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在心里暗自琢磨着,走在前面的青年孙志国却也在判断。

    他这次来的确是接到了举报，但举报人却说的含含糊糊，既没有说明白,交易地点到底在哪里，也没说清楚，交易人具体都是谁。

    没头没尾的,又临近年末了,部里的同事都念叨着算了算了。

    但他想着总是接到了举报，就算是做做样子也还是得出去查一查。

    他和几个同事在县里来回折腾了几圈，倒是抓到几个，却也只是以物易物,也不算什么大案。

    一方面，累得够呛只得这么个结果，他也憋屈，另一方面,他也开始犹豫是否还要继续。

    今天本来是他预想中的最后一天巡查。

    要是还没有结果,他便准备将这次举报搁置了。

    谁能想到，还真让他碰见个带着老母鸡来县里的农村人。

    但偏偏这人不管是衣着外貌还是言谈举止，都不太像是那些投机倒把的人。

    一时间还有些踟蹰。

    刚好这人说的家属楼就在不远，孙志国决定,进去看看,如果没有问题,那就算是他小人之心

    一时间,前后两人各怀心思，很快也到了家属楼外。

    这家属楼是县里副食品厂的二号家属楼，本来就是在一号家属楼建成多年后再建的，为的就是安置下厂里诸多老工人的子女。

    因此二号家属楼不仅不算大,甚至距离一号家属楼也有些距离，连门都没设置在厂里边，反而是对着路口开了一个铁门，方便家属楼的人进出。

    谢景能选中这里作为自己往来的地点，自然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挑选的。

    他听着青年说的话，又被他算是强行拉着过去，心里却也半点不虚。

    家属楼本来就近在眼前，此时又恰好临近午饭时间，谢景两人刚推荐家属院的大铁门，正好撞见了之前要他带两只鸡来的赵家婶婶。

    赵婶儿一见谢景登时就笑开了。

    “谢兄弟来了啊”

    她伸手将人引进去的同时，谢景借着过人的空档伸手捏了捏她的胳膊。

    赵婶儿身形一顿，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爽利的笑，又看向谢景边上的蓝衣青年“这位同志是”

    谢景也不抢着答，只转头看向青年。

    青年也好似没想到谢景会让他自己先说，愣了好一会儿。

    谢景心知肚明他的想法，他是以为自己会为了提前让家属楼里自己的“交易人”提高警戒心而抢先一步介绍。

    但谢景偏偏不会这么做。

    他反而笑着催促青年“同志”看着他的眼里盛满了这年头农家子弟的淳朴和诚恳，半点不带伪装。

    这么一搞，孙志国都开始动摇，看样子，这人真是没什么问题

    这么想着，嘴上也紧跟着说道“大娘，我叫孙志国，我有个朋友是副食品厂的，正好我在路上撞见了这些兄弟也要来家属楼，索性就一起来了。”

    赵婶儿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很是热心“那感情好，是叫什么名儿，我赵婶儿正好没事，我直接给你喊出来得了”

    孙志国一下都噎住了，半晌才吐出一个名字“他叫刘伟，对，刘伟。”

    赵婶儿想了半天，终于“哦”了一声“刘伟不住在我们家属楼，刘老头一家都在一号家属楼住着，孙同志，你找错地方啦”

    孙志国这才愣愣应了声“原来是我走错了。”

    又转头转移话题“没事，来都来了，我与这位谢兄弟说话投缘，我陪着这位谢兄弟待一会儿再走。”

    来都来了

    谢景心里冷哼一声，可倒是找到了理由了，他也半点不避嫌，张口就来“你这孙同志，还拿我当女娃娃了不成，该不会还惦记我家的”阴阳怪气反怼了他一下，没等他开口又继续道，“算了算了，你爱等就等着吧，我先给我大哥送东西，这鸡可不能给你”

    他也不害怕，自顾自朝着楼上喊了句“张大哥，我把母鸡给你提来了，快下来拿，还有好些东西呢都是我娘托我舅公从山里给你带的我给你带来了，难道还要我给你提上去啊”

    喊这话的时候，谢景笑得爽朗，一副白牙亮出来，眼里亮闪闪的，倒是比刚才那副淳朴的样子更显出几分难得的少年气。

    这话里自然另有意思。

    他话音刚落，二楼一个门就开了，张东华气呼呼踹门出来“你这小子叫你带点东西就吆五喝六的”

    这就连上了。

    谢景自顾自去给张东华递东西，两人一边走还一边嘀嘀咕咕着说着闲话，半点不拿自己当外人，且上楼的动作熟稔得很，一看就是常来常往。

    他身后，孙志国没有把谢景刚才的话放在心里，反倒是擒着笑转头试探赵婶儿“谢兄弟真是宝贝他家的鸡，我说可以花钱买都不可以，赵婶儿，你跟他熟，能帮我劝劝他不我家也是急用。”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赵婶儿，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和神态变化。

    赵婶儿却好似没有一点察觉，反而睁大了眼睛，上下认真打量了一番孙志国。

    “啧啧啧，我看你这位同志穿的也是机关单位的衣服，怎么觉悟这么低别说我谢兄弟家本来就是自家养的鸡，也不多，就算是他家鸡多呢，也不能卖给你啊你知道这叫什么不”

    她伸手作势叫孙志国靠近一些，孙志国倒也听话，将耳朵靠过来。

    赵婶儿轻声道“这叫投机倒把我们可不能干这事儿”

    孙志国好似明白了什么，却又挣扎道“那谢兄弟和他这位大哥关系可真好，竟然能白送他两只鸡”

    赵婶儿白了他一眼，“嘁”了一声“怎么可能白送呢，你这小子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逮到了机会，赵婶儿给人好好科普了一番亲戚友人人情往来的规矩以及谢景与张家结缘的原因。

    赵婶儿和孙志国在楼下一番说，谢景跟着大哥往楼上去，等去了楼上张家房内，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张东华招呼着让谢景把东西先放下，自己去房子看了眼老婆孩子，这才安心出来。

    谢景趁此机会端详了一下他的表情，半晌才开口“大哥，我这次应该是被人盯上举报了，等这次回去，我就暂时不过来了，省得麻烦，也避免连累你们。”

    他话音刚落，张东华肉眼可见整个人放松了许多，脸上也带出了几分笑意“也是，也是，现在的确是管得严。不过谢兄弟，你放心，这生意没法做了，我们两家还是能正常往来，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也都跟我说”

    谢景脸上也带着笑“那是自然，兄弟情分哪能忘记就是大哥不说，往后我也到县里来也会来拜访大哥，再说了，我还得来看望我小侄女呢”

    两人嘴上这么一来一去的，实际上彼此心里都清楚双方的意思。

    等到谢景拜别了张家人下楼，就见说着要等他一起走的孙志国早就不见了踪影，楼下只赵婶儿并着看起来像是刚回来的张婶。

    一看见谢景下楼，张婶就神色略显紧张地凑上来“谢兄弟，我刚回来的路上刚好碰见了你赵婶婶说的那个同志，我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这么说的，不会有事吧”

    谢景只摇摇头“您放心吧，没事的，这回事儿就算是了了，往后也应不会有事。”又转头对着赵婶儿道，“您之前拖我带的鸡，我给放到我大哥屋里了，您稍后自己去拿就成。”

    谢景做事这样妥帖，虽然这回让家属楼的人也受了些惊吓，但是到底没有造成什么后果，加上半中午的，家属楼本来人就少，也没多少人知道这场风波。

    离开家属楼的时候，谢景兜里也多了些东西。

    回到公社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公社的村民各个吃了午饭，要么在村口小广场闲聊天，要么就在家睡午觉。

    谢景回来时，刚好看见小广场上，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江语。

    她手上抱着一个女娃，虽然缩在小广场的边边角角，但眼里却有一丝兴奋。

    村里人这会儿也在闲聊，刚好就聊到了谢景带着鸡去县里的事儿。

    谢母也抱着孙女在溜达，随口就回了一句“都是人情往来，人家给小四那么多好东西，现在只是要两只鸡，咱们又不像他们城里，什么都要买什么都要票，能帮上忙就帮一帮，权当是还人情了。”谢母这话说得在理，在场不少都是村里的长辈老人了，自然都知道，人情往来的道理，纷纷点头。

    “这小四当了爸爸，也算是长大了知道人情世故了，这亲人之间不往来还容易陌生呢，更别说是半路认来的大哥了，一来一往关系就近了。”

    又指着还听不懂话的元宝笑道“你家元宝命好啊，刚出生呢爸爸就认识了个城里人，以后保不准能嫁到城里去叫你家小四那个大哥给介绍一个厂里的工人最好了以后啊，是不愁吃不愁穿，还能领商品粮。”

    “元宝长得也好，白白胖胖，一看就有服气。”

    谢母之前因为谢景在村里口碑不好，往常都不爱到小广场溜达，也是谢景最近变好了些，加上小孙女总指着外头想去外面看花看云，她才养成了每隔几天到想小广场溜达闲聊的习惯。

    如今听着同村的人夸自己小儿子和小孙女，笑得都合不拢嘴了“害，你们也别夸小四了，他就是个浑的”

    谢母话音未落，边上就有个略显气虚的女人声音接了话茬“可惜了，大队长这么英明能干，谢景却”

    这话一出，不仅是在场的人一惊，也让在不远处的谢景提起了精神。

    终于来了

    谢母率先不满开口“江知青，你什么意思我家小四没得罪过你吧”

    她还以为江语是因为之前两个孩子误换的事情对他们家有意见，加上对比江语，谢母自己算是长辈，所以语气倒没怎么严厉，但是话里的不满是实打实的。

    边上还有老人想要两边和稀泥，拉扯着谢母安抚她“没事没事，你继续说，江知青就是随口接一句，知青和你家小四能有什么瓜葛。”

    又有人劝江语“江知青，你没懂人家的意思就别乱接话茬”

    大家都因为江语和秦元，尤其是秦元往日里“不食人间烟火”的读书人气质而对江语有了误会，以为她也是个直性子，听不懂绕弯弯话的人，还以为她是没听懂谢母嘴上说着谢景犯浑实际上是在自谦的话。

    谢母毕竟是长辈，当下也不好多追究，只嘀咕了一句“算了算了，就当是给我家元宝积福，不跟你追究。”

    没想到，反而是这句话刺激了江语。

    她看着自己怀里的秦书和谢家那个元宝的差别，平心而论，江语和秦元长相都不算差，他们的孩子秦书自然也称得上可爱，但是因为秦元江语生活水平比不上谢家，吃的用的自然是比不上元宝，所以秦书稍显瘦弱一些，脸色也略微有些泛黄气，平时也没元宝那么活泼，这是孩子喝奶不足没有营养的问题。

    江语一方面清楚地知道，这是自己和丈夫两个人没办法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条件，另一方面，这也让她对之前换孩子失败这件事更加耿耿于怀。

    她没办法短时间内改变自己一家的生活条件，那么最快解决这根刺的方法，就是把谢家惹生活条件拉下来。

    而且，在她看来，谢景的确是不学无术又喜欢偷懒，整个人人品有问题，加上她怀疑的谢景有可能参与投机倒把的行为，那他很可能还是个罪犯，江语不觉得自己的举报有问题，反而觉得这是在维护正义，维护法律。

    再看现在的时间，她算算，谢景正常应该早就回来了，到现在没半点动静，应该就是被抓了。

    因着这，江语开口的时候都不带任何心虚。

    “谢家婶婶，照理说，大队长以前对我们知青也挺照顾的，我本来不该说这些话”她抱着孩子低垂着眉眼，显出几分忧虑，这样要说要不说的姿态，果然引起了在场大多数人的注意。

    “江知青，你有啥说啥，没事”

    “是啊，大队长一家肚量可大了，你说吧。”

    “有话就说，别做出这种怪相”

    这些起哄的人里，有的是真被吊起了好奇心，有的就是纯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有些老人看出了这个知青这番故作姿态。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江语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