里间进去。

    里间应当是记账的地方,桌面上摆着账本,算盘。旁边架子上则摆了两匹绢绸,绸光如水。

    娄诏把冯依依往架子前一推,手指点点大红色绢绸“好不好看”

    冯依依不解,转脸看娄诏“好看。”

    “这样,”娄诏笑笑,“我也觉得好看,你觉得用来作什么好”

    说着,他抽拉出一片绢绸,在冯依依面前展开,像个尽职的买卖者展示着自己的东西,一片大红耀满了整间。

    冯依依伸手摸上绢绸,又柔又滑,上面图案也好,暗绣着喜鹊登梅,喜气吉祥。

    “好看,”冯依依不由自主夸赞,脑袋点了几下,“刚好送给表哥,恭祝他定亲大喜。”

    “定亲”娄诏双臂一收,仔细看着冯依依,“你要给林昊焱”

    冯依依点头,一脸认真“他定亲,我该表示的。”

    娄诏摇摇头,嘴角无可奈何一勾,一手拉过冯依依,将那大红绢绸往她肩上一批“我觉得,给你做嫁衣,更好。”

    嫁衣。

    女子出嫁之日必是大红嫁衣,代表喜庆吉祥。冯依依之前穿过一次,是嫁给娄诏。

    冯依依低头不语,看着身前大红色,耀眼夺目。娄诏的意思,她心里很清楚。

    他说要同她重新开始,一辈子对她好,那么两人一定会成亲

    可是白虎岭的事呢傅家的那些人惨死,要是牵扯上傅家该如何

    当年冯宏达是不知道娄诏身份,才招他入赘。若知道娄诏是傅家后人,冯宏达又会怎样

    “怎么不说话”娄诏弯腰,侧着脸去看冯依依,手拂上她的细细脖颈。

    冯依依脖间微痒,樱唇轻抿“我爹”

    “也对,”娄诏双臂一收,将小小人儿抱紧,脸贴上她的发,“自该是按照礼数来,三书六聘,一样少不得。”

    冯依依说不出话,喉咙被棉絮塞住,就任由娄诏抱住。

    知道不该这样,可是她就像这样赖着。可能心里最底处,她还是那个贪心的冯依依,想要一个完完整整的娄诏。

    这时,架子上的一枚小铃铛响起。

    娄诏松开冯依依,自己走去窗边推开一条缝“林晋来了。”

    冯依依转身往外走,没让娄诏看到她脸上的伤感。

    刚走到楼梯处,冯依依听闻身后脚步声,回头就见娄诏追了出来。

    “走这么急”娄诏上来,手掌揉揉冯依依的腮颊,掌心滑嫩软腻。

    冯依依试着自己的手心里被塞进什么,低头看,就见着是一个青色荷包。

    “掌柜说西面戏坊一出戏不错,你去看吧。”娄诏摸摸冯依依的后脑,“等我忙过去,就陪你。”

    “我有银子。”冯依依试着将荷包推回去。

    “不一样,”娄诏握着冯依依的手,将荷包留在她手心,“这是我给你的,你花银子的时候,也会想起我。”

    “哪里学来的腔调油嘴滑舌。”冯依依嘟哝一声,手心里沉甸甸的。

    这时,掌柜在下面招呼着,正是林晋进了布庄。

    冯依依看看娄诏,随后转身往楼下走。

    一层,林晋站在柜台处,听见声响回头,就见着女子轻盈下楼,手里抱着一匹浅红色绢布。

    “表小姐。”林晋不多话,上前接过绢布。

    冯依依面色不改,看看停在外面的马车“堂姐出来了”

    “是。”林晋颔首。

    伙计另搬着几匹布送去外面马车,掌柜客气的道谢。

    “表小姐买了这么多”林晋问。

    冯依依走出布庄,抬手挡住倾泻而下的阳光,眉眼弯起“世子定亲,给家里姑娘们买了做新衣。”

    林晋垂首,笑笑是这样啊,家里倒是应当很热闹。

    “表哥你也有。”冯依依指着伙计正往车上放的那块布料,“这几日出门,劳烦你一直跟着,谢谢。”

    客客气气道了声谢,冯依依便扶着婆子的手上了车,一掀门帘,人已经进去车厢内,空余一股清香散去。

    林晋一怔,看着晃动的车帘。随之走去车后,翻身上马,对着车夫一挥手,马车启动向前。

    车厢内,冯寄翠坐在角落,见冯依依进来,无精打采抬头。

    “堂姐。”冯依依看人脸色就知道,冯寄翠这一趟大佬怕是去的不顺当。

    冯寄翠低头,手里狠命绞着那方帕子“他说很快就会出来,听口气应当是有人给了报了信儿,才有这样的底气。”

    这也不奇怪,人人都知道娄诏重伤休养,永王一党楚楚欲动,更有人提前想着邀功,将詹兴朝迎出大牢。

    “钥匙他没提”冯依依问。

    冯寄翠摇头“他什么事都不会同我说,还不知道钥匙已经到了你手。依依,我怕”

    车内一静,忍不住起了女子一声哽咽。

    却是冯寄翠捂住嘴轻声啜泣,眉间化不去的哀愁“他若真的出来,我该怎么办在他手里,我活不了的。”

    冯依依手搭上冯寄翠后背,轻轻顺抚,声音清浅一叹“堂姐,不要逆来顺受,摆脱他。”

    “摆脱”冯寄翠喃喃着,一双泪眼满是迷茫。

    冯依依点头,到底连着一层血脉,不忍心见冯寄翠如此“你不欠他,为何要受他的欺辱离了他,咱又不是活不下去。”

    冯寄翠悲从心来,礼教如同压在她身上的枷锁,将她困在孔深手里,反抗他就是毒打。

    冯寄翠犹记得当年,冯依依同娄诏矛盾,她这个堂姐就是劝和不劝离。

    “你回去好好养养,有事就来告诉我。”冯依依嘱咐一声。

    “依依,你也小心。”冯寄翠擦干眼泪。

    马车停下,冯寄翠下了车

    过了两日,娄明湘因挂记娄诏,要回娄府。

    林家几个姑娘在戏坊包了两个厢,一起去看戏。

    四月坊是京城最大的戏坊,隔些日子就会上新戏,刚好今日就是。

    林昊焱好容易得了点儿空,也就送了几个妹妹过来,坐在厢里等着时候到了就离开。

    一层厅里,台子上已经准备好,底下乐师们也已坐下,手里调试着乐器。

    冯依依去街边摊子上买了炒栗子,进来的时候,戏台子刚开锣。

    往二层走道拐的时候,冯依依不小心碰到一个姑娘,忙开口道了声歉意。

    姑娘十七八岁,一身杏黄色衣裳,窄袖长裙,颇为俏丽。

    “栗子”姑娘往冯依依手里纸包看了眼。

    冯依依双手往前一送,唇角好看的翘着“姑娘要尝尝吗”

    “好。”女子毫不扭捏,大方伸手捏了一颗栗子去。

    “咔嚓”一声,只见女子两指一夹,栗壳清脆裂开,露出里面黄色果肉。

    冯依依一愣,往前一凑“你手没事吧”

    “没事啊。”女子摊开手,手指活动两下,“京城的栗子小,要是关外的栗子,能同婴孩拳头一般大。”

    “是吗”冯依依心里赞叹,这女子手里有力。

    女子双手往后一背,上下打量冯依依,一双杏眼闪着机敏的光“不过京城的姑娘好看,柔柔的像花一样。”

    冯依依同样看着面前女子,觉着是个性子爽直的。

    这时,戏台上伶人亮了唱腔,悠长的嗓音传遍四下,迎来一片喝彩声。

    两个女子俱是看去戏台,却不是因为伶人,而是因为戏词。

    “这出戏,”女子往前一步,扶上栏杆,“怎么像晋安候蒙冤”

    冯依依也是一惊,仔细听这四月坊的新戏,竟真是讲傅家十几年前的那场祸事。不过是换了名姓。

    林昊焱从里面走出来,脸色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