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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落水
    春和景明、百花争妍。

    周遭尽是葳蕤林木,挡下头顶高悬的烈日,张良踏着阴影处轻快而归,临近渭水,方驻足环视左右,谁知方才本还袍服端整的文武百官,此刻竟悉数宽衣解带,露出自己或精壮或瘦削的上半身来。

    成伴、临水而戏,或游或潜、好不热闹。

    强迫自己无视当前的扎眼场景,张良飞快扫视一圈,确定沐浴人群中并无崔元身影后,忙抬手紧紧捂住双眼,继而转身快步远离此处。想着崔元大概率也是因此避开,张良本欲寻个僻静处暂时远离人群,待沐浴时辰过后,再寻先生一同赴宴就食。

    然而行出不远,张良便透过朗朗春风,听闻一阵隐隐约约的挣扎呼救声。

    思及上巳时多有失足落水之事发生,张良心中猛然揪紧,半分也不敢耽搁,直接循着声响朝西北方趋步寻去。未消片刻,张良便已奔至渭水河畔,只见水势渐深处,果有一位小少年在奋力挣扎扑腾,冷水顺势灌入喉中,呼救声亦愈发微弱,俨然已有脱力的征兆。

    张良虽为韩国贵室,可自小跟随韩非周游诸国,并未养成一般公子王孙的娇惯毛病,反倒习练了诸多民间本领,因而救起这样一位失足落水的小少年,于他而言并不算难事。

    见对方沉入渭水之中,彻底没了踪影,张良顾不得脱下袜履外袍,直接纵身跃入,快速游至对方消失不见的位置,继而闷头下沉,托住对方冰凉的身体,竭力将其带回岸边查探。

    看模样应不足十岁大小,乌发如瀑,些微凝在对方白皙如玉的面上,许是泡了冷水的缘故,对方的肌肤更是白如春雪,双唇却又饱满红润地出奇,就如染了脂粉一般。似乎感受到自己的靠近,对方缓缓清醒过来,继而睁开眸子,同张良好奇的视线直直相对。

    少年的眼睛黝黑清亮、雪冽干净,仿佛蕴着碧空万里与霞影如虹,让人不自觉也随之屏息。

    毫无疑问,这位小少年是极其好看的,不同于先生的温若春风,亦不同于韩非的舒若云卷,他的好看是如凛冽冬雪般,透着不可擅近的冷绝与孤独,仿佛外界花开花落都与他没有半分相干。

    若无意外,这样的人是极难靠近的。

    正当此时,那位小少年的雪亮清曈中却忽而涌上几分狡黠笑意,张良尚未有所反应,少年便已猛然施力,将他再次推进身后的静谧渭水之中。因了事发突然,心中又无应对此事的丁点准备,张良倒头扎入的同时,不由倒灌进数口冷水,随后又被河底水草缠住,挣扎良久才惊险脱身。

    待浮出水面时,张良早已呛得泪花泛泛、耳鸣目眩。

    谁知见他形容狼狈地爬出渭水,岸上的小少年竟开始放肆取笑起来,声音如清泉过野,听至张良耳中,却似针扎般叫人恐惧心凉。幸灾乐祸的少年本以为眼前人会因此怒火冲天,谁知对方默默爬上岸来之后,只是兀自拧干湿透的袍服,而后拂了拂衣袖,直接转身离去。

    如此沉闷不语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家中哪位长辈

    眼瞧着自己未能激起对方半分水花,少年一时如鲠在喉,见那呆子马上便要脱离自己的视线,少年亦跟着快步追上前去,瞧着对方宁愿压低声音断续咳嗽着,也不愿同自己掰扯理论的模样,少年莫名便多了几分火气,“良善好欺,如此沉闷性格,今后当如何成事”

    张良心中自是愤懑疑惑,可想到崔元平日所诲,他还是选择将情绪尽数隐藏起来,并不去理会少年的言语纠缠。见张良仍如石块般只顾闷头前行,少年心中郁结,一把扯住张良湿漉漉的宽大袖摆。

    “你这人好生无礼”

    小少年本是理直气壮,可后半句话,却成功湮没在张良面无表情的注视之中。

    张良终是肯顿住脚步,视线自上而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自己如他这般大时,早已随先生自荀子处学习圣贤之道,对方竟还如此蛮不讲理,若是长此以往,不知会养成什么逆天性格

    如此想着,张良漠然出声道“若是良未记错,分明是小公子无礼在先”

    对方却并不知错,“人心险恶,我不过是想让兄台引以为戒。”

    诡辩张良并不屑于同对方胡搅蛮缠,因而闻此一言后,便再次沉默下来。想着多说无益,张良正要继续去寻崔元,对方见他意欲离开,竟难得软声问道“哥哥不若先随我去换身袍服”

    张良兴味挑眉,虽说两人之间应是差了三四岁,可对方却并未比自己矮出多少,甚至不久后的将来大有将他直接反超的趋势,可亡羊补牢,为时晚矣,自己断没有自轻自贱的道理。

    如此想着,张良礼貌推拒道“在下车驾中常备衣物,无需劳烦小公子。”

    话罢,再次举目四顾。

    好巧不巧,东南方向处竟逐渐显现出一道熟悉至极的挺隽身影,不知怎得,方才本还冷硬如常的张良,此刻瞧见崔元,竟如褪去利爪的猫咪一般,上前攥住崔元的荼色衣袂,额头轻轻抵在他臂膀之上,委屈酸涩之意登时显露无疑。

    崔元本是远远避开群浴之所,打算清净片刻,谁知不慎竟当真浅睡过去。等他再次转醒时,那位洒脱任意的男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崔元并未多想,只顺着小径兀自回程。

    方至渭水,远远便见张良正与一位小少年并肩而立,想着张良惯来独行独往,如今寻得合衬伙伴,自是再好不过,谁知现下看来,张良倒像是碰着了终生的冤家一般。

    崔元安抚性拍拍张良的发顶,示意他有话直言,自己定会为他主持公道。

    张良却不欲再提及方才之事,毕竟对方较自己更为年幼,先生若为自己出头,岂不落个欺凌幼小的名头再说自己的心胸还没狭隘到如此地步。谁知张良还未开口,方才那位玩闹纠缠的小少年却率先作脆弱扶额状,配上对方苍如白纸的面色,更是浑然一副弱者姿态。

    “先生许是不知,方才我失足落水,全赖这位哥哥奋力相救,才得以喘息片刻。”

    若是不知事态之人,怕是下意识便将这小少年看作弱势者怜悯关爱了吧不过依靠崔元多年的演艺经验,还是不难看出对方的做戏痕迹。张良素来以韩非与崔元二人为榜样,除去勤奋聪慧的学习作风之外,还将韩非的单纯良善学了个七七八八,若是遇到心术不正之辈,定是极易吃亏的。

    虽笃信对方多半是在扮猪吃虎,可鉴于对方身份难辨,崔元还是按下自己蹂躏弱小的欲望,淡淡道出一句“举手之劳罢了,小公子何足言谢”

    话罢,崔元又在对方的圆滚注视中,慈爱揉上小少年雪白如云的脸蛋儿,然后瞧着对方脸颊上微微浮现的红印,佯作好奇道“小公子怎还害羞了”

    感受到双颊残余的阵阵余痛,小少年终是发觉自己被人戏耍,可眼下孤立无援,只得将憋闷委屈堆在心底,眸中更是泪光盈盈,似乎豆大的泪珠马上便要簌簌扑落。张良呼吸微窒,终究忍不住软下心来,正要扯扯崔元的衣袖,示意他一道离开便是,少年却已吸吸鼻子,将泪水尽数憋回。

    也罢,崔元知他年幼,不欲再同对方计较这些,见对方默了声响,想来应是知错能改,便欲携起张良的手掌,同蒙毅等人早些汇合。谁知须臾之间,眼前却又多出一道雪青色的挺拔身影,来人袍服端整、仪姿磊落,手中不知何时持了把折扇,面上仍旧是看遍红尘的不羁笑意。

    明明方才还衣襟松垮,怎至人多时,便知晓拢紧袍服了

    想到对方疑似谨守男德的行径,崔元忍不住掩唇笑笑,谁知那位小少年瞧见此人,竟如见了救星一般,飞速奔至对方身侧,双手攀住那人委坠如云的衣袍,眸中的泪光更是闪烁动人。

    只见其将白嫩手指幽幽指向崔元二人的方位,无声倒胜有声,似是因崔元而受了天大的委屈。

    看出少年明显的告状举动,崔元敛下方才的清晰笑意,并不打算将其直接戳破,而是迎着来人的视线,淡淡抬眸与对方平静相视。男子不知与那少年到底是何干系,同崔元对视过后,先是垂眸去瞧张良,见张良亦无波无澜,对方竟是一折扇直接拍在那位小少年的脑门之上。

    少年委屈抱头,男子却毫不怜悯,只听其笑声训诫道“小扶苏如今倒是愈发能装会演了,惯爱戏弄旁人,真当我不知你顽劣之性”

    见惯用伎俩被自家人无情拆穿,少年终是规矩垂下双手,恭恭敬敬侍立在男子跟前,进而赧然认错道“王叔训诫的是,扶苏知过。”

    崔元“”扶苏王叔

    扶苏应当是秦长公子扶苏,扶苏的王叔该不会便是长安君成蟜吧

    秦王那个被人忽悠叛乱,却又被轻易反杀的倒霉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