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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夙夜(十四)
    两匹马儿驮着三人奔向城南阿柚的小酒馆所在的西花街, 小酒馆有间可储酒的房子,牟齐儿便与那个男人在那处,牟齐儿总说反正都要花钱住店,就当是照顾阿柚的生意。

    阿柚每次都嘟噜她开的是酒馆, 不是娼馆。

    牟齐儿只哈哈大笑。

    前方喧闹, 远远便见西花街路口处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吵闹、争斗, 不停不休。

    其中有人来捉奸。一个看来二十来岁衣衫华贵,头上身上挂满了珠翠的女子被五六个泼辣的老妇人围在中间, 捏着手绢抹泪。一大群家院围着他们二人, 手中拧着木棍,大吵大闹。

    通往阿柚酒馆的巷子口横着一辆小拖车, 万清宵叼着草坐在通向小巷的路口处的平板车上。车上、地上处处散落稻草, 他麾下那些士兵个个露出胳膊,围着平板车或坐或站,眼神凶悍,口中说着下流之语。

    那美妇人几次三番被戏弄,见老妈子又吵不过,用手绢捂着脸,哭得更厉害。

    围观者衣衫破旧,平日无什么消遣活动,见这里热闹精神抖擞, 更有人带上小点心边吃边看热闹。

    花翥将马儿拴在木桩上, 寻思这么多人要如何才能混进去。

    苏尔依与宋喜悦吵吵闹闹。

    苏尔依一半中原话一半蛮语怒骂那个哭哭啼啼的夫人。“打啊骂啊砸啊将奸夫淫妇抓起来捆在羊背上拖去各个部族示众啊再赶去乌伦盖拉, 让他们被熊咬,被狼吃,被秃鹫啄得干干净净, 被地鼠把骨头拆了啊”

    “苏尔依你好吓人,齐儿是女孩子,不能骑山羊游街啊”

    “谁让她非要找别的女人的男人活该”

    花翥轻咬着大拇指,皱眉远观那乱腾腾一群人,万清宵的人守在西花街两端,那户人家派来捉奸的人掺和在其中,无进路,无退路。

    阿柚的小酒馆正门对着西花街,其他三面墙都与周围的房屋比邻。住在此处的大都是穷人,房屋搭建得乱七八糟,只容一、两人经过的小巷在修得密密匝匝的房屋巷道中躺得横七竖八,唯一可称作“路”的只有西花街。

    寻思片刻,花翥有了主意。

    西花街有许多无名小巷,从任意小巷穿过都可去向附近居民汲水用的两口水井。她便让宋喜悦绕路将马儿牵去井水处。

    花翥则牵着苏尔依垂首避开那群闹哄哄的人,从东面一条破破烂烂的小巷穿过。

    小巷两旁微微能见到光的地方都牵着绳子挂着衣裳。花翥选了两身基本干透的扯下,留了些钱,根据光影和墙面上苔藓的位置判断方向,拉着苏尔依在小巷中穿梭。

    太阳高高悬在空中,温暖的光分明平铺在天靖城,穿过小巷的风却阴冷潮湿,裹着各种臭味。偶有被拴在门口的小狗冲着两人凶巴巴打大叫。

    住在此地的人这个时间大都在天靖各处穿梭谋生,做皮肉生意的女人听见小狗的叫声和路人的脚步声探出头来,头发乱糟糟,睡眼朦胧,见路过的是女子,唾了一口,一脸艳羡地看着苏尔依精致美丽的衣裳和手腕上的玛瑙镯子。

    当穿梭小巷已不能再靠近阿柚的小酒馆,花翥便拽着苏尔依,一户接着一户翻,总能从后墙翻入阿柚的小酒馆。没忘记将那两身旧衣套在外面,可挡灰,也可伪装。

    “苏木扎,若是被人看见该怎么办”

    “那便由着他们看好了。”花翥笑道,见苏尔依忧心忡忡,心口一软,拉过她的手紧紧贴在面上,笑吟吟道“若是被看见反正我平日为了方便也穿男装。若是被发现便说你我二人也是寻地方偷情的可好”

    “胡说八道不要脸都是林坏人的错,他将你教坏了我要去骂他打他”

    花翥吐舌,苏尔依每次骂她都会不自觉用蛮语,蛮族人那在中原人听来凶巴巴的语言从苏尔依口中说出却像在撒娇。

    她拉着苏尔依的手贴得更紧了一些。“我见苏儿似乎不开心。那就胡闹一场好了,若是胡闹过苏儿便开心的话。”

    苏尔依瞪大眼,红唇微微张了张,方才露出笑意,却又迅疾消失。“我不过是想阿爸和族人罢了,苏木扎,走,爬墙。”

    花翥大致记得阿柚酒馆的位置,真翻起墙来,才觉得“大致的位置”挺可笑,接连翻过十几户人家的矮墙,惊扰了几户在家中绣花的婆婆媳妇,还被不少人家的小孩指着鼻子骂是小偷,甚至不小心撞见一对男女偷情,待翻进西花街,却发现走错了路,远望去可见万清宵带来的那些人的背影。

    “有趣,我方向感也算不错,可没想到看似对的方向,实际走来却全然不同。”花翥笑道。

    “苏木扎,为何直接不打进去就说我们只是为了喝酒”

    花翥只是见苏尔依心情不佳,可刻意胡闹一场希望她开心,嘴上却道“掩耳盗铃。”

    “不懂。”

    花翥一边重新估计位置,一边与苏尔依讲故事。

    “可是苏木扎,小偷为何不晚上去偷铃铛呢”

    花翥忍俊不禁。

    不自主看向苏尔依,苏尔依与她一样,累得额上,脸颊上也满是汗珠,反射着光,夺目而耀眼。

    忽然记起拉各部族那个对苏尔依大献殷勤的阿特图,花翥心中的愤懑与怒火又加重了不少。

    心弦更是一乱。

    只扯着苏尔依寻找方向。

    “苏儿,往这儿。”

    此番,终于对了。

    两人顺利潜入阿柚的小酒馆,阿柚紧闭大门,在门背后一个劲打转,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见到花翥便“哇”一声便哭了,可怜兮兮跺脚,道牟齐儿怎么非要来她的小酒馆做这种事,她很怕外面那群人闯进来砸了褚鸿影送她的小酒馆。

    “因齐儿知道万清宵成日在这附近打转,若是你这里出了事,万清宵不会不管。”花翥道,见阿柚目光闪了闪,拽着苏尔依上楼,让她找万清宵将人放进来。

    不到半柱香,万清宵便提着刀带着那群人前来。他将阿柚护在身后,摊手让那户人家进去搜。

    那美妇人被一群老妈子推着向前闯入,搜遍小酒馆,果真放酒的门外听见一片旖旎之声。

    踢开门,却见一面生的美公子,披散着发,衣衫半露坐在榻上,怀中抱着一有着一头微微打卷长发的美人,美人只露了半张脸。娇俏动人。自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随行的老妈子惊声尖叫,大骂此二人没有规矩,不知廉耻。

    那美公子小心拉过衣衫包住怀中的美人,自己提剑离床,狠狠一剑砍断桌角。怒道“你等是何人”

    分明容貌美艳像是女子,眼神却凌厉可怖,凶狠异常。

    被那公子唬住,老妈子们不敢闹,美妇人看来胆怯,吵吵嚷嚷了一阵便走了。

    待他们远离,扮做富家公子的花翥扯掉裹胸用的白布,长长舒了一口气,与床上的苏尔依穿好衣衫,唤出藏在酒缸后的牟齐儿与那男人。她懒得看那男人一眼,只将带来的旧衣丢给牟齐儿让她从墙上翻出去找宋喜悦,早些回军营。

    牟齐儿挤眉弄眼道“翥小将军为何与苏尔依姑娘这般胡闹是为了帮我,还是自己想”

    瞪了牟齐儿一眼,花翥解释“不让他们抓到我与苏儿,又要如何解释万清宵带人在西花街外守了这么久我二人帮了这么大的忙,齐儿不说一句好话”

    牟齐儿嘻嘻闹了一阵,换衣去找宋喜悦。那男人则换上万清宵麾下士兵的衣裳,花翥由始至终懒得看他一眼。

    万事俱静,花翥留在小酒馆喝了一杯,用毛豆下酒,这里的酒比别处辛辣许多。阿柚道是万清宵的主意,穷人需要浓烈的酒味忘掉尘世的苦难。

    “他对你挺好。”

    “鸿影最近还是很忙,是吗”

    花翥剥毛豆的手顿了顿。

    阿柚懂了。“好,真好。他好就好。”

    苏尔依不知花翥那夜遇见褚鸿影与章老夫人的事,也看不出阿柚神情的古怪,张口,要花翥喂她毛豆。

    阿柚望着她二人渐渐缩成一团,待万清宵来买酒喝时才打起几分精神。

    一口吞掉酒万清宵笑言今夜定带兄弟们来喝酒。他说起阿柚,笑言有些女人还真是人尽可夫,叮嘱阿柚切莫别与那种女人来往。

    “我与何人来往与你何干”

    “阿柚不是常与那女人说此处是酒馆不是娼馆。”

    “我与齐儿说什么是我二人的事,与你何干何况我也不是什么清白女子。”

    万清宵眉梢耷下,又要了一碗酒,几口吞下提刀巡街。

    花翥将才剥好的毛豆给苏尔依。

    “齐儿说的对,苏木扎怎么想到这个主意说,是不是那个林坏人教的”

    花翥赶紧摆手,其实是那日在蓉县被林安默的人盯梢,茵蕤为了混淆视线玩了一出嫂嫂与小叔子的故事。她记住了,有学有样。

    “你竟背着我和茵蕤卿卿我我”

    “苏儿啊,你看天气挺好,要不要与我一道去军营逛逛啊”

    “见苏怂。”牟齐儿见花翥战战兢兢的模样大笑。她靠着城墙,说起今日之事,笑道自己无错,毕竟世上之事皆就不公平。

    若是一男一女,定下百年之好,其中一人出门胡搞便会被天下人谴责时再说公平。女人嫁人后若是被外男看一眼都算是失德。可男人出门胡来,却被人恭维是风流才子。男人一面与花楼的女子说笑,一面责备女人不守妇德。

    “女人若是被外男看了一眼便是脏了,男人却又碰那些脏女人,回家岂不是脏了自己的女人还不如被外男看几眼干净”

    花翥皱眉回味牟齐儿这番话,总觉有几分道理,细想,又觉古怪。“齐儿这般行事便是为了自己的公平”

    “一则身边需要个男人,二则也未曾想嫁人。”

    “可那位夫人呢难道她活该 ”

    “翥小将军说笑了,难道我不引诱便不会有别的女人今日说捉奸,阵势浩大,却不过躲在家人后面抹泪,我这般是帮她。逼着她回家打死那个混账男人不过一个入赘的,本该挨骂受气,反而骑到娘子头上,凭什么女人嫁人要被受欺负,男人入赘就嚣张跋扈”

    “有道理,可偷欢总是错的。”

    “男人可以,女人为何不可”

    苏尔依已听得晕乎乎,只一个劲点头。

    花翥从混乱的逻辑中抽身,道“男子与别的女人这般胡闹,也会双双受责。”

    “可男人不过被责备,女人却要扒光游街,而后千刀万剐。所以小女子才要翥小将军搭救啊。翥小将军都这般说了,小女子会改的。”

    花翥喝着清酒,觉得对,又觉得不对。

    幸而还要练兵。

    苏尔依坐在阴凉处仔细看,花翥昨夜向杨佑慈报告,得到允许后让自己麾下的女兵尽数穿上阮飘飘准备的黑红色的军服。

    昨夜之事已证实朝中有人欲对阮飘飘下手,那她不如先行一步让天靖城众人都知晓阮飘飘给她了大笔军费,将阮飘飘变作自己人。让杨佑慈与那些别有用心之徒都知晓阮飘飘一心归顺,也愿拿出家资充盈军队。

    所有士兵都是灰色军服,唯有她麾下女兵是黑红色。这般行事自然会遭受非议被人道无功受禄定是得了圣宠。可花翥转念一想,她与杨佑慈的闲话京中无一日没有人传,传言多了,也就罢了。

    铁匠也给花翥送来新打造的兵器。

    “苏木扎,你上马与朱将军打一场吧。我想看。”

    “好。”

    花翥上马与朱曦飞对战。很快便察觉到武器的缺点。此番的长刀样式,重量看来都不错,可又因太注意重量与样式,忽略了刃口的锋刃度。

    深思间不留意侧头,苏尔依站在马儿身边,与牟齐儿嬉笑。

    格穆尔来了,苏尔依似乎更想家。

    却没有问她是否要一道回草原。

    花翥绞尽脑汁,想着明日再闹点事情出来让苏尔依开心点儿。

    回家时月亮已升上空中,十六的月亮比十五还要圆。

    光华皎洁,月光无私。院中的紫藤树下光影斑驳。贪星又在东方煜房中。唐道房中亮着灯,他一直在读书。

    章叶媃年幼,与在家中帮忙的老妈子住在一处。

    苏尔依了无睡意,与花翥一道在院中赏月。她心事重重,花翥每次问,她却都道无事。

    清风袭来,灯笼摇曳,烛光添了一分影影绰绰,与月光一道落在苏尔依面上分庭抗议。

    格穆尔来后,苏尔依眼中便始终藏着一抹浅浅的愁绪。

    花翥继续逗她,惹她,平日她总会大跳大叫,偏偏今天怎样都蔫着。平日花翥与牟齐儿多说几句都板着脸,皱着眉,偏偏今日对花翥说多有些朋友也很好。

    “苏儿,出什么事了”

    苏尔依只笑,她站在月光下,月色落在她身上,此刻她便是蛮族的月神格莎娜。花翥立在原地望着她的侧影,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比以往快,每一次跳动都洋溢着欢跃。

    像是被月色蛊惑,又像是被月色牵去了想要的方向。

    花翥心化作细细软软的线,缠成绕指柔。软软绵绵,颤颤绕绕,说不清,道不明。

    心一动,她朝苏尔依那方走了一步。

    有些话,她想要与苏尔依说。

    “苏儿”

    花翥听见瓦落下的噼啪声,仰头,房顶上立着一个蒙着脸的男人,那人腋下夹着挣扎不休的贺紫羽。

    东方煜房中的嬉笑声依旧没有停息,不是贪星。

    而梁上那人轻轻落下面罩。

    月光落在那人面上,花翥皱眉盯着看着许久,呼吸渐渐急促,一时竟觉头晕目眩。

    那人是冽泉

    冽泉咧开嘴,抬起一侧唇角,笑开。

    空出的那只手在贺紫羽脸上轻轻拂过,从墙上跳下,墙外,响起一声马嘶。

    花翥记起青悠的说的关于冽泉的那些话,拔剑便追。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明日再说给苏尔依听便行了。

    “苏木扎”苏尔依忽然唤住她,声音有气无力“苏木扎,在明天第一缕光落在大地上时,你一定要回来。”

    “好。”

    朝前跑了两步,花翥复又回头,苏尔依依旧立在原地,月光温柔笼罩着她,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轻雾。

    耳根竟有些热。“苏儿,我一定回来。我也有事与苏儿说。”花翥心慌意乱,不敢看苏尔依,牵着马,负剑追出。

    冽泉抱着贺紫羽骑着马朝着南门一路奔驰毫不停息,士兵们正准备关南城门,花翥高声尖叫让士兵切莫放冽泉出去,士兵们挥刀欲拦,可冽泉动作敏捷,驱赶马匹灵活穿过,很快从城门窜了出去。

    花翥咬牙继续追,守城人认识花翥。“花校尉城门关了便不再开”

    花翥骑着马一路紧跟着冽泉。

    她不敢松懈。月光穿过沿路的树林在地上留下一片片光斑,树林后暗影重重,危机潜藏于其中,伺机而动。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本章

    关于牟齐儿,我知道她的做法是错的在我看来她也算是一个叛逆者,一个和小花猪一样想改变又不知道如何改变的妹子

    做法是错的,是错的

    关于更新

    干脆以后这本书每天2200更新吧那个时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了哈。感谢在20210107 23:45:1620210109 23:0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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