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没有回答,只是笑着低下头，亲亲她脑壳。
泷姬呜呜假哭，吧唧一声倒回桔梗怀里,耷拉着四肢，宛若一只心如死灰的死狗。
她很清楚。
桔梗是个心性坚韧的女孩子。
五十年前,她劝不动桔梗,如今，她也很难劝动。
不过
她是不会放弃的
要知道,烈女也怕舔狗
“滋溜滋溜”
泷姬重新振作起来,一个猛虎扑食,把桔梗摁倒，把她从头舔到尾。
笑闹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
桔梗身体里的死魂在日复一日的使用中,很快消耗殆尽，需要补充新的。
原本，桔梗准备深夜自己去，但泷姬不放心她一个人，非要跟着去。
不得已,她只能同意。
走到半路，泷姬才发现,担心桔梗的,不仅仅是她,还有村子里的小孩子好像是叫“小夜”来着。
泷姬毫不客气扯着衣角,把小夜揪出来。
桔梗才发现身后多了个小尾巴。
她有些惊讶，不过,并没有被跟踪的不悦,反而蹲下身,温声细语安抚着受惊的小夜,让她赶紧回去休息，并叮嘱她以后不要深夜到森林里来，会有危险。
小夜点点头，却还是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头。
泷姬实在看不下去她磨磨唧唧的样子，径直衔起她衣角，叼住就往外扯。
桔梗提醒“小心点，五月，别弄伤她。”
“呜。”
好不容易将小夜安安全全送回家，泷姬迈着小碎步，嘚啵嘚啵往森林里跑，然而，刚接近森林边沿，她就看见林中陡然爆出强劲的灵力碰撞的强光
是在除魔
泷姬瞳孔骤然缩成一点
“不该存于世上的巫女啊，不要在迷恋人间了，就这样升天去吧，你的灵魂会得到救赎”
伴随着和尚强势的呵斥，映入泷姬眼帘的，是足以令人肝胆俱裂的一幕
白衣绯袴的巫女，被一只巨大的青色巨龙粗暴绞住。
狰狞可怖的龙身，与纤弱无助的桔梗，形成鲜明对比。
尤其，那双锋利的三指龙爪，死死掐住桔梗的脖颈，仿佛下一息，就会活生生拧下她的头
“不要”
然而
已经迟了
凌空扑来的白犬，身形暴涨，露出狰狞可怖的本相。
生着锋利獠牙的嘴巴长到最大，口涎顺着利齿流下，伴随着上下颚合十，那个拈诀施咒和尚的脑袋，就像被绞碎的糖块，红白之物瞬间在她嘴里爆开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总有不知死活的东西，趁着我不在，擅自对着我心爱之人出手，妄图夺走我仅剩的宝物，让我过得不高兴”
“不可饶恕”
“无法原谅”
乌漆墨黑的林间，回荡着泷姬出离了愤怒的咆哮。
她仿佛失去理智，一边将掉在地上的法器踩碎，一边无视无头尸体恣肆奔涌的血花，凶残地将其撕碎片；“区区人类而已不过是个人类而已”
“哪怕是被誉为人类最强的源赖光，都不会这样对我”
“你又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无视我的好意”
“我给你脸了，是吧”
“既然不想活，那就去死啊”
人类脆弱的身体，到了她手里，仿佛成了可以随意把玩的橡皮泥。
骨肉撕裂，任她捏扁搓圆。
只是，野兽的身体，到底不如人类来得灵活。
泷姬想也没想，恢复成人类模样，迸溅的血污还残留在她精致绮丽的脸上，流下斑驳刺目的猩红，让她看起来既妖冶又危险。
她随意抹了把脸，继续残忍地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彻底揉成一团烂肉
冒着热气的鲜血和肉泥混作一团，淌到地上，跟泥土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哪些是泥，哪些是尸体。
泷姬尤不解气。
抬脚踩向已经成为烂泥的罪魁祸首，一下重过一下，尽情发泄着自己心中怒火。
因为太过愤怒，她身体不停颤抖，那双碎金的眸子也已经被无法控制的血色侵占，喉咙里更不停发出急促粗重的喘息。
宛若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欲择人而噬。
桔梗好不容易摆脱缚魂术的禁锢，就看见这惨烈一幕。
她愣在原地，心中骤然涌出无尽悲哀与感伤。
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异响。
“谁”
泷姬倏然扭头，冰冷嗜血的视线，穿过夜色阻碍，直直瞪向声音来处
“五月”
桔梗根本来不及阻止。
泷姬瞬身而至，一把掐住躲在草丛里的小和尚的脖子，将他拎了起来，纤细的手指慢慢箍紧，像是在享受杀人的过程。
“停下来，五月”
桔梗忙冲上去，摁住她手臂，“不能这样你不能继续做这种事”
“我看他不顺眼。”
泷姬杀意不减。
澄净的月色下，她似乎是笑了一下，碎金的眸子深处涌动着异样的光“对于自己的同类，他们都拒绝施以怜悯慈悲，既然如此，身为异类的我，又何必对他们手下留情”
“我早就看穿了”
“这种烂心烂肺的狗东西，以为自诩正义，打着救赎的旗号行事，再给自己扯张光鲜亮丽的大旗，就可以无视旁人的意愿，肆意践踏旁人的人生如此傲慢，完全把自己当做救世的神”
“呵，我偏要把他们踩入泥里”
“我就是要警告所有人，这种垃圾，不仅不配活着，甚至，连一具全尸都不配有”
“虽说这是西国的领地，是大狗子的东西，但他的东西也就是我的东西。我绝不允许自己的地盘里，存在这种不知好歹的家伙”
她捏得更紧。
小和尚被迫仰起头，颈骨就好像碎裂了一般，濒死的恐惧，让他不停流出祈求的泪水。
“我知道”
桔梗没有跟她顶着来，而是更加小心地劝，“我知道你只是担心他会伤害你身边人，但已经没事了他只是那个和尚的徒弟，身上灵力浅薄，根本没到独当一面的时候。吃了这个亏，想必，他应该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真的”
泷姬皱着眉，双眸微眯，打量着眼前的小和尚。
那小和尚说不出话，只得强忍窒息濒死的痛苦，顽强拉动肌肉，点点头。
“哦，那真是太可惜了。”
“原本，还想用你压压我嘴里的那股味儿”
说着，无视对方惊恐的表情，泷姬反手将他丢到一旁的河水里。
桔梗刚松口气，却惊讶瞧见泷姬正顶着满身血污，转身就走。
桔梗不明所以，赶紧拉住她“五月，你要到哪里去准备洗澡吗”
“我该走了。”
泷姬别开脸，避开她担忧的目光，“你是温柔慈悲的巫女，而我，却在你面前杀了人，而且，哪怕到了现在，我也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反省的想法你一定很嫌弃我兽性难驯、不堪教化吧”
不等桔梗回答，她既自顾自道，“没必要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曾经，犬大将也是这样训斥过我。”
“可我就是这样的。”
“哪怕长得再像一个人，哪怕平日里伪装得再温和无害，本质上，我也是一条狗。”
“我杀他，只是因为他行为处事不符合我的心意。”
“我不痛快，他就得死。”
“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做的，从今往后，我也不会停下，只要遇到这种家伙，我都会把他们都杀了”
“直到把这种人杀绝”
“哪怕你来劝我，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
说着，她使劲抽了抽鼻子，抹去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毫不留恋似的继续道，“以后，你要好好的，没有我让你为难，你要过得更开心。”
“当然”
“如果有朝一日，你看不惯我的行为，想要杀我，也没关系，只要是你想的，我都不会反抗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不会。”
桔梗无可奈何地叹息，简直要拜服在她跳跃的思维下。
她垂下眼眸，轻轻握住泷姬搁在身侧，微微发抖的手，白皙纤长的手指，一点点伸入对方被血污弄脏的掌心，然后，握住“我不会觉得你让我为难，更不会想要杀你你的做法，或许不符合人类的认知，却是最适合你的生存方式。”
泷姬指尖颤了颤，依然倔强地别过头，不看她。
“五月。”
桔梗很轻地唤着她的名字，低柔的声音，似乎是春日樱花枝头盛着的一抹光，“我只是不想看见你这样粗鲁地糟蹋自己。”
“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你拥有的，当是最广袤的天地，而你的人生，也应该更加快乐、更自由、更无拘无束才对。”
“但因为我的缘故，不仅让你经历了可怕的事，还把愤怒和痛苦带给了你对不起，五月，是我不好”
桔梗自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猛地扑了个满怀。
“不是你的错”
“你根本没有错”
泷姬紧紧抱着桔梗，像是溺水之人，抱住了唯一的浮木，“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真的很快乐，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完全没有被狗男人打扰到的时候，如此温暖、如此安心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心爱的人就陪在我身边，触手可及，那样幸福的感觉，哪怕就此死去，我好像也不会再有任何遗憾了”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无比庆幸，庆幸自己能跟你们相遇”
“所以我才会这么不甘。”
“明明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只能得到不幸”
“不要我不要这样”
念及此，泷姬不由悲从中来。
抱着桔梗的手臂不停发抖，失去纠缠的力气，顺着桔梗的身体，狼狈跌跪地上。
“我想跟你在一起”
“桔梗，我好想跟你在一起啊。我想跟你看每一个日出日落，想跟着你走遍每一处山川海角，想要一睁眼，就能看见你的脸”
她瑟缩成一团，捂着脸，汹涌的泪水不停顺着指缝溢出，“可是双手沾满血腥的我，已经不配留在你身边了。”
“呜呜呜”
“我继续留下，只会给你抹黑，让那些嫉恶如仇的家伙，拥有更多攻讦你的机会我不想给你带来不幸。”
“可是”
说着，她非常难堪地捂紧脸，哽咽地几乎无法顺利说出下面话来，“明知如此，我也却还是发自内心地不想离开你”
世事就是这样矛盾。
道理她都懂，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决心，去选择最对的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