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69、放晴
    过了新岁, 城中的百姓忙着走动亲戚,年假也还未过,城中一片繁华络绎景象。

    将军府里住着的六个都是男子, 三个大的, 三个小的。

    许清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府里这六口人的饭食他都包圆了, 闲下来的时候就坐在园子里种花。

    “正好是春天, 可以开多半年呢。”许清目光柔柔地看着它们。

    王雪茗又看了十几本书,这些日子以来他安逸得毫无烦心事,身子都丰腴了一圈。

    “爹”赵韫缠了过来,软软地唤了王雪茗一声。

    王雪茗正憩在躺椅上, 轻松圈住赵韫的腰,问“这是怎么了”

    “我昨儿个做噩梦了”

    “是关于卫将军的”

    “不是。”赵韫细细回忆着,“我在梦里瞧见一个人, 阴森森的, 可我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看不清, 更是不敢看,我怕极了。”

    王雪茗想了想,道“今晚睡觉的时候我在你枕头下垫一把剪刀。”

    赵韫笑了起来,贴在王雪茗脸上亲了亲。

    “哎哟。”这俩人可把许清酸死了, 道, “多大的人了阿韫, 还抱着爹亲。”

    赵韫不好意思地坐了起来,嘴上不服气道“亲亲嘛”

    他这几日总是觉得心神不宁的,从那日和许清出门,见了那个姑娘, 就一直觉得怪怪的。

    他清楚地记得他没见过此人,而且那人看着与他年纪相当,甚至可能比他都要大几岁,甚至都成亲了。可赵韫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很熟悉、也很亲切。

    默了瞬,他又问王雪茗“爹,你信前世吗”

    王雪茗怪异地看了看他,道“别做个梦就神神叨叨的,没有那种东西的。”

    赵韫非常小声地“哼”了一下,又对着他爹亲了一口,才跑着去玩了。他最近才发现很多乐趣,比如打珠子,斗蛐蛐,编草结

    这些都是平民百姓的孩子们最常玩的东西,但若非这次出宫来,他都从来没见过这些。

    赵韫买了几缕红绳,裁下自己一丝头发来,他最近学了好久的,等傅闻钦回来,就管她要些头发,编两个同心结,他和傅闻钦一人一个才是。

    如此安逸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十几天,赵韫日日盼着傅闻钦回来的消息,没想到一日,傅闻钦没有盼来,却盼来了不速之客。

    笃笃笃

    敲门的声音响起,让三个都不方便泄露身份的男人为之一怔。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傅闻钦出征去了,这个时候,谁会来将军府

    赵韫盯着门口,神色一暗。

    赵府的人不可能寻到这里来,许清在世人心里已经死了,恐怕这些人是来找他的。

    “父亲,带着他们进屋罢。”赵韫眸色一冷,上前去就要开门。

    “哎。”许清拉住他,“知道是谁么万一是宫里来的人怎么办”

    “要真是宫里来的,就进来抓我了,还敲什么门。”赵韫推着他们进去,一步步走向府门口。

    几步之间,他已想好了对面的身份。

    此人一定亦敌亦友,趁着傅闻钦不在,又知道他在这儿,所以想过来拿些筹码。只要他不要明着表示不愿合作,这些人应该不会将他怎么样。

    外面的人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又用力砸了几下门环,赵韫刚走近,就看见门侧那面墙上有一个东西亮着微蓝的光,然后上面呈现着几张人脸。

    “呀”赵韫惊讶地小声惊呼一声,捂住自己的嘴。

    他伸手在那个蓝色的表盘上晃了晃,那些人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也不看他。

    看不见他赵韫一脸莫名,又有些害怕,这墙上怎么会有人脸呢

    可当赵韫仔细看了看,他发现外面有一人他似乎认得。

    那是大殿下,舒明枫的脸。

    赵韫脑子转得极快,他心想难道今日来的人是她他虽入宫为后君,但这个舒明枫可从未见过他的模样。

    这样想着,赵韫飞速掏出怀里的丝帕系在脸上,然后缓缓开了门。

    大门打开,才见外面站着十几个人,全是女子,舒明枫站在她们中间。

    他顿了顿,佯作不知对方身份,只道“我家妻主不在府上。”

    舒明枫仔仔细细盯着赵韫看了一阵,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此人是谁家公子,微笑着礼道“有礼了,在下姓明,可否入府一叙”

    赵韫也不戳穿,他只是和善道“私与姑娘,似乎并无话叙。”

    “放肆竟敢对我家主人无礼”离赵韫最近的那个女子喝了一声,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而舒明枫等她说完了,才假惺惺地喝了一声“休得无礼”

    赵韫弯起双眼,笑眯眯道“你们这样,我可是会给我家妻主告状的。”

    舒明枫干咳一声,立时道“希望公子不要误会,我真的是有事找你,希望公子通融。”

    不让她们进去,这些人肯定会硬闯,赵韫目光微深,笑音道“如此,便请这位姑娘只身进入。我一个男子独居,若和你等同处一室,实在不太好。”

    舒明枫嗤笑一声,又是一礼,道“公子也说了,你一个男人,和我一个女人,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才是不成体统。”

    赵韫神色冷了冷,暗道她相好的当初怎么没想到会有人来这个地方找他呢毕竟他和傅闻钦私奔了这事,在舒眷芳那儿又不是秘密。

    一时无法,赵韫只好先将人让进屋子,再作周旋。

    舒明枫带人走了进去,却站在里间不动,等着赵韫关好了门再给她们引路。

    赵韫沉着脸色在前面走,一边走一边想着一会儿要如何同这些人说话。

    刚走到太阳底下那片空旷的院子里,轰隆一声巨响,将赵韫吓了一跳。

    背后传来数声尖叫,赵韫回头看了过去,只见他身后出现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大铁笼,将舒明枫等人一个不漏地圈在里面,关了起来。

    赵韫瞪大双眼,这条路他来来去去进进出出走了无数次,怎么从未有这么个东西出来过

    舒明枫等人大为惊骇,她徒然变了脸色,阴沉地盯着赵韫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我我看你是找死”

    赵韫一脸无辜,他真的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东西啊。

    “啊姑娘,或许有些误会。”赵韫心里也有些怕,莫名其妙关了大皇女,无论是何原因都是要被治罪的。

    “误会什么”舒明枫一个属下大吼,“你知道我家主人是谁吗还不快放我等出去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赵韫连连摆手,生怕这些人向他亮明身份,赶紧提着衣摆跑了。

    赵韫一路跑到内院,一脸茫然,现在怎么办直接给人关这儿了,可他不知道那个笼子要怎么打开。

    他想了想,先去卧房里找有没有钥匙,可傅闻钦过得十分清减,一个个抽屉柜子全是空的。

    他一个个挨着找,在拉开最后一个柜子时,突然看见一柜子乌衣。

    这些衣服在款式上多少都有不同,但都是清一色的乌色,赵韫伸手轻轻摸了摸,是顶好的料子,和傅闻钦送给他那些衣物差不多。

    柜子里还漫着一股极其细微的禅香。

    赵韫一看便知,这十几件衣服,应该就是傅闻钦全部的家当了。

    他一件件摸着,忍不住嗅了嗅企图从上面寻到一些女人的气息,摸着摸着,突然一个硬邦邦的小东西从里面掉出来,咚地一声响。

    赵韫目光探究,伸手拾起,他发现那是一个小木人。

    小木人刻的是一个男子,他眼角点着一颗泪痣,双眼极有风韵,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的,领口的流线之下,胸线若隐若现,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成熟韵味。

    他似笑非笑,他的眼尾,有一条浅浅的细纹。

    一切一切都在显示,这是一个绝对成熟的男人,而且绝不会是傅闻钦的什么长辈。

    否则这个男人的衣服不会被刻成这个样子。

    赵韫愣愣看着,他从不知,傅闻钦还会雕木头。这是她刻的吗这雕工实在太过精湛了,上面还涂着一层胡桃油,使木雕看上去很有光泽。

    接着,像是求证一般,赵韫把傅闻钦所有的衣服全部翻了一遍。

    然后在其中一件的内里口袋中,摸到了一个荷包。

    那是个朱色的荷包,上面绣着两只绿色的鸭子,从做工到绣艺,从走针到收线,没有哪个可称得上是一个好字。

    赵韫握着那两样东西,双手俱在发着颤,半晌流下一行眼泪来。

    那个男人,至少三十多岁了,他的绣工不是很好。

    他是谁也是谁家深院里养着的人夫么

    “阿水”门外传来王雪茗的声音。

    赵韫浑身一颤,连忙将那些东西收了起来,转身笑着看向父亲。

    “爹,怎么了”

    “她们人呢”王雪茗忧心忡忡地道,“我怎么一直没听见声音”

    “她们”赵韫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根本无心去想解释的说辞。

    他一整颗心,都被那个小木人和荷包占据,浑身都在发冷。

    他控制不住地满脑子都是在想,傅闻钦还有别的男人呢,在不知道什么地方。

    她那样有钱,不会已经替他置办了一处宅子罢

    傅闻钦更喜欢他还是那个男人傅闻钦喜欢他吗傅闻钦是不是不要他了。

    赵韫僵硬地维持着面上的笑,他轻轻地道“我我有些累,想睡了。”

    王雪茗以为那些人已经走了,不过是虚惊一场,便不再多问,点点头道“好,那你休息一会儿。”

    待王雪茗转身一走,赵韫整个人都明显地发起抖来,他心尖上像被扎了一根针,那根针绵绵不断地刺着他的软肉,一次比一次用力,一次比一次深。

    他走着,想找个地方坐下来,还没走到床边,却好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似的,一下子跪倒在地。

    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他却没感觉到疼,只感觉胸腔中的锐痛被无限放大,遍袭他全身。

    赵韫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着那日,女人站在他的父亲面前,是以如何坚定的口吻,说她要娶他。

    当时他有多高兴,此刻就有多难过。

    赵韫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窒息,慢慢地眼前就开始发起黑来。

    他连喘息都觉得困难,极力张着口顺着胸口吸入空气,可那股窒息感只是越来越严重,直至他觉得浑身一麻,一下子失了知觉,晕了过去。

    天晴了。

    傅闻钦长日阴沉的神色终于缓解了几分,她嘱咐将士们稍作等候,然后去寻那条被淹了的路。

    路并不是条好路,崎岖且淤满积水,稍有不慎就会滚向另一个深谷。

    若是那些人还健全着,大概过这样一条路不算是什么难事。

    可现在,两只军队的人都蔫了七八成,实在十分危险。

    傅闻钦叹了一声,然后就地取材,开始给这条小路空的那边修起栅栏来。

    木材并不难得,满山都是,现下时间紧急,也没时间精磨细打,傅闻钦索性找了几棵稍微细一些的树劈成几段,然后把它们砸进土里。

    便是如此,也耗费了傅闻钦不少时间,一直到下午天色将黑时,傅闻钦才回了营地,道“可以了,快跟我走罢。”

    然后整个军队,互相搀扶、一个接着一个都跟在了傅闻钦后面。

    路还是很滑,但傅闻钦设置的栅栏有半身高,并不容易掉下去,虽然行路漫长,但好歹到最后所有人都撤离出了山谷。

    傅闻钦今日从早弄到晚,体力透支过甚,此刻脸色都透着惨白,但她神色平平,率先道“找找附近有没有吃的罢。”

    陈屑是其中为数不多的弱女子,她不会习武,颇受了些照顾,此刻精神还算不错。

    “你们看。”她沉声道,“我们来时未免被人发现,是特地绕小路过来的,也留了记号。可粮车必须经过这片草丛,但现在,这些草丛丝毫没有被压过的痕迹。”

    “也就是说,她们根本没来。”

    还不及众人深想,周围突然窜出几百个黑衣蒙面人,她们目的十分鲜明,个个直冲傅闻钦而去。

    傅闻钦目光一紧,嘱咐陈屑道“先带她们离开,我”

    然后,她在那几百个蒙面人后面,看见了一支新的军队。

    银枪亮甲,严阵以待。

    “带她们走”傅闻钦沉声嘱咐,率先挡在了那些人面前。

    为首的银甲士兵口中传出一声“全部处死,一个不留。”

    而刚从山谷出来的军队,整整十日都是以草木果脯,雨水解渴,有些人病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即便是有些人尚有反抗能力,也很难对抗这些骑兵。

    所有的夺夜军都绝望地想到那次在漠北被围剿和屠杀。

    “一个时辰。”傅闻钦转头深深地望了陈屑一眼,“我最多只能争取一个时辰的时间,马上带她们离开。”

    陈屑面色惨白,“可将军”

    这些可有成千上万人啊。

    “还不走不要挑战我的耐心,陈屑。”她目光冰冷,用力推了陈屑一把。

    陈屑被推得连连后退,一时失了声。

    她想留下来帮傅闻钦,可她不会武艺,只是一个身无长处的书生。

    “傅闻钦”常秋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她清俊的皮相上携着股肃杀之气,“我留下陪你。”

    “我也留下”

    “我誓与将军同在”

    一句句的呼声一次高过一次,直到最后,一整批的将士们都跪了下来,吼声震彻云天。

    “誓死追随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预警,闻钦的恶要觉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