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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明月高悬,漆黑夜幕缀满璀璨星辰与万千明灯。杨柳垂岸,花灯顺水而漂,暖黄与赤红的灯火将这座繁华小城照得如同白昼。春宴楼依着临江畔而建,丝竹之声飘向粼粼湖面,隔着一扇雕花门,依旧能听到楼中歌伎悦耳的歌喉。

    晏离舟半倚在窗口,欣赏着底下宽阔长街熙攘的人潮,狼崽依偎在他怀里,爪子不停抠挠窗沿,面露凶相瞪着底下暗送秋波的男男女女。

    青溪节热闹非凡,流芳城建在苍鹭山脚一处隐蔽的入口处,入口布满结界,非妖族之人不可进入。但偶尔也会混入几个误打误撞进来的凡人百姓,城中巡逻的士兵会抹除他们的记忆,将他们悄悄送回来时的山路。

    祁白茶大病初愈,晏离舟担心他一直待在房里,会再闷出病来,索性将他也带了过来。小团子缩在晏离舟的怀里不吵不闹,懒懒阖眼听着周遭的动静,若不知道他的身份,任谁看都以为他是一只未开灵智的妖兽。

    游湖赏灯行了一路,新奇劲散去后,青啼才领着他们去了春宴楼。

    晏离舟被青葵忽悠着喝下小口春檀露,这酒入口甘甜,回味十足,却是后劲极烈,一杯就能醉倒一名壮汉,更何况是从不饮酒的晏离舟。

    晏离舟脸颊浮起两抹酡红,他倒乖,醉了便靠在一边发呆,完全不顾自己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瞧那底下驻足的人潮,有几个大胆的都想直接冲进来了。

    得亏春宴楼是青啼开的,他看出形势不对,一早就吩咐小厮将门关了,才没引起太大骚动。

    祁白茶像只护食的野兽,牢牢盯紧底下不怀好意的几个人。他暗自咬牙,晏离舟再敢喝酒,他绝对要咬死他。

    青啼和青葵吵了两句,对方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还要撺掇晏离舟再喝半杯。青啼拉住她,头一次语气严厉,“别闹了,你屡次对泷月君不敬,泷月君为人宽厚不跟你计较,你还不知悔改,非要惹出大事来才肯罢休吗”

    青葵白了他一眼,“要你管”

    小厮端来了醒酒汤,青啼懒得跟这妹妹白费口舌,他伸手接过汤碗,刚一靠近晏离舟,那只狼崽就冲他龇牙咧嘴,一副你敢碰他我就咬死你的架势。

    晏离舟出来的时候带上了这只狼崽子,他特意留意了两眼,还是青葵开口,他才知道这是祁白茶。父皇的孩子太多,他陡然一听,一时半会竟想不起来这位弟弟。

    更让他惊讶的是,祁白茶不知什么时候去了无尘宗,还拜入了泷月君门下。此前他就听人提起过,泷月君破例收了一名弟子,他还与人感叹是谁能那么幸运,结果,这人竟跟他有渊源。

    许久不见,祁白茶的脾气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比从前多了几丝锋芒。

    青啼笑道“白茶,泷月君喝醉了,我只是想给他送醒酒汤。”

    白光一闪,晏离舟面前突然出现一位黑衣少年,黑发高束,容貌俊逸,深邃的琥珀瞳紧紧凝视着青啼,仿佛一只驻守领地的雄狮,不容许对方踏入他的地界。

    青啼委婉道“你也不想看到泷月君这么失态吧,这是醒酒汤,让我喂他喝一点”

    祁白茶没有回应青啼的话,而是向青啼伸出手。

    青啼“嗯”

    祁白茶“给我,我来喂。”

    他看似淡然,却不容人拒绝。

    青啼怔愣的功夫,手上的药碗被祁白茶一把端走。

    晏离舟醉在暖黄的光晕中,晚风撩动他鬓角的发丝,檐角挂着几盏纸雕花灯,金莲的影子倒映在他白皙的面上,衬得额间那撇红痕愈加艳丽。

    祁白茶往身旁挪动小步,遮挡住窗外的视线。

    眼前光晕被遮挡,晏离舟微抬眼眸,看向来人,像是认出了祁白茶,他摊开掌心,冲祁白茶微笑。

    祁白茶不解,“嗯”

    晏离舟似有点疑惑,往常他向小白伸出手,那家伙虽然不愿,还是会将毛绒爪子递到他的手上。小白是不想跟他玩吗

    许多画面在脑中交织,晏离舟想起来了,小白还在生气呢,又怎么可能会跟他玩。

    晏离舟还有点意识,那应该能自己喝了。

    祁白茶将汤碗递到他面前,轻声道“师尊,你醉了,喝下去会舒服点。”

    晏离舟眼神迷茫,始终没有收回手,像是正在较劲的小孩,不知道怎么开口,又没人给他台阶下,就只能僵持着。他肩膀微微蜷着,颇有点受了人欺负的可怜模样。

    祁白茶从没哄过人,面前的又是他昔日仇敌,两人一站一坐静默了半晌,就听晏离舟开口,“小白,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他问的真诚,祁白茶却身体一僵。

    晏离舟仰头看着他,眸中似倒映着细碎星辰,他说话并不连贯,带着酒后的迷茫,一字字砸在祁白茶的心窝,“我错了,你可不可以原谅师父”

    祁白茶压住下意识就要出口的那个好字,左手攥紧,轻轻放在晏离舟的掌心,刚一放上去,那人就收紧了五指,将他牢牢扣住。

    晏离舟轻笑“我就当你答应了。”

    话落,他捏了捏两人交握的手,唇边漾起一抹得逞的笑,他脸上的醉意似乎蔓延到了眼眶,顺着卷曲的长睫在眼尾勾勒出一道淡红的弧度。

    胸口热热的,祁白茶恍惚觉得,喝醉的那人不该是晏离舟,而是自己。

    祁白茶喉咙上下滚动,将汤碗递到晏离舟面前,撇开视线轻声骂道“醉鬼。”

    祁白茶等了会,不见对面的人有动静,他艰难地转回头,就见晏离舟醉眼朦胧,一直在盯着自己。心跳再次失衡。

    “你、你是要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晏离舟没回话,却捏了捏他的手指。

    祁白茶面颊滚烫,狠狠瞪着面前扰他心跳的家伙。

    你不说,我就当你是默许了。

    左手被抓着,祁白茶只能用右手一勺一勺喂着晏离舟,身份对调,晏离舟像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他不发一言,东西到嘴边了就乖乖张口。

    汤汁浸湿了晏离舟的嘴唇,将他本就红润的薄唇染上了一层透明的釉。祁白茶凝眸,下意识揩去他唇上的湿润,指腹蹭到晏离舟的牙齿,他愣了下,猝不及防被晏离舟咬了一口。力道不重,像是小兽的乳牙,碾磨时带起了一阵钻心的酥麻。

    青啼默不作声坐在一边,他看似在欣赏另一扇窗外的夜景,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往那处去看。他怎么也想不到,醉酒后的泷月君竟然会是这般模样。

    不吵不闹,犹如一颗糖就能哄回家的单纯稚子。

    如果祁白茶不在,那站在泷月君身前的人就是自己了

    青葵拿起筷子,伴着楼下歌伎的唱声敲起了碗沿,她的视线在房中三人身上来回扫视,青啼转头时恰好对上她审视的目光,就见她唇角溢出嘲讽的笑,冲自己挑了下眉。

    他呼吸一停,仿佛被人窥伺了心中的秘密,头一次,在与青葵的交锋中他落了下风。他狼狈地转移视线,只听那边响起青葵愉悦的笑声,刺得他心尖发疼。

    楼下传来一阵吵嚷声,打破了室内的沉默气氛。几人闻听动静,纷纷往楼底下看去,只见拥挤的人群让开了一条道,一群衣着光鲜的少年们骑着妖兽奔跑在长街上,背影如风,带起一片呛人的粉尘。

    本来宽敞的街道瞬间只能容下他们几个,一些来不及躲闪的妖族百姓被挤得摔在地上,灰头土脸地变回原形窜进了巷中。

    青啼眉头蹙起,拉动窗上垂挂着的铜铃,很快就有仆从进来。

    青啼“去看看底下是怎么回事。”

    “是。”

    春宴楼的醒酒汤很有用,晏离舟稍稍恢复点清醒,脑袋还晕着,他能感觉自己抓着的那只手正在颤抖,晏离舟抬眸看去,就见少年垂着眸,神色比以往都要冷漠,看似淡然,殊不知他的身体背叛了他,他似乎正在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晏离舟不解,顺着祁白茶的目光看向突然宽敞了的街道。灯火葳蕤,热闹转移到了斜对面的角楼下,人群黑压压地聚在外围,他们不敢接近,却也不想错过那份热闹。

    房门再次被人推开,刚出去的仆从打探消息回来,他凑到青啼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青啼沉下面色,挥退那名仆从后,他站起身,看向窗边的晏离舟。

    “泷月君再歇息会吧,城中发生了一些小事需得我处理,我去去就回。”

    青葵扒着窗沿看了半天,楼宇之间悬挂的彩灯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叫住欲走的青啼,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青啼“你不用管,我不在的时候你别再胡闹,也不要乱跑,乖乖待在这里就好。”

    青葵不耐道“你是我爹还是我娘,管那么多,到底是什么事情”

    “喂。”青啼没再理她,关上房门就退了出去。

    青啼走后,青葵完全不将他的话记在心里,她走到晏离舟身前,问道“泷月君,想不想跟过去看热闹”

    晏离舟揉揉额角,一般来说,凑这种热闹准没有好事,他果断拒绝,一直沉默的祁白茶却开了口,“我跟你去。”

    角楼底下的广场聚满了人,青葵不想费那功夫去和一群人争那点空子,她带着晏离舟他们从另一条巷子绕行,晏离舟跟着她进了一间后院,沿着阶梯,没过多久就登上了闹事的角楼。

    他们竟比先出发的青啼还要早到,角楼里面同样围满了人,看他们的穿着与配饰,只怕身份不低。晏离舟一出现,仿佛有什么感应般,周围的视线纷纷向他聚来,晏离舟蹙眉,只觉这些视线黏黏糊糊的,让他不舒服。

    晏离舟来不及细看,就被青葵拉着挤到了露台边缘,便见楼底下的圆形看台上站着几头威风凛凛的妖兽。中间那头形似狮子的妖兽舒展开四肢,它的脸上布满鞭痕,只有一只的耳朵上钉了几枚两指粗细的深色木楔,身上的鬃毛如钢针般矗立,它嘴角含着津液,像是饿得很了,漆黑的眼眸裹挟凶煞,直盯得人头皮发麻。

    领头的红衣少年长着一张稚嫩的娃娃脸,眉角眼梢带着不似他这个年龄的锐利。他手中扬着马鞭,往身下妖兽的屁股上一打,妖兽发出狰狞的怒吼,却不敢将这少年摔于身下。

    晏离舟的注意力全在祁白茶身上,他注意到,祁白茶在看到底下少年的刹那变了脸色,转瞬又被他掩盖下去。

    身边的青葵冷哼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这混蛋。”

    晏离舟“你认得他”

    “他正好比我小一岁,是我第一个弟弟,名叫青瞿。”青葵扫向祁白茶,唇角勾起,“说起来,你不是跟他最要好吗怎么不下去会会你的好哥哥”

    祁白茶身体一僵,身上粘着两道视线,其中一个来自晏离舟,他僵硬转头,对上晏离舟好奇的目光,一时说不出话来。

    青瞿挥舞着马鞭,冲底下吹了声口哨,尾随他的仆从立马凑到他身前,一脸谄媚,“小少爷。”

    “去,把小爷刚才抓到的那几人带上来。”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锁链的当啷声响起,人们再次让开道,他们眼睁睁看着几个仆从从一辆马车里拽下几个人。他们身穿布衣,脸上沾着泥土草叶,神情惶恐地被押上了看台。奇怪的是,他们虽然狼狈,相貌却个比个的优秀。

    周围起了一阵骚动,晏离舟不解地问青葵,“这是要做什么”

    青葵神色冰冷,回答道“这家伙没什么本事,比我还能惹是生非,他经常跟他那群狐朋狗友们外出捕猎,这些全是他的猎物。”

    晏离舟还没感叹你也知道你很能惹事,却见她扬起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她的视线转回,落在自己脸上,“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变态吗”

    晏离舟一怔,青葵似是避着什么人,有意压低了声音,“记住你周围站着的这群人,别看他们长得人模狗样的,他们是这场狩猎赛的金主。”

    晏离舟屏住呼吸,不动声色扫视周围,从进入角楼后,他就感觉到了一股诡异气息,原来来自他身边这群人。

    锁链拖行的声音再度响起,晏离舟重新看向台下,待在青瞿身边的那名仆从从马车上拽下一名少年,少年在地上滚了一圈才艰难站起。

    少年佝偻着腰背走在最末尾,他身材瘦弱,乌发披散,一张小脸布满伤痕,他的脚踝被粗大锁链锁住,行走间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他脚步踉跄,似是没注意身前有台阶,脚一崴,身体直直栽倒在了阶梯上。

    周围发出惊呼声,那少年的额角被凸起的一角划破,血液顺着鬓角滑落,滴滴答答地洇湿了他身下的台阶。他闻声抬起头,浅色瞳孔布满迷茫,他像感觉不到痛般,怔怔望着高楼之上驻足围观的众人。

    周围又响起一片吸气声,不是为这点鲜血,而是少年头发散开后露出的容貌。少年的脸颊稍显稚嫩,仅凭那五官就能看出日后的风姿。

    红衣墨发,瓷白的皮肤因着灯火晕染出一丝人气,细密的伤痕丝毫不影响他的美艳,反倒激起人们心中不多的保护欲。明明纯粹如稚子,却又透着丝妖媚的气息。尤其是他鼻尖那颗红痣,在暖黄中变得愈加深邃,仿佛落在心尖的一点朱砂,只一眼便让人挪不开视线。

    他被锁链缚住,如同落进蛛网不能挣扎的猎物,只待人来捕捉。

    在场的众人本来就是妖,那少年只静静站着,却激起了他们心中的,不少人蠢蠢欲动,碍于台上那位还没发话,他们只能憋着气,贪婪地打量着台阶之上柔弱可怜的猎物。

    那少年似乎在看自己,晏离舟陡然生出这种想法。

    少年眸光中的异样又让晏离舟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眼睛看不见

    是了,少年这样子,确实像个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