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更何况，谢家拿出的菜各个都是硬菜，又口口声声都是自家养的,不怎么费钱，一来二去，孙志国等人迷迷糊糊半推半就,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坐上了餐桌。

    这都坐上餐桌拿上碗筷了，再说不能吃，就太矫情了。

    等大家都吃完了，孙志国走在一行人最后,身边谢景陪着他。

    孙志国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些，不被前面的同事们听到“这鸡鸭，真是你舅公送给你的”

    谢景笑了，皎洁的月光映照在他笑起来月牙一般的眼里,给他平添了几分狡黠。

    “孙大哥,哪有亲戚这么傻，会送这么多东西的。我们自己家种的菜和粮食拿去跟我舅公换他们的鸡鸭和山货，这才能维持亲戚往来啊。”

    孙志国不是个傻子，但如今刚喝了点米酒,脑子还有些混沌,他顿了顿,看向谢景的眼里有警告“只是换”

    谢景伸手拍了拍孙志国的肩膀,反问他“当然是换，孙大哥，我大概知道你们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但是你尽可以放心,红旗公社不说别的，成分是实打实的正，绝对不会有什么差错叫你们为难。”

    这是变相在给孙志国保证呢，也是谢景在钻空子。

    投机倒把在这年头定义其实很宽泛，如果有心人真要搞谢景，那谢景还真没辙，但偏偏，自第一次见了这个孙志国，他就知道，这人心里有自己的一杆秤，且做事灵活并不呆板，那就好办了。

    至于真做个倒爷

    谢景倒是想呢，但是他心里清楚，这年头查得有多严。

    再说，与其在这个时候顶风作案，不如趁此机会好好陪元宝，等到过几年，政策就松了，到时候自然可以乘势而起。再说，光是之前几个月积攒下来的东西，就足够他用好长时间了。

    他如今倒也不在意孙志国的怀疑，整个人十分坦然“我妈还因为这事儿说我呢，说我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认的大哥，把自己卷进了这样的风波里。你也知道，老一辈对这方面敏感度比我高。”他对着孙志国暗示地眨眨眼，孙志国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的确，相比较一些胆子大的年轻人，老一辈人自然知道其中风险。

    谢景乘着月光走在前头，双手交叉在身后，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显得极不靠谱，但他的话却叫孙志国心里一惊。

    “孙哥，举报的人是不是个年轻姑娘”

    他问着话，头都没回，孙志国却觉得喉间一紧“怎么这么问”

    谢景嗤笑了声“行啦，我知道了。”

    孙志国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回他，也怪他刚刚喝了点酒，如今脑子都慢了许多，不然也不会回他这句话，反倒叫人确定了想法。

    接下去，谢景却也没怎么仔细盘问，如谢母所交代的，将这一行人送到了住处，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二天一早，孙志国一行人正要离开，其他同事还念叨着“又是无功而返。”又有人感叹昨晚的美食“还好大队长大方，至少吃了顿好的。”

    孙志国却在送行人中一眼就看到了抱着一个小娃娃的谢景。他心里知道谢景这人不像是表面上的那样简单，但一来没证据，二来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对谢景这么个能钻空子还能不被抓到的人，他心里也是有几分欣赏的，既然这样索性就不细究，现在他给人松一手，保不准以后人家还能帮自己一把。

    谢景还不知道孙志国的想法，要是知道了，保准要笑着自夸一句“你真有眼光”

    送走了他们一行人，红旗公社重新回归平静。

    唯独江语却窝在知青点的小房间里，满心不甘。

    她看着自己床头的纸条，上面的文字已经被她摩挲得淡了许多，却还是叫她心惊。

    上面写我知道你的秘密，我时刻看着你

    江语咬着下唇，眼里满是惊惶，秘密是换孩子的秘密还是举报的秘密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觉得，这纸条一定是谢景放过来的他知道了

    谢景往日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老实人，如今知道了，会不会仗着自己是大队长的儿子而折磨自己，故意磋磨自己会不会少算她工分，又或者会不会以后回城的名额故意扣留

    到这个时候，江语才再次意识到，公社大队长的儿子这个身份给谢景带来了多少便利。

    很多事情是不经细想的。

    江语如今就是如此，她越是回想，越是觉得谢景哪哪都在针对她。

    越是这么想，心里越是恐慌，几乎叫她窒息。

    另一边，秦元自农闲之后就窝在小房间的一角，那边有个以前的知青留下的小桌子，如今就成了秦元每回自顾自看书发呆的地方。

    江语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那本书带到公社的，但却知道，这男人每天下地回来，宁愿翻看那本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书，也不愿意抱抱自己的亲女儿，或者是跟自己的老婆说几句话。

    本来就心里难受，加上前些天知青点一个年轻女知青嫁给了村里一户人家，刚嫁进去，那户人家就给新夫妻单独弄了个房间，还有配套的各种木质家具柜子，听说，还拜托谢景从县里弄回来一个暖水瓶

    知青点的人都说，这往后啊，那个女知青的日子好过着呢。

    前有谢景未来的报复，眼前又有自己男人对自己的漠视，怀里的孩子好似也感觉到了妈妈的情绪，嘴巴一瘪，“呜哇”一声嚎啕大哭。

    本来就是大家休息的时间，孩子这一吵，知青点里房间离得近的知青就有意见了，不多久，房间墙壁就传来几声敲击声。

    江语眉头一锁，焦躁的情绪瞬间有了爆发点一般，对着隔壁喊了声“别敲了，哄着呢”这语气着实与她平时温温柔柔的样子截然不同，还带着几分怨气。

    敲击声骤停。

    但孩子一旦哭起来，哪里是想哄就能马上哄停的，更何况，江语此时也满心烦躁，连抱着孩子的姿势都让孩子不太舒服，哭声就更不可能停下来，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哄得烦了，江语刚要朝秦元发火，又想到自己如今还要靠着秦元，咬着下唇满满的委屈，索性抱着孩子一屁股坐在床上，低着头就开始哭，啜泣声此起彼伏，和孩子的哭声交相映衬，在小小的房间里三百六十度环绕。

    越哭还越上头，尤其是没有人哄，江语越哭越觉得自己委屈，原本是想吸引秦元的注意，哭到后来越发真心。

    当初江语弃了谢景选择秦元，一方面是他长得好看又会读书还是高中生，另一方面就是在两人私会的时候，秦元亲口说了会给她好日子。

    如今都结婚这么久了，好日子呢

    秦元原本正看着书呢，突然孩子哭了，突然媳妇又哭了，还哭得停不下来，他眉头一皱“你又在无理取闹什么，还不快把你女儿哄好了整天就知道哭”说着这话，却连脸都没转过来，一边说还一边翻了个页。

    这副模样又戳中了江语的火点，压抑了太久的憋屈，不甘心顿时倾巢而出“你女儿，你女儿，难不成我一个人能生出孩子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带了绿帽子给别人养孩子好啊你要是这么觉得，索性我就抱着女儿我们分开好了就没见过你这么没出息的男人，下地干活比不上别人，就知道捧着一本书看，能看出个什么屁来你要是有本事，就去县里学校当老师去啊哼，你不是没本事吗抢不过别人吗如今在家横什么横就会对着自己老婆孩子横”

    又拿出以前的事情来说，“当初结婚没彩礼就算了，生个孩子你们家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这日子每天过得跟泡在黄连水里没什么两样”

    江语气急了，说话基本上没有过脑子。

    当初没争取上小学老师本来就是秦元的痛点，秦元家里那些破事更是秦元不想对外说的秘密，如今江语一口气都说出来了，这知青点的隔音又不好，一想到自己那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都被人听了去，秦元也火了。

    男人骂着“结婚前我要是知道你是这么个泼辣性子，你看我还要不要你”

    女人就回骂“结婚前我要是知道你是个这么没用的男人，你看我会不会嫁给你想要娶我的男人多了去了个个比你好”

    一时间，整个知青点都被这夫妻俩的吵架声以及孩子的哭声包围，苦不堪言。

    谢景还不知道，自己一时兴起放过去的纸条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也只会笑笑。

    毕竟能让两个自诩要面子重尊严的“体面人”吵成这样，也是他的一点能耐了。

    但他如今是完全顾不得这些外人的事情了。

    元宝自过了三翻、六坐、七滚、八爬、周会走这个流程之后，整个小娃娃也变得更加活泼好动。

    谢家的大院子成了她的游乐场。

    谢母对着小孙女是格外的紧张，那种紧张甚至叫已经快跟谢景差不多岁数的谢家长孙，谢国的长子谢来宝感到嫉妒的程度。

    即便谢来宝自己对着谢元宝也是完全硬不起心肠粗不起嗓门的态度

    连家里一贯对着孩子再严肃不过的谢父对着元宝都恨不得叫她整天骑在自己脖子上出去溜达，对着自己的老友炫耀一番自己小孙女的乖巧可爱。

    那就更别说是谢景了。

    早就被犁得格外平整的院子里，元宝被放在一个木头制作的学步车里，整个人努力往前倾，努力追着自己亲爹跑，一边努力追，一边嘴上努力喊“爸爸，爸爸。”

    谢景也坏得很，他就拿着一个装着铃铛的红色元宝布偶，离着元宝的手不过十几公分远，就这么一边勾着她一边倒退，引得元宝在院子里不断绕圈。

    等到看到元宝汗水都浸湿了头发了，眼看着眼眶红了，嘴巴瘪了，发现喊爸爸都没办法，准备扭头喊奶奶的时候，谢景一下子将人从学步车里抱出来，凭着自己的力气玩了一把飞啊飞，直接就把小孩儿刚才的情绪飞走了。

    元宝是一点不记仇的乐天派，当下就一手抱着布偶，一手搂着爸爸的脖子，“咯咯咯”地笑，圆圆的杏眼笑得都眯成了个月牙儿，嘴里几个小米粒也显得极为可爱。

    父女俩玩得这么热闹，边上的谢母也打毛线打得舒心，正要让儿子小心些，一早就出门去县里开会的谢父喘着粗气跑到了家门口，那副样子简直叫院子里的两人惊呆了。

    谢父却顾不得自己妻子和儿子的震惊，他喘了口气却依然笑着，手上拿着一份文件和一张报纸，眼里闪着光“高考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