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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46章
    夏侯这一酒瓶不仅把闻鸢的脑袋开瓢了, 还让闻鸢脑子里关于穿书之前那辈子的零零碎碎的点,拼凑串联成了线。

    十六岁,闻鸢成了一只没了家的孤鸟, 她坐着铁皮火车去了舅舅家所在的苑村, 那里有大片白绿相间的棉花田,飞扬的尘土, 还有像棉花一样柔软的小丫头。

    小丫头叫棉棉, 小棉袄的棉, 可惜说她是小棉袄的女人早早地就走了。

    闻鸢记得初见的的那天,棉花田里,棉棉转头看她的那一瞬间, 是天地之间最美的一道风景。

    那时她还以为是那支小棉花成了精。

    棉棉是闻鸢去了苑村以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她们同病相怜, 所以惺惺相惜。

    棉棉会在她不开心的时候用买饭的钱给她买一大把糖, 会在有人欺负她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护着她。

    在似乎已经清晰的记忆里,闻鸢依旧看不清棉棉的脸, 记不起来棉棉的全名,那一部分就像被砂纸磨砺过, 线条模糊。

    但只要想到棉棉,就有甜蜜要从心底深处溢出。

    十七岁, 闻鸢将奄奄一息的棉棉护在身后,龇牙咧嘴疯了一般,生生咬下棉棉那个会家暴的父亲的一块肉, 成了村里出了名的啄腐肉“卡拉鹰”。

    村里人都知道棉棉的父亲喝了酒就是个酒疯子, 他什么都不怕就怕闻家那丫头。

    问起来为什么怕个小丫头,那男人说,“死丫头不怕丢命, 老子怕。”

    但那男人不知道,闻鸢其实怕丢命,但她更怕像失去妈妈一样失去棉棉。

    因为棉棉爸的话,舅舅总觉得养了只小疯子在身边,他让闻鸢搬进了已故外婆的老房子里,没多久棉棉也住了进去。

    村子里没人愿意搭理她们俩,她们像两头互相取暖的小兽,生活从那时候开始慢慢变好。

    闻鸢每天都会在放学后给棉棉补习功课,在睡前和棉棉说苑村外面更加斑斓的世界。

    那时棉棉说“我想和你一起离开这里,去外面生活。”

    这么一句话成了她们未来一年都在追寻的梦。

    十八岁,闻鸢为了棉棉放弃了c大选择了n大,那晚,棉棉在她怀里,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抽抽噎噎“阿鸢,太亏了呀。”

    闻鸢不这么觉得,未来可以靠自己努力去改变,而棉棉就一个,她不想离棉棉太远。

    她哄不好棉棉了,听棉棉哭哭啼啼地絮絮叨叨,她脑袋嗡嗡地疼,就想堵住棉棉的嘴。

    在老房子暧昧昏黄的灯影下,她们接吻了。

    许多年后,闻鸢评论了一条“初吻是什么感觉”的话题,她回复初吻是咸味的布丁。

    软软的,弹弹的,沾满了棉棉的泪。

    二十岁,她们从大学宿舍搬到了外面住,租的是一间带浴室的主房,有时候隔壁为爱鼓掌的动静大了就能听得很清楚。

    棉棉很能干,唯独做菜特别不擅长。闻鸢恰恰相反,有着一手好厨艺,她总是变着法子做好吃的,她想把抱起来搁手的棉棉养得软乎乎的。

    可无论是做好吃的还是租房子都需要钱,而她们手头的钱支付完学费就所剩不多。

    棉棉为了有更多的钱,背着闻鸢多做了一份兼职,结果累病倒了,闻鸢气得心绞痛。

    她们有了第一次的吵架。

    闻鸢气棉棉瞒着她,更气自己无能,她情绪低落不想说话,就那么冷战了好几天。

    病好后,棉棉下厨给她做了菜,哄她开心。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和青椒炒肉片,味道都不怎么样,厨房还差点烧了。

    闻鸢叹气,但什么也没说,全吃完了。

    棉棉无辜地笑笑,哄闻鸢“晚上加餐,保证好吃。”

    闻鸢“。”

    到了晚上,闻鸢忐忑地等着棉棉再做出些什么心惊动魄的事,等来的却是棉棉穿着她的衬衫坐在床上。

    闻鸢虽然记不起来棉棉的面容,却记得那时的棉棉用很无辜很诱人的眼神看她,一边解扣子,一边问她“加不加餐啊。”

    第一次吵架促进了她们另一个第一次。

    闻鸢记得那个夜晚下着雨,空气都是潮湿的。

    屋外大雨滂沱,屋里的她们抱在一起香汗淋漓,像两条在海浪里沉浮的鱼。

    棉棉的柔声低吟,棉棉的柔若无骨,投落在墙壁上的交叠倩影,都成了烙在闻鸢骨子里最深刻的记忆。

    二十一岁,大四快毕业了,闻鸢进了外贸公司运营对外网店,棉棉在教育机构做老师。她们换成了整租房。

    她们努力赚钱,省吃俭用的存钱。

    棉棉说以后想要一套属于她们自己的房,不用太大,如果养一只猫再养一只狗就更好啦。

    那成了闻鸢努力的目标,她擅自改了改梦想,她想要给棉棉一个大房子,一只肥猫一只胖狗。

    二十三岁,年轻气盛的闻鸢想辞职创业,她们窝在暖和的被窝里彻夜长谈,闻鸢已经注册了店铺,她做好了规划,但前期发展太需要钱了,她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如果失败了,她和棉棉这几年的努力都会打水漂。

    棉棉给了她那张存钱的卡,说“我相信你。”

    “为什么这么相信我”闻鸢开玩笑地调侃,“你不怕我飞黄腾达抛弃糟糠之妻不怕我拿着钱就不要你啦。”

    那时棉棉都快哭了,却十分坚定地说“我相信你,你有很多次机会不要我的,可你都没有。”

    她钻到闻鸢怀里,闷闷地补充“不过,我真的也怕你不爱我、不要我。”

    怎么会有这么招人疼的女孩啊,闻鸢心里犹如被打碎了糖罐,糖甜得要命,玻璃扎得她疼的要命。

    就在那天,她拉着棉棉的手贴近自己,引领她探索自己。

    “那我给你打一剂强心针。”

    “做一回1吧,宝宝。”

    她与棉棉在一起很久,棉棉总是躺着的那个,闻鸢知道棉棉是想给她退路。

    可她也知道自己从不需要退路。

    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想要和棉棉拴在一起,不离不弃。

    那一夜,棉棉虽然眼泪没断过但闻鸢能感觉到她很开心。

    闻鸢也很舒服。

    就是第二天腰酸腿软起不来床那会儿不太舒服。

    二十四岁,她们参加了两次葬礼。

    棉棉的爸喝多了走在村道上踩空摔进了坑里,那一年的冬天下了好大的雪,等雪化了才发现尸体。

    那男人连死都那么窝囊。

    棉棉的噩梦随着她爸的死彻底结束了。

    没多久,闻鸢的舅舅也因病去世。

    闻鸢其实不像表面那么淡薄,她很重情重义,舅舅待她虽不亲,却也不算差。

    失去了这世间最后一个亲人,让闻鸢有种空落落的孤独感。

    棉棉抱住她,贴在她耳边声音轻软“宝宝,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

    她在她的温柔里融化。

    要有多幸运啊,才能在大千世界遇到一个对的人,携手共进,白首不离。

    二十五岁,闻鸢的公司做大了,她们有了一套自己的房子,养了一只金渐层叫钢镚儿,一只柯基叫钞票,名字都是闻鸢取的。

    棉棉笑话她“闻总眼里只有钱”

    闻鸢吻棉棉的唇,手也不安分“我眼里还有小娇妻”

    日子越来越好了,棉棉的厨艺也进步了。

    钱赚的多,相应的,工作也越来越忙。

    家是让闻鸢最安逸的地方,只要回到家看见被柯基、金渐层簇拥的棉棉,所有的疲惫都能消失殆尽。

    她喜欢窝在棉棉的怀里,喜欢棉棉轻揉着她的头,喜欢棉棉浅唱轻吟给她听,她喜欢和棉棉一起创造的家。

    她爱她。

    她们在二十五岁这年,去国外办了个没什么用的结婚证,拍了美美的结婚照,做了一系列有用的监护公证。

    闻鸢还买了保险,受益人都是棉棉,她担心有一天万一自己不在了,至少棉棉还有钱。

    谁也没想到,当初的担心成了真。

    二十六岁的闻鸢,生命永远定格在了棉棉生日那天。

    那天闻鸢亲手做了蛋糕,早早地离开公司,想去接棉棉下班,想给棉棉一个惊喜。

    就在去的路上,她遭遇了车祸。

    有时候就是这样,人生的一些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闻鸢与棉棉的十年在那一天划上了不完整的句号。

    临死前,她手里攥着手机,却连一句生日祝福都没来得及发送出去。

    她再也不能像往常的每一年,对她的宝贝承诺“明年我也会陪你一起过生日”。

    再也没有明年了。

    她的棉棉,以后要怎么过

    经历了死亡才知道这个世间真的有灵魂。

    也许是她舍不得走,也许是棉棉对她的执念束缚住了她。

    闻鸢的灵魂一直飘荡在棉棉的身边。

    她亲眼看着棉棉蜷缩在病房外无助地扯着头发,眼泪断了线,哭到失声,哭到路过的癌症患人都被她感染了情绪,也跟着哭。

    闻鸢很想擦掉她的眼泪,却无能为力。

    她亲眼看着棉棉坚强地操办她的葬礼,却在回到家里窝在沙发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呜咽的声音落在空寂的房里,瘦弱的身躯颤抖着,脆弱的像是一碰就要碎了。

    闻鸢很想抱抱她的女孩,却无可奈何。

    她亲眼看着棉棉有了轻生的念头,却束手无策。

    幸好,棉棉被那位癌症病人救下了。

    她听见棉棉对那位病人哭诉“我以为我能挺过去的,可是根本不行,哪里都是她的气息,我睁眼闭眼都是她。”

    闻鸢低头看着透明的自己,难受到不能自已。

    她看着棉棉在无数个夜晚惊醒,对着另一边空空的床畔发怔,在静谧的夜里对着永远得不到回复的微信发语音,自欺欺人“阿鸢,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她看着棉棉学着做她最喜欢的菜,因为失神切到手,第一反应是撒娇“阿鸢,呜我手破了我好疼啊。”

    得不到回应后,不得不接受现实,蹲下身自虐地按住伤口,绝望地控诉“阿鸢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呀。”

    舍不得,她哪里舍得可无论她怎么喊叫,都不过是穿堂的风。

    闻鸢悲痛到灵魂像是要散了。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小半年,直到棉棉因缘巧合救了一只奇怪的鸟,遇到了鸟主人。那女人穿着一袭红衣,面容怡丽,一双深邃的眼睛古井无波。

    在活人眼里女人是穿着汉服的明艳美人,在闻鸢这种游魂眼里是女人灵力磁场更为厉害的不知名生物。

    红衣女人说她叫玄姒,她问棉棉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么,她都能实现。

    “我想要阿鸢活着。”

    磁场灵力相差太多,闻鸢不能靠近玄姒,玄姒和棉棉说的话她只听见了个大概。

    她游荡太久了,投不了胎,灵魂的灵力也越来越弱,需要封在血玉里用最亲近之人的心头血滋养。但总滋养着也不是办法,等棉棉心血耗尽,她最终还是魂飞魄散,除非找到更合适的寄灵处。

    而找到之后送她往生的代价是生祭。

    她隐隐约约地听见玄姒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会魂飞魄散的,确定要这么做么”

    闻鸢大喊着不要,却都化作了过耳的风。

    那风拂起棉棉的乌发,卷着一句“我确定”,吹散了闻鸢的灵魂。

    她在玄姒低沉的一声笑中,被封进了一块弯钩血玉里。

    从那天起,闻鸢在血玉里,看她的女孩为了她的往生奔波劳碌,昼夜无眠;看着血玉一次次被鲜血染得更加鲜艳,痛苦不已,束手无策。

    她游荡人间只是想亲眼看着棉棉慢慢放下她、遗忘她,想棉棉再遇到一个更好的人,即便她自己困厄,只要看到棉棉是幸福的就可以了。

    可一切发展都与她所想的背道而驰。

    好像让她活过来成了棉棉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了。

    闻鸢最后的记忆点停留在鲜红的血蜿蜒着从棉棉细白的指尖流下,染红了整本书。

    “我且最后一次问你,纵使魂飞魄散也不悔”

    “不悔”

    长睫轻颤,一滴泪滚了下来。

    闻鸢倏然睁开了眼。

    深夜了,屋里昏暗,周遭都是消毒液的味道,是在医院。

    走廊的灯从窗口撒进了些微弱的光,旁侧的小床上方静白翻了个身,发出吱呀的声响。

    闻鸢瞪着眼睛看着从窗户里漏进来的光,听着走廊上偶尔传来的脚步声。

    那些记忆片段凌乱地从脑海里闪过。

    鼻子微微泛酸,闻鸢紧蹙起眉头,慢慢曲起腿,眼泪在发红的眼眶里打转。

    她怎么可以忘记了那个和她共度十年被她写进余生蓝图里,为了她奔走四方、不惜用生命换她往生,为她倾尽所有的傻姑娘。

    怎么可以忘记自己最爱的人,忘记了她们之间的一切。

    自责、悲愤、愧疚、深深的自我厌弃感各种情绪揉杂在一起,像巨浪一般席卷而来,将她淹没。

    泪水浸湿了枕头,闻鸢蜷缩着,颤抖着,她死死咬着手,满口的腥甜,却不敢发出一声略重的喘息。

    她怎么可以在她献祭生命换来的世界里喜欢上另一个人。

    她怎么可以这么辜负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