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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偏要勉强
    “情况相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这边还是建议你能尽快做手术免绝后患,如果决定好的话,我看看手术排期”

    医生话说到一半, 温予白忽然打断他“医生, 能不能让我再考虑考虑”

    医生以为她是担心手术的问题, 笑道“虽然要开刀, 但我们对这种病例都很熟悉,不算什么大问题, 这种手术预后也很好,不用担心有什么后遗症”

    温予白点了点头“我知道, 只是我最近还有工作,不可能一下就歇半年,您刚才不是也说了吗, 这块碎骨现在在我手臂里, 还没严重到非做手术不可的程度,等我忙完手里的工作, 再来接受手术不可以吗”

    她声音里多了几分急切,医生听懂了她的顾虑, 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镜片后面的双眼布满沉思, 片刻过后, 他清了清嗓音, 脸上只剩下认真“温小姐,我知道你的工作性质, 但是也同样希望你能清楚,这块碎骨终究是隐患,如果不做手术, 某一天突然严重了,也许你这只手臂以后都不能用了。还有就是,期间疼痛会一直伴随着你,相信你自己已经能感受到,这种病不宜拖,我还是建议你能尽早治疗。”

    医生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话,温予白却觉得自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其实她也明白,可明白跟做下决定却是两回事。

    突然,一声铃音打破宁静,温予白抱歉地看了一眼医生,打开手机看到是“医院”的备注,立马变了神情,接通电话。

    “什么”温予白忽然从凳子上站起来,凳子倒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那医生也被吓了一跳,茫然无措地跟着站起来。

    温予白眼泪盈满眼眶,对那边说了几声谢谢,然后便挂了电话,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她对医生说“抱歉,我现在突然有点急事,做手术的事情容我再好好考虑考虑,我会再来挂号的”

    她说完就转身跑了出去,医生也没来得及拦住她,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陈菲正在外面等,见温予白行色匆忙地跑出来,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伯母醒了,我得去看看她”

    陈菲被温予白晃得不知所措,后知后觉地露出惊喜的神情,二人急忙赶往刘月芹所在楼层,疾驰而去的楼道里,匆忙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医院里回响,温予白哪还记得自己胳膊上的伤,一心只想快点看到睡醒的刘月芹。

    可真当视线里出现那张病床的时候,她看到病床边神色凝重的人,脚步渐渐停下来。

    霍成霄穿着作训服站在旁边,身前站着医生,两个人似乎在说着什么,脸上并不见任何喜色,刘月芹的确躺在病床上,还睁着眼睛,但双眼无神,看着空处默默无言,对什么声响都没有反应。

    温予白内心猛地跳了一下,迈动麻木的双腿向前,霍成霄听见声音回身,看到温予白急忙走了过来,上下打量她几眼,满心担忧“你怎么样我刚要来看你”

    温予白推开霍成霄,心思全没放在他身上,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病床上的人,小心翼翼地挪回视线看向霍成霄“她怎么了”

    霍成霄那一瞬有些僵硬,看着她的双眼慢慢变红,他忽然偏头抹了一把眼睛,哽在喉咙里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医生走过来,跟温予白说了很多话,她又开始耳鸣,许多声音都听不清楚,只记得那句话。

    “病人脑电图呈杂散的波形,意志,思想,感情均已丧失,目前是植物人状态。”

    温予白朝着病床走过去,霍成霄抬头看着天花板,灰白色的世界压抑着人透不过气来。

    他想起白忱被送进医院那天,三个小时前,他们还在训练,换上常服的白忱在他们列队的时候故意晃悠,一个消防员放次假真不容易,兄弟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要不是在列队,估计会一窝蜂冲上去群殴他。

    他们都很羡慕白忱,有一个温柔漂亮善解人意的女朋友,全力支持他的一切,有一个包容宽厚的母亲,任劳任怨含辛茹苦把他养大,逢年过节会给消防队带来热腾腾的饺子

    霍成霄也吃过刘月芹做过的饺子,薄皮大馅真好吃啊,怕他们口味不同,愣是做了十多种馅,领导说她不容易,为了做这一顿饺子,凌晨两点就起来和面拌馅

    她还给消防队员们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他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开头第一句话他这辈子也忘不了。

    “我亲爱的儿子们,希望你们都能过一个难忘的春节”

    因为体会到这个职业的不容易,她真的心疼这些小小年纪就为人民服务的可爱的人们。

    霍成霄还记得,当时有一个刚入队的弟弟,才只有十九岁,抱着钢盔哇哇大哭,说想妈妈,大家一边泪盈满眶地嘲笑他一边吃着钢盔里的饺子,舍不得浪费,一个个全吃掉。

    后来白忱牺牲了,再过春节的时候,送饺子的成了另外的妈妈,霍成霄带着兄弟们一起给刘月芹打电话,祝福她春节快乐,给她讲一些让人开心的趣事,镜头忽然翻转,变成一片漆黑,大家不约而同地都沉默下来。

    电话那边,传来刘月芹压抑不住的哭声。

    她哭了那么久,像是钝刀子割肉,再铁骨铮铮的男儿都忍受不了,他们会想,如果是我死了,我的家人会不会也在漫长无际的日子里忍受这样的绵长的痛苦。

    通话快要结束的时候,曾抱着钢盔哭到泣不成声的孩子,如今也成为一名优秀的消防队员,他跟刘月芹说“我亲爱的妈妈,以后每年都有我们陪您过春节。”

    可如今,她躺在床上,不哭也不会笑了,霍成霄方才拍着她肩膀,问她“阿姨,你还知道白忱吗”

    刘月芹没有任何反应。

    那一刻,霍成霄的心像是被乱刀碎成了无数块,密密麻麻泛起的无力感让他近乎崩溃,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不幸的事都要降临在这样一群善良的人身上,他更自责惭愧,连白忱交与他的嘱托他都办不好

    霍成霄红着眼睛回到病房,看到温予白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前,心里一突,匆忙走过去“温柒”

    他担心温予白想不开,但温予白很快就抬头看向他,她站起身“你来了”

    霍成霄眼神一黯“我刚才就在。”

    温予白似乎是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对他道“那医生是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

    霍成霄看着她,点点头。

    温予白笑了笑“也不是没有希望,医生说只要坚持唤醒,五个月内清醒的概率还是比较大的。”

    她说着,忽然拿出自己的手机“这里面有白忱的语音,都是我存下的,你那里还有没有咱们每天给伯母放一放,她在这世上的念想就一个白忱,她肯定不舍得走的。”

    霍成霄看了一眼手机,把视线重新挪回到温予白脸上“温柒,你如果心里有什么难受,都宣泄出来,不要什么都放在心底压着。”

    温予白打断他的话“我已经请了两个护工,半天晚上倒班,但是身边最好还有个人陪比较好,我可能没办法天天守在这里,伯母身边也没有别的亲人了,你上次说,队里可以每天调过来一个人陪陪伯母,是真的吗”

    霍成霄看她神色镇定,好像连哭都没有哭过,目光里带了几分犹疑,他点头道“我可以跟队里合计合计。”

    “那就行,饿了吗,我让小菲买了点吃的,你吃完再走吧。”

    霍成霄迟疑一下,道“我今天不回去。”

    “你匆忙过来,肯定也没好好请假,还是按时回队里吧。”温予白一口回绝他。

    “你的伤”霍成霄没再坚持,而是把目光放在她吊着的手臂上。

    温予白把胳膊从吊臂带上取下,脸上没有一丝异样,甚至还对他浅浅笑了笑“没关系,只是不小心撞了一下,医生说没什么问题。”

    霍成霄像是才想起来什么,问她“对了,那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突然把水枪对准沈瑶音”

    温予白一怔,垂眸看了看下面,再抬头时眼中是浑不在意的淡然“水压太强了,我没控制好力道。”

    话音刚落,陈菲提着饭菜走了进来。

    翌日,温予白如约到咖啡厅等人。

    坐了半小时,温予白一直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形形色色的人,门一打开,门口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起身循声去看,就看到一个身穿深灰色风衣的女人走了进来。

    温予白见过她,在医院。

    她认了出来,冲女人挥了挥手,宗川野给她的名片上写着女人叫瞿文静,是个律师。

    瞿文静画着淡妆,但粉底也遮不住脸上的疲惫,外面似乎在刮大风,她紧着风衣的领口走过来,额头上的碎发微微凌乱,见温予白给她挥手,顿了一下脚步,然后慢慢走过来。

    温予白早就点了咖啡和甜点,她过来时正好上来了。

    瞿文静在她对面坐下,一直没有抬眼看她,直到温予白把咖啡推到她眼前,她抬头说了一声谢谢。

    “你知道我找你过来是想问什么吗”温予白声音轻轻的,好像恐怕吓到了她,她也不是质问的语气,只是状似轻哄一般的询问。

    瞿文静一顿,低着头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现在因为女儿的死很难过,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须弄清楚,有关我男朋友的死,我希望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这世上只有你最了解孙建民了对不对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他故意害死了你的女儿”

    温予白轻声细语地说着,就看到瞿文静抓紧了杯子把,手一直在颤抖。

    她松开杯子,伸手挡住脸,不知想到了什么,在温予白面前忽然哽咽着哭了起来,温予白没有说话,等了大概十分钟,她把纸巾递到她面前,转眼间桌子上全都是纸团。

    瞿文静哭得脸都花了,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她压下情绪,终于敢抬头去看温予白的脸“我应该早来找你的,如果我早一点找到你,可能我的女儿也不会死。”

    温予白心头一颤,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瞿文静捕捉到她疑惑的眼神,哑着嗓音道“我大学时候遇见他,我读法,他是商学院的,是他先追得我,他有一副好皮囊,嘴又甜,当时有很多女生追他,但他只喜欢我,所以即便知道他家境不是很好,毕业之后,我还是抵住所有压力嫁给了他。”

    “可是结婚之后,一切都变了。”

    “我意外有了孩子,当时在律师所正是关键的时候,他妈千里迢迢过来,劝我把孩子生下,说只要孩子出生,马上就让我回去工作,孩子他们来带,我本来有些犹豫,可他们说得那么信誓旦旦,我就动摇了。后来去医院检查,他妈明目张胆地问医生我的孩子是男是女,医生不说,他们又带我去乡下去看,说是男孩,他们更加坚定要我生下孩子。我当时已经察觉出不对,可是孩子已经五个月了,会胎动,当我能感受到孩子的那一刻,我也舍不得它了。”

    瞿文静五指插进头发里,声音里满是痛苦“我生产时候遇见大出血,拼死才把孩子生下来,却发现是个女孩,他妈妈的态度一下就变了,连孙建民也换了一副嘴脸,事先约定好的事情全都推翻,他妈走了,说让我妈来照顾我,半夜孩子哭闹,他质问我为什么不把孩子哄好。很快我就得了产后抑郁症,律师所也委婉地解雇了我,我当时看见他和孩子就想死,我妈狠下心带我走,把他和孩子都留下了。”

    瞿文静抬头看她“就是在那之后,发生了那次火灾。”

    温予白四肢麻木,好像完全没有感觉一般,瞿文静说那些话的时候,她感觉有一条无形的绳子拴着她,也拴着瞿文静,倘若她们挣扎半分,那绳子只会收得更紧。

    只觉得好无力、好无力

    “我得知囡囡出事,不顾我妈劝劝告回去了,囡囡完好无损地躺在病床上,我才知道是一个消防员在假期回家途中把她救了,当时在医院,我见过你,我看到孙建民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我觉得,他是孩子的父亲,生死关头,他应该也发现自己是喜欢囡囡的吧。”

    “可是”瞿文静忽然抓紧了头发,把脸埋在臂弯里泣不成声。

    温予白握住她的手,着急问她“可是怎么了你告诉我,可是怎么了”

    瞿文静抬起头,脸上一道道泪痕,早就没有了半分体面“我回了家,因为没有工作,又要带孩子,只能做全职妈妈,孙建民那个禽兽动辄对我和囡囡打骂,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他回来就把我们当出气筒我难产之后不能生育,他骂我不能给他传宗接代,骂囡囡是赔钱货”

    瞿文静忽然激动起来,杯子中的咖啡溅得哪都是,她犹无所觉,温予白瞪大了眼睛,那一瞬间,她好像又置身在漆黑的卫生间里,一切能打在身上的东西,皮带,扫帚,拖布棒,垃圾桶

    “有一天”瞿文静突然抓住温予白的手,炸响在耳边的声音将她从深渊中陡然拽了出来,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还在咖啡厅里。

    “有一天他喝醉了酒,又要打囡囡,我为了保护囡囡,把他推倒在地,他喝得太多了,爬了两次起不来,就指着囡囡骂,当年就应该直接把你摔死要不是那个白痴多管闲事我还用得着养你这个赔钱货我当时完全没魂了,愣在那里没有动,等我要问他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温小姐,我对不起那个见义勇为的小伙子,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我的囡囡。我太害怕了,怕他知道我已经得知这件事杀我灭口,我学了那么多年的法可到最后我退缩了,我跟他打离婚官司,什么财产都不要我只要我的囡囡,可是过去了三年三年他还不放过我那天晚上我有个案子要跑,去得晚一些,他把囡囡从幼儿园接走”

    外面下起了雨,没带伞的路人用手遮着头走得匆忙,温予白从咖啡厅里出来,街道上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大雨也阻挠不了的喧嚣。

    这世界好吵。

    “白忱,你为什么想当一个消防员啊,这么危险,还很少回家。”

    “总要有人去做。”

    “那为什么是你”

    “大概,我是上天选中的男人”

    温予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冰凉的雨水打湿了身体,但她眼眶很热。

    她觉得自己不是很贪婪,也从没奢望过白忱能一直陪着她,她只是想,能多一些时间,就多一些

    她仍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白忱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温予白发现白忱不可能告诉她。

    很多问题她即便不问也能得到答案。

    白忱,你爱不爱我

    白忱,你想不想你的妈妈

    白忱,你是不是还愿意做一个消防员,为人民服务

    可现在她有很多问题,她找不到答案。

    白忱,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白忱,临死前你想的是什么

    白忱,在电梯井里,你疼不疼

    白忱不可能告诉她,好像在这一瞬间,温予白切切实实的感受到,白忱死了。

    他真的死了。

    阜外医院,骨科主任室,温予白看着医生,从未有过的坚定“我不做手术。”

    温予白离开后,医生脸上有些可惜,跟旁边的人说道“这个演员太固执了。”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身穿病号服的女人,女人得体地笑笑,问医生“麻烦问一下,刚才离开的女人,她的病很严重吗”

    看医生顿了一下,她笑道“哦我是她的朋友,担心她为了工作不顾自己的安危,我想要劝一劝她。”

    医生摆了摆手“你快劝劝她吧,何必为了半年的职业生涯毁了自己的一生呢,我听说她要拍的电影还有很多危险的动作戏,稍有不慎可能就落下残疾了,挣再多的钱有什么用”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劝她,还麻烦你”

    病房的门被推开,沈瑶音迎面撞上贺彬,二人对视,贺彬也没让开。

    “我要见时砚。”

    “时先生不方便。”

    “有关温予白的事,他不关心吗”

    贺彬一怔,皱紧了眉,刚要把门关上,里面传来虚弱的声音。

    “让她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