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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记别(四)
    花翥过得很辛苦。

    青悠走后尚有朱曦飞。朱曦飞出征后,明荣城中的混混便喜欢在她家门口唱让人面红耳赤的小曲。

    青悠走前几次三番提点她切莫与人争斗、切莫显露实力,花翥只能暂时忍着。

    两日后烦了,她便去城中引了两只流浪狗养在家中。狗认主,在外流浪的狗一旦觉得自己有了家,若有外人入侵便会疯狂吼叫撕咬。

    那群人再不来,偶尔在路上遇见,那些人朝地上重重唾了一口。一路笑骂。

    这段时日大部分军队都被调走,总与军士做生意谋生的那些女人生意骤减,没事便聚在一起坐在围墙下晒太阳聊天。

    不管是曾经的爹还是现在的师父,他们都说好女孩得离这些女人远一些。

    花翥一开始尚有些顾忌,后来聊过天,才明白各人有个人的苦处,有人哺育儿女,有人赡养父母,有人供弟弟读书,也有人走投无路。

    “奴家当年也是正当人家的女儿,一日出门不小心被男人摸了一把,便再也进不得家门,没任何生存技能,只能做这个。”一个年龄与花翥相差不大的女孩捂着嘴笑道。

    花翥问她为何不找活计。

    “妹子,没有父兄撑腰的女孩在外面难道不会被占便宜被欺负了还得不到钱。妹子你若不是曾有兄长在身边,早有男人将你的门拆了,欺辱你还说是你勾引他们。”

    又有一个女子道“妹子要记好,男人嘴上抹了蜜,心里只想着扯下你裤腰带。与其相信花前月下,不如一场欢情收一次钱。被骗来此地的也不止姐姐我一人。”

    花翥垂眸,心中咯噔一声。

    有些事这些女子看得比她透彻许多。

    一匹马从她们面前一晃而过,惊得花翥的鸭子嘎嘎乱叫着四散开。这是从紫阳关来的骑兵,他们带了紫阳关的捷报。

    花翥在青悠的授意下接近那些军士,一直都觉得明荣城的士兵个个吊儿郎当,就是一群无能的兵油子,却不想上了战场就变了模样。

    不能从一面断定一个人和一支军队。

    中秋那日明荣城的百姓面带笑意筹备今晚的赏月,天气晴朗,空中几乎没有一丝云彩,很适合赏月。

    花翥也与那帮女子一起过节,那群女子来自麒州各地,聚在一起每人做一个菜便可从中窥见麒州各地的饮食风俗。

    也在今日,通向紫阳关的那条路上出现了几百人影。守城的军士前去查看,赫然发现那几百人都是紫阳关的士兵,一个个衣衫上满是血,一眼看去便知经过一场鏖战。

    一直跟着朱曦飞的小兵吴振对贺峰哭诉道,紫阳关原本固若金汤,大公子杨佑慈神机妙算,每次袭击都能逼退游牧蛮族。

    朱曦飞此番深得杨佑慈欣赏,备受重用,已有连升几级做将军的架势。

    “蛮族本有了退意,不想一日夜间,有人竟然开了城门。开城门那人带队杀了所有值夜班的士兵。本应入睡的蛮族也没睡,他们便杀了进来”

    士兵们都在睡梦中。

    城中百姓也在睡梦中。

    五万蛮族进紫阳关,锁了城门。

    残杀持续了整十日。

    那三百余人的士兵从死人堆中爬出,一路逃回。

    游牧蛮族各部落集结了五万大军攻破了紫阳关,紫阳关三万人马全军覆没。

    那五万游牧蛮族正日以继夜杀来明荣城。

    至多几个时辰便到。

    回来的三百五十三个士兵中没有朱曦飞。

    吴振只记得朱曦飞是醒的最早的那一批军士,他提刀杀入蛮族中。之后吴振再也没有见过他。

    这种时候失踪了,便也等于死了。

    大公子杨佑慈也失踪了。王仲本与他们一路逃出,后又折返说一定要找到大公子才行。

    “到底是谁与蛮族谋逆,开了紫阳关的城门”

    吴振摇头,只道不知。

    消息传出,城中处处惊恐。

    县令贺峰临危不乱。他当机立断安抚好得知兄长失踪后嚎哭的小公子杨佑俭,召回在城外劳作的军民,着令士兵备好顽石,从府库中拿出兵器,而后关闭城门。

    消息早已四散开,有些人已带着一家老小逃走。

    城门关闭不到两个时辰,北面高高扬起烟尘。

    马蹄声如雷,远远便听见粗犷的呼和声,驱赶马匹的声音。

    他们会围城。

    而后屠城。

    亏得那三百余人的报信,贺峰提早让士兵和百姓用顽石、沙袋将城门洞都塞得满满当当。他决定死守等待援军,离明荣城最近的便是汀丘。司马家族从昨年便大力练兵,征兵,军队已有万余。

    汀丘的援军迟早会到。

    烽火已燃,杨恩业的幼子杨佑俭还在明荣城,杨佑慈失踪的消息定早有人传入了梦南城,杨恩业失了长子,定会在一月之内派军前来救小儿子。

    “小公子在我们这,太守一定会来救小公子。只要守住这个月,便云开月明。”

    贺峰这般安慰城中居民。

    次日,五万蛮族走了一小半。

    他们去了汀丘。

    百姓听闻此事后愈发慌乱,贺峰却松了一口气,笑言汀丘地势较高,易守难攻,游牧蛮族擅长平原战不擅长围城,司马家族长于守城战,虽说兵力多出一倍,但定会在汀丘吃够苦头。

    贺峰比之前还要坚定,还要有魄力,冷静指挥城中士兵将城中所有存粮聚集在县衙,定量分配。

    也没忘记让衙役估算城中人数。

    士兵、衙役、富贵人家家院这种学过武的男子共一千八十一人。

    十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男子共四千六百二十四人。

    剩下的全是老人、孩子,女人。

    围城的蛮族人数是城内人的三倍,战事一触即发。

    贺峰却召集明荣城的老者,笑着解释了援军的事,又道明荣因靠近紫阳关,从古至今明荣便作为帮紫阳关储备后备军需而存在。

    故而明荣有前线军队的存粮,单是存粮便可坚持两个月。

    明荣人也有将部分庄稼种在城内的习惯。虽不多,但再过一个月便可收割,可应急,来年又可种入新的粮食。

    荣水分作三股活水从明荣城而过,就算游牧蛮族断了活水,城中也有水井供给日常需要。

    几位老者担心游牧蛮族在水中下毒,贺峰笑言下毒需要极多的毒药才可奏效,荣水是活水,毒药很快会被冲走,被稀释。就算毒药未被稀释,水中的鱼也会被先毒死。

    贺峰又道而今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叛徒。故而他一早便将城门洞塞得死死的。

    就算有叛徒也没办法轻易打开城门。

    蛮族不擅长攻城,他们只要守住城墙便可高枕无忧。冬日将近,蛮族不种地没有粮食补充,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况且,本官总觉三万人在紫阳关全军覆没的消息不实。依照本官对紫阳关的了解,城内士兵一般一万五,另有一万五左右兵力常年驻扎在紫阳关附近。覆灭的应该只是城中的一万五千人,城外的人只要收到消息便会前来相助。”

    德高望重的老者们将贺峰的话传开,明荣百姓欢欣雀跃,安居乐业。

    消息也传到了花翥耳中。

    蛮族围城的当夜,花翥坐在床畔盯着烛火坐了一夜。心跳声吵得她听不见别的任何动静。

    即便在宫中她也不像现在这般慌乱无措。

    这一幕总让她想到当年。

    乱兵入村,娘抱着她藏入枯井。

    杀戮。

    欺辱。

    屠城。

    花翥整个人打起颤来。

    她到底只有十五岁。

    她不住回想青悠走前说的那些话。

    也曾几度寻思东方煜的最后一道考题是否是若是她能从这烽火围城中活下来

    若是死了,便一无是处

    她甚至忍不住怀疑那打开紫阳关城门的便是青悠。

    却又觉东方煜再如何胡闹,也不至于做这种事。

    可她又真的了解东方煜

    帮厉风北夺权的时候,东方煜的手段她又不是没见过。

    狠厉,决绝。

    借刀杀人。

    事态一触即发,怪事频频。

    城外的蛮族在城外安营扎寨,他们始终不肯攻城,他们甚至带来了牛羊,将城外的良田当做了放牧场。

    未能及时入城的百姓、还有慌乱逃走的百姓都被他们抓入军营,年老丑陋的负责做饭洗衣。年轻漂亮的不论男女只有一种用处。

    死的早的,尸体高高悬挂。

    县城中德高望重的老者聚在一起商议是否救助城外的人。

    出城便是送死。

    众人都这般认为。

    花翥的不安依旧继续,她总会不由自主想到娘。

    而今所遇见的围城不过是当年的扩大。

    花翥脑中满是娘的身影。

    分明她连娘的模样都记不清。

    只记得娘紧抱着小小的她,娘身上有好闻的花香。娘在那扇通向自由的小门口徘徊,徘徊,怎么都走不出去。

    漆黑的森林中,尸体悬挂,麻绳腐烂后尸体落在地上,被毒虫野兽啃食得干干净净。

    村门口是牌坊,每一座牌坊都是一个备受称赞的贞女的一生。

    花翥想起了那些依靠风月养活自己,养活一家人的女子们。落入风尘便再也不可逆转人生。还有那些成日在街道上奔跑蹦跳,头上扎着两个羊角小辫的小女孩。

    屠城意味什么

    意味着当年发生在那个家中事会再度发生,意味着那些在永安城中发生的事也会再一次发生。

    花翥的手抖得越发厉害。

    东方煜曾说若是紧张不安便深深吸气、呼气。

    她重复好几次,一度冷静,却又再度慌乱无措。

    她觉得自己可笑,每每在东方煜面前大言不惭,在事情真正发生的那一刻却乱了阵脚。

    她起身,寻思着让自己冷静的方式。

    最终她脱掉鞋,赤脚站在地上。脚下粗硬的泥土,不留意踩到小石,刺得脚底生疼。

    情绪却渐渐冷静。

    她寻了一根长棍,在庭院中练武。

    她沐浴着月色,享受着阳光。

    风与雨与玩耍,她手中的长棍渐被磨得光滑。

    很快便是十月底。

    那些蛮族依旧驻扎在城外,放牛养羊。

    花翥依旧每日赶着鸭子下水。天气越来越冷,她准备了不少茅草,一部分给鸭子做冬日的窝,一部分给鸭子留作冬日的粮食。

    她时常看见褚鸿影。

    褚鸿影每日都扛着武器在城中巡视。

    这也是贺峰的意思,他让城中所有的年轻男子都早做准备。

    百姓们都对贺峰的做法交口称赞。

    带上两条狗,花翥赶着鸭子到了河边,褚鸿影也在那处,他怀中抱着一大把嫩黄的蒲公英花,看着缓缓流动的河水发呆。

    已是十月底,这是今年最后的蒲公英。

    花翥本欲离开,却被褚鸿影叫住。

    “小生在这城中时常看见姑娘,总觉姑娘的眼神与一般女子不同。不知可否知晓姑娘名姓。”

    这是他二人头一次说话。

    坐在花翥身边,褚鸿影怀中抱着一只鸭子,摸着鸭子毛道这些小鸭子已长出硬羽,若冬日城中没有了存粮,它们便是不错的粮食,勉强供一顿之需,给城中百姓菜中舔一点儿油水。

    那两条狗也被花翥养得不错,看着就好吃。

    花翥笑言怎么会到了冬日还在围城。

    那时应该早就来了援军。

    “援军县令大人懂的事,那群凶神恶煞的游牧蛮族难道不知为何他们至今不攻城太守大人失去了长子,幼子被困在这种地方,为何不派人前来营救”

    花翥如醍醐灌顶。

    已有两万蛮族奔赴汀丘,按理说梦南城已得到了消息,将军早已披坚执锐前来救助小公子杨佑俭。

    这么久却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明荣仿佛成了一座孤岛,被食人兽团团包裹。

    只有一种可能。

    梦南城出大事了,杨恩业自顾不暇。

    花翥想到围城最开始时贺峰曾信誓旦旦道依照过去的部署,紫阳关内有一万五的士兵,紫阳关外也有一万五士兵。被屠杀的应该只是紫阳关内的士兵。

    过去但凡生出兵事,紫阳关的士兵便可内外夹击平定兵乱。

    为何此次紫阳关那么容易便被攻破

    为何关内的军士和百姓那么轻易便被残杀

    花翥赶着鸭子回到家中,所有的期盼都化作了粉末。

    城中的粮食至多吃两个月。而今已过了一个半月。

    次日清晨,蛮族开始攻城。

    花翥拆了发髻,取下了青悠送她精致可爱的小发簪。柔顺的长发垂至腰间,她最后摸了一把自己的长发,拿起剪刀。

    “咔嚓。”

    及腰的长发只到了肩头。花翥找了一根绳子将头发随意扎成一束。背上青悠留给她的长剑,关好鸭子,留了一只狗看鸭子,带着另一只狗走向城墙上的烽火。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我家小猪宝的第一场战役了┭┮﹏┭┮感谢在20200727 22:27:2220200728 23:0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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