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予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 她趴在病床边缘,感觉有人在碰自己的头,从梦中一惊醒, 抬头就看到霍成霄正睁着眼睛看着她。
他张了张口, 似乎还没办法说出话来, 温予白急忙起身,按了铃声通知医生, 一边问他“渴不渴”
霍成霄知道自己发不出声音, 只是温柔地看着她,然后眨了眨眼。
温予白赶紧接了一杯温水, 用棉签濡湿在他唇上点了点, 她还不知道霍成霄现在能不能喝水,不敢给他喝, 护士很快就进来了,看到霍成霄清醒过来也很高兴, 嘴上念叨着没想到他醒来会这么快,温予白听了觉得这大概是状况不错的意思。
主治医生到了之后, 跟霍成霄说了一些命令指示,他虽然反应慢一些,但都能做到。
无疑, 手术是非常成功的,目前看来也没什么后遗症, 但要确保霍成霄安然无恙,还要等到身体再恢复一些才能知道。
温予白松了一口气。
霍成霄醒来的时间很短,医生说是因为麻醉药的关系,后面会断断续续地沉睡,是正常现象, 让她不要担心。
送走医生,她刚要坐下,就听到有人敲门,温予白扭头一看,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穿着手术服,气息微喘,好像才下手术台就过来了,温予白仔细看了看 ,觉得他有些眼熟。
那人走过来,看了一眼霍成霄,面露心疼,然后才满含歉意地看着温予白“实在抱歉,他的家人不在燕城,还没赶过来,让你在这守了一天,太辛苦你了”
说着就要给温予白鞠躬,温予白哪里肯受,赶紧扶住他胳膊“您说的哪里话,他是我朋友,原来也帮了我很多,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守在这里是应该的。”
陆业成眼眶通红,不知道是因为霍成霄受伤还是做手术累的,一身的疲态,他摆了摆手“你回去吧,后面我守在这里就行,一会儿他爸妈也过来了,你不用担心。”
温予白看他急得连手术服都没来得及换,刚想说自己没事,再待一会儿也行,陆业成却已经坐在了病床边,对温予白道“你从病房到这里两边跑,也挺累的,小时这个人性格古怪,可能也就听你的话,你快回去吧。”
温予白一怔,这才慢慢回忆起来眼前的人是谁,白天刚在时砚病房前看过。
听他的语气,跟时砚的关系应该很近,能叫他“小时”的人,必然是时砚的长辈。
“霍成霄是您什么人”温予白张口问的却是这个问题,眼含戒备。
陆业成也是没想到,神情微顿,半晌之后才回答她“我是他的叔叔。”
温予白看到陆业成胸前牌子上的名字,陆业成,表情更加戒备。
陆业成留意到她的视线,后知后觉地笑了笑“他父母离异,然后他跟了他妈妈的姓,所以不姓陆。”
已经解释得这么清楚,如果温予白还怀疑不信,对眼前人也太不尊重,她点点头,对他道“那辛苦你了。”
陆业成又是愣了一下,想说谁才是家属,但也知道对方大抵是话赶话,并未放在心上“应该的。”
温予白从霍成霄的病房里走出来,脚步忽然有些迟疑,一座医院里住着三个病人,连她自己都是个病号,想想也是神奇。
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她拿出手机,接听。
“予白姐”
是陈菲的声音。
温予白语气淡淡“嗯,怎么了小菲”
陈菲迫不及待道“角色的事情有转机就在刚刚官博突然把那条官宣演员的微博删了,现在外界都在猜测官博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有门,就先跟你说一声,然后我再去打听打听”
温予白的事陈菲都当做自己的事一样操心,甚至比她还要上心。
温予白听后神色微顿,第一反应是皮下误操,但又觉得这么大的错误不可能犯,可是演员会出现什么变动,以至于官博会把微博删掉呢
她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又不敢太过高兴,害怕最后只是空欢喜一场,强装镇定对那边道“你先等一等,看看官博后续会不会给出解释,不要太着急。”
陈菲那边已经兴奋得没魂了“好的我知道,予白姐你放心吧,我不着急”
说着不着急,却马上把电话挂了,温予白知道她这是动用自己的人脉去打探消息了,自己的心也莫名跟着火热起来,她在走廊来回走了好几趟,最后拨通了黎枢的号码。
这次那边不是无人接听,很快就打通了。
“喂”
“是我,温予白”
“嗯,我知道。”黎枢的声音不冷不热,把温予白的热情浇了个透心凉,她渐渐冷静下来,那边说,“是问选角的事”
温予白不敢表现得太夸张,只道“嗯,我想问问电影的进度目前是什么情况。”
那边沉吟半晌,就在温予白以为他不会告诉她时,听到黎枢说“剧本有很大的改动,可能要重新开始筹备了,角色也会重新选。”
温予白一怔,满脸不敢置信,像是这种国内的影视制作,剧本是最先打磨好的,都快开机了剧本还有变动的情况很少出现,也没人会为了等编剧而延后整部电影的筹备工作,除非
她心神一动,下意识问“是因为昨天晚上的爆炸”
黎枢像是有些惊讶“这你也能猜到”
他不等温予白回答,继续说道“这次事故牵动全国人民的心,很长一段时间这个题材的影视剧审批会更严格,而且经过这次事件,我们想表达的东西侧重点也不一样了,以前只是想说消防员很苦很累,有多东西都偏重于个人方面的,但其实,这种危重型事故,他们真的是用命在拼,付出远比想象中多。还有事故中暴露出来的一系列问题,上面觉得有些东西不能只歌颂,要实事求是,原来的剧本太梦幻了,对比现实里发生的真实事件,就显得尤为可笑,就算到时候上映了,也绝不可能迎来叫好,会更抹黑他们,所以我们决定重新从剧本改起。”
这还是温予白第一次私下里听见黎枢说这么多话,他除了表演之外,更多时候都沉默寡言,温予白入行之后,其实一直默默奉他为偶像,因为他真的干实事说人话。
他今天说的这些,很多人都不敢说,也不敢做,太多人为了跟风博眼球不顾品质,粗制滥造的作品每天都冲击着观众们的眼球,首先能做到认真,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黎枢不止是认真,他始终不忘初心,回归影视作品的本质讲好一个故事,讲真一个故事。
这个题材遇上他何其不易。
不知为何,温予白竟然有些热泪盈眶,不只是因为知道自己还有机会,更多的是欣慰,心里不停安慰自己,还好还好,把千千万万个白忱交给了黎枢这样的人,算是一种幸运。
她声音已经有些不对,未免黎枢听出端倪,温予白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
走廊安静之后,她昂着头看着窗外,就那样静静闭着眼睛站了半分钟,忽然勾着唇角笑了笑,感觉自己面前终于有了点光亮。
把黎枢的意思简明扼要地发给陈菲,温予白下楼去看刘月芹。
她想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她。
刚下楼梯,温予白忽然顿住脚步。
刘月芹病房前站着一个人,手边推着点滴架,正认真地看着窗格里面,他静静站在那里,身形有些僵硬,站了半天也没有进去。
温予白皱了皱眉,抬脚走上前去,到了时砚身后,她也狐疑地看了看里面,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时砚大概是想什么想得太出神了,连温予白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她话一出,时砚身子明显怔了一下,微睁着双眼向她看去,眼中的惊动一扫而过。
时砚掩饰情绪做得不错,眨眼间已经恢复如常,走廊安静了片刻,他才开口“他怎么样”
温予白怔了怔才知道他问的是谁,心头好奇他怎么关心起霍成霄的时候,嘴上已经回答了“医生说恢复得怎么样还要再观察观察,但生命是没有危险了。”
时砚看着她,眉骨暗暗一跳,认真的端详其实是寻根问底地打量,他张了张口。
“你”
话还没说完,温予白眉头忽然拧紧“你怎么不在床上好好待着,又随意走动”
跟宗曼珺是差不多的语气,时砚几乎是下意识的皱眉。
可莫名的,时砚乖乖回答了她的问题“躺着无聊。”
“一会儿医生该查房了,你快回去吧。”温予白推门要进去,手臂忽然被人攥住。
时砚握着她,她回头去看。
“还有什么事”自打道明了真相,温予白对时砚就是这么一副爱答不理的语气。
时砚手指一紧,漆黑双眸看着她,沉默半晌才道“黎枢那部电影已经要延后了,你可以先把手术做了。”
温予白双眸微睁,有些惊诧地看着他,没想到他消息也这么快,随即想到,黎枢跟他是朋友,有交情在,一有风吹草动就告诉他了也说不定,她收起惊疑的神色,点点头“我会尽快安排的。”
如果有两全的办法,她当然更想两边都守住。
时砚仍没放开她,继续道“我认识一个在骨科领域是世界顶级水平的医生,你的手术可以交给他做。”
温予白这次转过身来正对着他,想到很多两人对峙的画面,唯独没想到他能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这样的话,眼中的错愕不加掩饰,她顿了顿道“你可以把联系方式交给我,我自己去联系。”
她语气淡漠疏离,时砚手一拽,将她拉近几分,温予白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他胸口上,稳住身形后,听到头顶道“他只卖我人情。”
意思是要他去安排。
温予白皱了皱眉,想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拒绝也没意思,横竖都是她掏钱。
“那就麻烦你了。”她非常客气,客气到莫名给人拱火。
温予白觉得话都聊完了,她该进去了,低头看到时砚还握着她的手腕,转动着挣了一下“还有事”
时砚没说话,却也没放开手,他一直这样沉默,温予白就知道他其实就是有话说,原来还愿意猜猜他的意思,她现在可没有任何心情。
“时砚,请你放开手,以我们现在的关系,让别人看到了不好。”温予白语气中多了几分急躁。
时砚却忽然沉声打断她的话“我们什么关系”
平稳的天平倾斜到了一旁,安静的湖面投落了一颗石子,原本的和谐不存在了。
温予白眸光渐冷,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穷追不舍,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其实前面几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以为他能懂,所以还算留着面子。
“等你平安出院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联系了。彼此划清界限,再也不见,你要问我是什么关系,就是形同陌路的关系,唯一让我挂念的,就是你身体里那颗心脏,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时砚抓着温予白的手在一点点收紧力道,他紧盯着温予白的神情,企图找到一丝不愿,但她眼中都是坦然。
这些话都是他提分手时说过的,她原样奉还。
他不知道温予白当初听到那些话时是什么心情,大概是遗憾因为再也不能离他的心脏更近一些了。
他那时还妄图从温予白口中听到一句挽留的话,如今身份对调,他只能从温予白眼中看到满满的厌烦。
时砚突然意识到,好像从始至终被牵动心神的都是他自己。
手心一松,温予白感觉他的力道似乎放开了,抽回自己的手转身进了屋里。
病房里两个护工都在,又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见有人进来,马上进入认真工作模式。
其中一个阿姨看向温予白“那小伙子怎么样”
温予白笑着点了点头“已经脱离危险了,放心吧。”
阿姨松了口气,然后羡慕地看着她,道“你身边都是些大好人,吉人自有天相,我就说肯定没事儿”
温予白怔了怔“都是”
她不知道护工阿姨还认识谁。
另一个阿姨端着水盆要去洗手间,走到她身旁停下,点着下巴道“对啊,还有一个,不仅把刘月芹后面几个月的费用提前结清了,还每天都过来看他,问他是谁也不说,只说是你的朋友。”
“倒是有些奇怪呢,他就站在门口也不进来,不知道为什么。”床边的阿姨道。
“刚还在呢”端着水盆的阿姨想要指一指门口,奈何没多余的手,抬头一看,外面也并没有人,“可能走了吧。”
说罢,嘀咕着去了洗手间。
温予白看着门口的方向,窗子外面空空如也,眉头不禁皱起。
她们说的,是时砚
霍成霄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已经可以坐起身吃东西,只是手脚还不利落,他的父母也已经过来了,温予白远远地见过几次,看起来就不像普通人,穿着明明很朴素,却在不经意间散发出我很有钱的气质,他的病房也从普通病房调到了病房。
有了他父母,就不用温予白再去照顾了。
刘月芹虽然还没醒来,但偶尔会有一些动作,已经比一开始睁着眼睛毫无反应好了很多。
温予白的手术也提上日程,定在了下月初,只不过要去海城做。余漾知道之后,在电话里跟她说到时候一定会陪她去,温予白却让她好好处理自己的事。
余漾回国后接了一通电话就赶回家了,她爷爷身体不好,她要在旁边陪着,这次回国长居国内有一半的原因也是她爷爷年迈,身体大不如从前,余漾不好再飞国外。
温予白想着余漾的事,忘了敲门,直接推门就进了,听到里面有人再说话。
“你还想装病到什么时候,不会到现在还没跟小温解释你其实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