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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加冠
    月隐星疏,叶浪如潮。

    青年面若朗月,映着眸中的猩红底色,无端叫人看出几分思念的意味。正当崔元以为蒙毅会就此打开话匣,同他谈及过往岁月,谁知对方仰头饮尽杯中雪吟后,却只笑颜回眸,好意提醒一句“不出几月,王上便该往雍城举行加冠之仪,现下百官皆在为此筹备。”

    说着,眸中涩然早已尽数消散“届时崔兄便同我一路前往观礼。”

    雍城加冠崔元在心中计算一番,之前挂心于成蟜叛乱之事,倒将秦王加冠这般大事件全然抛诸于脑后。若是他未记错,由于各种阻力影响,秦王加冠亲政时已是二十二岁。

    雍城本乃秦国故都,建都时间甚至长达三百年之久,足以见得其对秦国王室的重要地位。而秦王此次雍城加冠之行,就算未曾学过历史,也不难推断出嫪毐定会有所动作。毕竟此人出身低贱,不过是靠着赵姬宠爱招摇过市、大权在握,一度还近乎威胁到吕不韦的坚固地位。

    他自知树大招风,但又不欲收敛悔改,与其乖乖坐等早就看自己不顺的秦王亲政,而后自甘葬送到手的一切权力,还不如奋力一搏,主动起兵反叛,若能手刃秦王,便是一劳永逸之举。

    而在此过程中,对方能够选择的时机,只有在加冠之前。仪式结束则意味着秦王亲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那时任他旗号喊得再响亮,也是以不义之师伐正统之君。

    因此为了自己与太后的私生之子,嫪毐也会在冠礼前拼力一试,哪怕鱼死网破。

    崔元最为忧虑的是,对方在破釜沉舟的处境下,会不会做出什么出乎自己意料的决绝事

    思及此处,崔元沉沉呼出一口闷气,转身回话时却发觉,蒙毅早已背倚滑梯入梦而去。崔元无奈笑笑,只得起身将他搀进偏室休憩,自己则静静回至室内,掌灯落座于书案跟前,端整铺上几张雪白宣纸,借着清醒神思,继续发奋攥写治秦手册全稿。

    接下来数月,秦王再未对他另行召见。

    崔元初时还主动寻机面圣,想着是否要将心中忧虑倾吐而出,思虑多时后终是得出不如躺平的结论。试想若是他成功得见秦王,他又该以什么理由解释自己能够预知其加冠之际恐会生变的事实

    预言家这种身份,一旦跳地多了,引火上身的概率也会直线飙升。更何况就算将自己搭进去,也不一定能劝服秦王,让其将枪头直接调转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势力之上。

    一个人最难面对的,恐怕就是母亲的背叛了,尤其是这般彻底的背叛。

    单是想想,就能为秦王感到些许心酸。

    放弃面见秦王的想法后,崔元除却每日修正治秦手册后,又将秦王赐回到自己手中的刺刀打磨光亮,待至出发雍城当日,便将刺刀合鞘塞进怀中,以备不时之需。

    出发前,阿芜早早便将多日用具一并筹备妥当,张良跟随崔元与蒙毅二人一道赶赴雍城,阿芜则主动留在蒙府,悉心看照大黄与小黑,以及崔元培育多时的半院果蔬。

    见崔元与张良已然到齐,蒙毅出声示意驭者扬鞭起行,另有女侍恭候于车厢外侧,静静听凭蒙毅指示差遣,不时送上些茶点小食,消磨途中的漫漫时光。

    由于心中思虑过重,崔元近来总是辗转难眠,遂自今日上了车驾,便一直睡意昏沉。途中停车歇息的空档,崔元本欲把握时机好好补上一觉,谁知蒙毅与张良乖觉下车散步时,却另有侍者自外侧恭声请示道“王上请崔君御驾内相商。”

    瞌睡瞬时跑至九霄天外,崔元忙起身理整衣袍,进而温声回应道“烦请在前引路。”

    侍者闻声背过身去,片晌,其后随上一道挺隽修长的身影。侍者如往常般驻足于御驾之外,崔元会意登上车驾,还未及出声拜见,车厢内便已传来一道低沉稳重的男音“进来便是。”

    崔元应声进门,绉帘掩映下,厢内的光线并不算充足,秦王端坐于屏风之后,见崔元恭敬落座,却并不着急言语。仔细去瞧,对方倒像是在闭目养神

    崔元自是不能出声催请,因而只得静坐等待,奈何心中却又记挂着车队启程的时间,思绪飘来荡去,却未发觉屏风后的男子不知何时已将视线直直凝在自己身上。

    许是被他心不在焉的状态刺激到,秦王始终不发一言,眉宇间的紧蹙之色却愈发明晰起来。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车队终是再次缓缓朝前行进,崔元下意识便要起身离开,秦王喉咙一紧,方意有所指地出声询问“崔君何以着急离开”

    崔元按下起身的打算,面上难得透出几分窘迫之态,“长路漫漫,小人唯恐扰了王上休息。”

    此乃其一,最重要的一点其实是,与秦王同处一室时,他会有种莫名的紧张情绪。这种情绪太过于清晰难挨,崔元在这种压力锤击下,想逃便成了下意识的正常举动。

    然而秦王闻声却淡淡笑道“崔君并无话说”

    有那么一瞬间,崔元怀疑对方或许早便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之所以如此询问,只是在等他主动“坦白”而已。当然,这种感觉也只有一瞬。

    想至此处,崔元侧面关怀道“王上亲政,实乃关乎社稷存亡之事,半分不得掉以轻心。”

    秦王倒像是听出他言外之意一般,只玩笑开口道“崔君莫不是欲使寡人轻车先行”

    既是担忧自己的安全问题,那崔元对他如此招摇赴雍的行径定是有所异议的。换个思路想想,若是他不声不响直接飞马奔至雍城,那至少途中风险可以近乎降低为零。

    崔元诧然抬眸,似是被自己点破心中本意,虽知晓对方本是好意关怀自己,秦王却调整好坐姿,幽幽驳斥道“孤乃堂堂正正的秦国之主,又怎能如丧家犬般离队独行”

    言外之意,没有什么危险是需要他去亲自躲避的。

    换句话来说,他的目标是成为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害怕是什么干就完了。

    想清秦王逻辑的崔元再次默下声来,他似乎将秦始皇想得太过单纯了一些。能在三十多岁便实现七国大一统局面的男人,其胸襟之宽广、眼界之长远、气概之雄浑,都远非常人所能及,哪怕他是个几千年后的现代人士,有些地方照样是自叹不如。

    比如自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自信就如饮水进食一般,是再自然不过的本能反应。

    车厢内一时静寂无声,崔元的满腹忧虑终究还是尽数埋于心底。虽是自觉端身静坐,可奈何秦王的车驾亦是摇来晃去,局促之感终究被困意打败消磨,崔元不由开始头晕目眩起来。

    就在他眼皮上下打架之际,鼻尖却忽而传来一阵扑鼻清香,提神醒脑,身处其间却又不觉浓郁逼人,崔元重新睁开双眼,膝上不知何时竟还多出一条厚重暖绒的毡毯。

    想着秋日天凉,崔元自觉拢紧毡毯,裹好后方后知后觉去瞧屏风另一侧的藜袍男子。有一说一,自己早年间便多次梦见秦王的身影,如今认识数月,却还是未能得见对方真容。

    到底是怎样的样貌,需要如此遮遮掩掩还是说秦王只是单纯地不信任自己,仅此而已

    思及此处,崔元的视线却并未自秦王身上移开。虽是隔着屏风,自己看不清对方的真实样貌,可从其身姿气质也不难瞧出,秦王定也是位神仙般的人物,想来容貌应与长安君不相上下。

    正当此时,秦王恰随意问道“崔君可曾听闻齐人衡之名”

    崔元只觉耳熟,想一想,终是忆起初见时蒙毅所言“只听得一次,说是其极擅鼓瑟。”

    秦王俨然兴致骤增“齐人衡惯有七国第一乐师之名,寡人多有听闻,却终难一见。”

    顿一顿,又道“近来齐人衡游至咸阳,今日夜宴时,若幸得其席上奏乐,崔君也可好生欣赏一二。”

    崔元的眸光仍旧平静如常,闻声忙拱手应声道“若得机会,小人定当多多赏听学习。”

    如此话罢,车厢内再次沉静下来。身遭虽有熏香醒脑,崔元还是伴着车轮辘辘,逐渐半睡入眠。

    半梦半醒间,崔元仿佛瞧见一道雪白无暇的挺拔身影。对方正迎着海上初升的皎皎明月,于浪涛拍岸声中淡淡鼓响手中齐瑟。乐声愀然空灵,仿佛来自于天边云海。

    如同被人击中心脏一般,崔元屏息去听,只觉耳边似有山泉流淌,又似有百鸟空鸣。

    听入迷时,崔元不自觉便走上前去,将将瞧清对方流畅的面部轮廓。

    崔元正要轻声呼唤,谁知伴着浪潮星辉,男子竟止乐回身来望。

    单是想象着对方的样貌,崔元的呼吸都已开始紧促不安起来。然而还未瞧见对方正脸,便感觉有人伸手戳上自己的额头,而后大咧咧唤出一声

    “崔兄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