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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四章
    化身青蛇的越潜遭到凤鸟袭击, 庞大的身躯重重摔落在地上,像似摔傻了,抬起蛇头, 痴痴凝视站在枝头上熠熠生辉的凤鸟,金色的蛇瞳中充满惊叹与迷恋。

    凤鸟长长的尾翼在风中舞动,一下下拨动凝视者的心弦。

    飞翔于天空的凤鸟, 匍匐在地上的青蛇,一个在高位, 一个在低位。

    青蛇直勾勾注视凤鸟,凤鸟也在打量青蛇。

    鸟眼如宝石般, 冷冰又漂亮,泛起寒光,那大概是杀气吧。

    也许青蛇此时应该逃遁, 凤鸟的敌意还没消除。

    之前青蛇在树上刚睁开眼睛, 就突然遭遇凤鸟攻击,被一爪子从树上拍落。

    凤鸟高贵且矜傲, 在凝视者眼中极其熟悉, 鸟的身影与昭灵的身影重合,严丝合缝, 因为本来就是一体。

    许多年前,凤鸟还是一只胖胖的小黄鸟,青蛇还是一条细长的小青蛇, 他们曾经在苑囿里相遇过。

    “丝丝”

    青蛇抬高身子,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将蛇头往上抻,试图靠近凤鸟。

    身为一条体型庞大的青蛇,身躯强壮, 无论是头上的角还是背部的鬣鬃,都使蛇显得威风凛凛,令人生畏。

    凤鸟像似对这条大青蛇失去兴趣,不再搭理对方,不慌不忙起飞,不给青蛇挨近的机会。

    鸟头高高仰起,五彩的羽冠华美夺目,庞大的羽翼张开,遮天蔽日般,月光昭在背部,斑斓的羽毛在夜空中璀璨而耀眼。

    夜风被羽翼扇动,形成小小的漩涡,卷起树叶和尘土。

    凤鸟本就不是凡鸟,是拥有神力的融国神鸟。

    青蛇没有被沙尘迷住眼睛,意识到凤鸟即将离去,忽然借助风力,从地上弹起身,将身躯抛向空中。

    夜风吹动青蛇背部的鬣鬃,拂过额上的两只角,青蛇撑直身子,迎风直上,竟像似拥有了飞行能力。

    青蛇也不是凡蛇。

    一声凤鸣响起,声音具备可怕的穿透力,碾压呼啸的风声,散发着危险气息,令人胆寒。

    青蛇没有被吓退,身体距离地面相当远,不顾下坠时是否会摔碎内脏,不惧凤鸟朝他张开的如刃般锋利的爪子。

    凤鸟毫不留情,一爪子挠在青蛇背部,青蛇坠落的瞬间,冷静地甩动尾巴将凤鸟缠绕。

    一鸟一蛇在半空中争斗,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青蛇是单方面挨打,被凤鸟又挠又啄,一次也没回过手。

    明明青蛇有尖牙,明明可以勒紧凤鸟的身躯,使出蛇类的勒束猎物的绝技。

    就这么无论凤鸟如何啄挠青蛇,青蛇始终不肯松开缠绕的身躯,羽翼被束缚,凤鸟只得在中空翻滚,快速朝地面下坠。

    青蛇的背部伤痕累累,血液飞溅,坠落时只觉身子发烫,那是凤鸟身躯散发出的热度,似火焰般炙人,热气传递到青蛇身上。

    金色的眼瞳捕捉到凤鸟舞动的羽冠和尾翼,有一刹那,青蛇联想到冶场飞舞的铸火。

    “啪”

    一声巨响,青蛇冲击向南夷水,激起数丈高的水花,如此猛烈的撞击,青蛇几乎被撞晕,恍惚中觉得心脏险些被崩裂,疼得丝丝叫。

    即便是这样,青蛇仍纠缠着凤鸟不放,凤鸟愤怒的扑腾,叫囔。

    不知何时,鸟叫声停止了,凤鸟不再挣扎,青蛇的不适感减轻,他定神一看,愕然发现身下压制着一个人,本来缠绕凤鸟的蛇身,不知何时也变成人的手臂。

    凤鸟,不对,是昭灵。

    昭灵瞠目结舌,望着此刻流血流得像个血人的越潜。

    那样一张脸,他怎么可能会忘记,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昭灵低头看自向自己,身上的羽毛正在褪去,斑斓的羽毛如点点荧光散去,消失于夜空。

    还是第一次在化鸟的睡梦中转化为人形,昭灵怅然地想。

    月下,两人躺在南夷水的水畔,昭灵被压在下方,越潜身处在上方,月光照着水域,河岸的芦苇丛沙沙作响。

    “还不起身”

    清冷而熟悉的声音。

    越潜本来盯着怀里人,像似发了痴,听见昭灵的训斥,他才将搂住对方腰的两条手臂缩回,并挪开身子。

    两人分开,各自爬上岸,河水不停从身上的衣物往下滴落,狼狈不堪。

    越潜身上滴的是血水,他的手臂上有不少皮肉伤,伤得较重的是肩背,在凤鸟的抓挠啄下,青蛇本蛇遍体鳞伤。

    分离一年多,两人今夜真正意义上的相见了,坐在芦苇滩上,四目相视。

    昭灵低下头,用手轻揉摔疼的腿,下坠时摔伤鸟爪,只是小伤。此时,昭灵心中波涛汹涌,一时不想看见越潜那张脸,尤其是看见对方满身的伤。

    “公子,请让我看看。”

    越潜走过来,屈膝在昭灵身旁,他的声音充满歉意。

    “公子”二字,让昭灵想苦笑,不变的只有称谓了,他们之间早物是人非。

    “不必。”昭灵冷冷拒绝。

    偷瞥对方流血不止的肩膀,昭灵补上一句“你要早点放手,我不会受伤,你也不必受伤。”

    “抱歉,是我的错。”被拒绝,越潜试图伸出的手又缩回来,老实搭在自己的大腿上。

    越潜以蛇的形态缠住昭灵,在对方一再的攻击下仍死死不肯松开,那时确实是失去了理智。

    左脚腕处有些疼,经过按摩,疼痛感缓和,昭灵抬头去看跪坐在自己身边的人,见他身上仍在流血。

    回想适才,自己不论如何抓挠他,啄他,对方始终没有拿蛇牙攻击。

    越潜直起身,伸出两臂,温语“水滨潮湿,冬夜寒冷,请允许我将公子抱到上面去。”

    两人一同落水,浑身湿透,夜风拂过时,真是瑟瑟发抖。

    昭灵冷语“不用,我自己能走。”

    没再理会越潜,昭灵爬起身往坡上走去,来到一处干燥,避风的坡地。

    越潜在四周捡拾树枝,枯叶,取来树枝木头,熟练地钻木取火,他以前在苑囿为奴时,很有些野外生存的技能。

    手臂不停地搓动树枝,他的右臂明显有旧伤,动作不大那么麻利,忙活很久,一团小火苗才在他手心亮起。

    小小的火苗落入枯叶堆里,很快烈火熊熊燃烧,映亮篝火边两人的脸。

    昭灵拧干衣服,挤掉长发上的水分,在篝火旁烤火,越潜脱掉上衣,拧去衣服上的水分,拧出一手的血水。

    光着膀子,越潜上身大大小小的伤痕呈现,尤其右胸有一处未愈合的箭伤。

    “过来。”昭灵唤道。

    越潜走至昭灵身边,他似乎像以前当侍从时那样服从。

    只是表面上看来顺从而已,昭灵了解这个人做事有多决绝,多无情。

    取出一只丝帕,拭去越潜肩臂上的血,见到一处处皮开肉绽的伤口,昭灵默然不语。

    不只这些啄挠留下的伤,越潜右胸那道险些要他性命的箭伤,亦是自己亲手射出。

    在远离两军营地的地方,在这荒郊野岭里,两人独处,没有交战与对峙时的紧张氛围,似乎也不再是敌人。

    丝帕沾染血液,血液沾染手指,昭灵仍在擦拭鲜血,专心致志。

    越潜忽然伸出一只手,像似要抚摸昭灵的脸庞,昭灵眼睛瞪起,对方轻轻挪动手指,拨开粘在昭灵脸颊上一缕湿发。

    两人靠得近,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的体温。

    昭灵拉开身子,把沾血的丝帕扔进火里,见丝帕燃烧成灰,他问道“你怎么知道那只凤鸟是我”

    蛇和鸟是天敌,哪有蛇缠住猎物,却任由猎物攻击的道理,显然越潜老早认出是他。

    取来上衣,将仍是潮湿的衣服披上,遮挡住肩背血淋淋的伤口,越潜道“我与公子幼年时曾在苑囿相遇,那时公子是只胖胖的小黄鸟,看似普通,但羽冠与其它的鸟类不同,我知道是只凤鸟。”

    昭灵搓着自己手指上的血迹,因为靠近火焰,血干得很快,血迹有些能搓去,有些不能,就这么沾附在手指头上。

    早前,昭灵已经从守藏史景仲延那边耳闻,越潜知道他们幼年在苑囿相遇的事。

    看着手指上的殷红血迹,昭灵把手放下,抬起头直视越潜“你就是当年咬我的那条小青蛇。”

    越潜很快承认“是我。”

    以蛇的形态咬伤小凤鸟,以人的形态救治。

    小凤鸟从未想过救他的恩人,亦是咬他的坏蛇。

    昭灵整理披散的头发,将长发束起,他束发的动作比较熟练,这个养尊处优的融国公子,在南下云越后很多事都亲力亲为。

    昭灵嚅嗫“青王蛇种原来不只是神话。”

    陈年往事被提起,被确认,仅此而已,刚意识到时感到惊诧,此时已经心平气和。

    越潜道“覃公化作凤鸟,幽会山鬼,想来也不是传说。”

    两人对视,顿时都沉默了。

    覃公幽会山鬼,那是个古远的故事。

    越潜与昭灵,有多少个夜晚,两人同床共枕,难舍难分。

    越潜拉拢上衣,整理衣领,之前昭灵就发现他脖子上似乎戴着什么物品,一件小物品,此时才看清是一枚小巧精致的玉觽。

    玉觽

    那时他被流放云越,我赠予他的小物品,原来一直携带着。

    玉觽和胸前的箭伤都被衣领严实遮掩,越潜若无其事系上衣带,火焰在风中跳动,映红他满是胡渣,因为伤病而憔悴的脸。

    刹那间,昭灵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人或许一直都没有改变。

    “你在流放路上,是怎么逃出奴船”

    昭灵嚅嗫,刚问出口就后悔了,更正“不必说,我不想知道。”

    送他玉觽,是希望他逃走,希望他保有性命。

    正是因为越潜逃出奴船,所以后来才会成为云越南部的贼目,成为融国的大患。

    我亲手促成,昭灵心中怅然。

    “阿灵,我做的事与你无关。”

    越潜朗声道“云越人受奴役多年,饱受折磨,几乎难以生存。融国在云越暴虐无道,没有我越潜,也有樊潜,彭潜起来率领众人反抗。”

    昭灵精神恍惚“你唤我什么”

    越潜道“阿灵。”

    唤出这两字,语气显得那么自然,他也许在心中唤过无数遍。

    昭灵幽幽道“越潜,那不是你能唤的。”

    “阿灵”是昵称,这么唤昭灵的人,只有昭灵的家人。

    越潜与他,是敌人。

    年幼无知时,那个化作鸟儿的小王子飞出王宫,遇见一个小奴隶,以为他们是朋友,以为对方救了自己一命。

    少年时,王子想报恩,救下奴隶,并爱上他。

    后来,王子才真正明白,他们至始至终,都是敌人。

    昭灵站起身,往水畔走去,他的双臂展开,一步步化为凤鸟。

    仰起头,望向天空的月亮和云层,昭灵平静地想他该回去了。

    拍动翅膀,昭灵正欲乘风而去,却没能起飞成功,有一双手臂从身后紧紧将他抱住。

    本来已经快化作凤鸟,因为干扰,瞬间又恢复为人形。

    昭灵道“放手。”

    对方还是抱着他不放。

    昭灵闻到越潜身上浓浓的血味,他记得这个味道。

    记得越潜故意设计,用于激怒太子,被绑在树上接受鞭刑,打得血肉模糊,血液滴落在地上,流至自己的脚尖。

    这人是如此绝情。

    自己朝越潜射出那箭时,也很绝情。

    日后,两人不会再有面对面的机会,昭灵清楚自己明早就会离开金谷渡口。

    终于,昭灵转过脸去,最后看一眼对方。

    越潜的眼眸深邃,动作异常温柔,他伸手抚摸昭灵的脸,指腹摩挲对方的眉眼鼻唇。

    此时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昭灵于是也摸了把越潜的脸,那张脸满是胡渣,脸颊凹陷,他吃过很多苦,遭过很多罪。

    将手往下挪,将手掌贴住越潜右胸,那里有一道箭伤。

    手背立即被另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昭灵想缩回手,越潜执住不放。昭灵抬头看向越潜,见他眼眸中有着浓烈情感,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随后,越潜松开手,言语平和“公子,保重。”

    昭灵轻轻应声“嗯。”

    没有再说一句话,这便是辞行了。

    越潜自觉退开,昭灵化做凤鸟,壮丽而华美,他展开双翅,翱翔在空中,没有停留,扶风而去。

    仰头目送凤鸟离去,越潜脸上满是不舍与迷恋。

    公子,愿你一生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越蛇,阿灵只是说不出口保重,不是不想说。

    越蛇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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