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神”
杜涧喃喃出声。
这两个字的意义, 大到不敬鬼神、伤天害理,小到无意之举、无心之错。
预言家如此强硬,大约兮末山早已在他的黑名单之上了。
可是,兮末山真的有神灵吗兮末山的人究竟做了什么才会惹怒神灵特报局又知道这些事情吗
杜涧心中的疑惑层层叠叠, 在心头落满浓郁的阴影。
你也该做出抉择了。
预言家发来了新的信息。
杜涧顿了下, 问道什么
不过他也猜到对方不会给他解惑。
虽然同为神眷者,但是预言家显然更比杜涧接近神。他仿佛全知全能, 时刻看着万物。而且, 他语气中流露出的不仅是对神明的仰慕和尊崇,还有对人类这一身份的鄙夷、厌弃。
杜涧跟他交谈时总会不自觉地开始焦躁。
那种平淡的俯视感让杜涧有种生命都卑贱的极大荒谬感。
但他却又很难对预言家生出恶感。
就像是不能反抗的规则似的。
大约预言家也知道, 所以在他面前才会不加掩饰, 也可能是为了更快地同化他吧。
情况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难怪特报局始终隐匿不发。
杜涧收起手机,踏进兮末山。
兮末山远看就像与天空接轨的一道柔和的泼墨线条,深深浅浅的墨绿晕染天际,还向下衍生出摇曳的绿浪,仿佛童话里的绿光森林。
不过杜涧离山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他现在是在山下的镇子上。
这些年,兮末山的绿化做得很好,已经是有名的旅游景点,所以镇子也借着第三产业发展得相当的繁华, 街道明净,两旁的特色民居还挂着许多鲜亮的红灯笼, 不过杜涧没看到人。
他只看到从屋里伸出来的小摊子上放着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而且几乎每个摊子上中央都放着一个面具。
面具是暗沉的黄色,简单的线条描摹出夸张的表情,仿佛怒目金刚似的, 却没有凛然的正义感,只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这面具明显带着宗教性质。
杜涧下意识地就想到了神。
他大致扫了一眼,这里真的每个摊上都摆放了这种面具。
既然这样,为什么预言家会说他们渎神呢
杜涧朝着一个摊子走去,想近距离看看这个面具。
“年轻人,来旅游的”
坐在里屋的店主搭话道。
杜涧吓了一跳。
他压根没感受到这里面有人的气息,但是眼前又确实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等缓过神来,他才笑道“是啊,听说兮末山很漂亮,来打卡呢。”
老人的眼睛浑浊,像风中的残烛“是漂亮,越来越漂亮了。”
她和蔼地说道“进来看看呗,老婆子可以给你推荐我们这边的好玩的。”
杜涧“好啊。”
不是他艺高人胆大。
而是他觉得里面比外面可能更安全。
是有点奇怪的感觉。
但对于神眷者而言,突然的灵感有时代表的可能是神谕。
所以杜涧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直到走进去,悄然遮住他的眼睛的东西才散去,杜涧猛然一惊,冷汗瞬间冒出来。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到的是跟刚才完全不同的画面。
什么明净的街道,什么鲜亮的红灯笼,只有一片狼藉和死寂,瘪掉的糊纸灯笼一串串挂着,像一颗颗死不瞑目时瞪大的眼珠,褪掉的红色将墙面映得斑驳,像道道流淌的血迹,看不到人影,也没有任何生气,就像是一座死掉的鬼镇。
但杜涧刚才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不对,还一无所知地欣赏着“美景”。
“这难道是,鬼遮眼”
杜涧难以置信地说道。
是他太自以为是了
幸好老人家完全没变,虽然她身上枯朽的味道已经四溢,但她还是人。
她还为杜涧倒了杯水,安慰道“是鬼遮眼,不打紧,不出去就没事了。”
她不知道杜涧信仰的神最克鬼邪之类的污秽。
所以也就不知道杜涧心里有多么的震惊。
她还温声道“别害怕啊,我们这边是好地方的,只是现在出了点问题。”
“婆婆,这可不是出了点问题的事啊我们现在出不去那群家伙还说要让我们去祭神。我们要完了”
“少乌鸦嘴我们肯定能出去的”
“对”
吵吵嚷嚷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
这次杜涧没有被吓到,他在进屋的那一瞬间就感受到了里面活人的气息。
祭神果然跟神有关。
杜涧看向老婆婆“他们说的那群家伙也是兮末山的人”
婆婆恨恨地咒骂道“是一群埋到土里还不自知的鬼东西,还不如我这个没上过大学的老婆子拿着鸡毛当令箭,不要脸的东西。”
从婆婆这话,能明显判断出他们就是兮末山的人,是婆婆很熟悉的人。
杜涧正想继续问,里间跑出了几个人。
“婆婆,别骂了会被他们听到的。”
“听到又怎么样。老婆子死都不怕,还怕他们”
“你们不怕,我们怕啊”
老婆婆顿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声道“祭神怎么不让老婆子去老婆子倒真的想问问这劳什子神,早些年穷得饿死人的时候它去哪了还让拔树、烧山,这还是山神吗”
其他人没注意,但是杜涧倒是听得清楚。
他急忙追问道“婆婆,他们要拔树烧山”
婆婆没来得及说话,其他年轻人已经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何止他们还要把镇上的房子全部推成一层”
“那些灯笼也通通都不准用。”
“晚上不准开灯,不准看电视,反正就是不准有光”
“也不准让我们出去。”
“说什么,要平息神的怒火,对吧”
“对,好像是这么说的,所以还要让我们去祭神。”
提到“祭神”,气氛明显沉重了许多。
杜涧问道“你们都是到兮末山来旅游的”
“可不是嘛,太倒霉了,居然遇到了这种事”
他们不一定相信神的存在,但他们肯定镇上有许多鬼。
因为他们跟杜涧一样,都是被骗进来的,不同的是,如果没有婆婆相助,他们可能已经被狰狞的众鬼撕成碎片了。
所以还有人像病急乱投医一样,急急地问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所以它们才没找你”
“我身上没有什么东西,”杜涧看向这群人,“倒是你们有人身上确实有东西,不然,光是这家店应该护不住你们。”
其他人都是一脸懵。
被杜涧看着的人更是无措起来“我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啊”
她说完猛地反应过来“要说有的话,我身上有一个从小带到大的金锁”
“什么你之前怎么没说过”
“好端端提这个干嘛,还当我炫富呢况且就是一块金锁,没啥不一样的。”
她从领口掏出金锁。
小小的金锁样式很普通,上面刻着“长命百岁”。
他们翻来覆去都没看出什么花样。
也没想着问杜涧,估计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毕竟杜涧跟他们一样,也都被骗进来了。
杜涧也不在意,那个金锁萦绕着碎光,显然不普通,但是对于解决目前的问题也并没有什么帮助,只能够护住他们而已。
他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面安静得可怕的镇子。
镇上的人就像冬眠的熊一样躲在家里,动都不敢动。
兮末山的这片范围似乎都被一个无形的结界圈起来了,在外面无法察觉,但进来就会发现整座兮末山似乎血色笼罩,死气直冲云霄。
天越暗,死气越浓。
而在这片浓郁的死气中,一行人戴着黄色的面具,跳着奇怪的舞,一步一摇,一摇三晃,迅速在街上闪现。
像制作精良的恐怖片的画面。
有人跳到杜涧面前,面具左右摇晃,似乎发出了满意的咯咯笑声。
“是你,就是你,你很好,快来吧,来见我,来啊,来吧。”
如果不是他的声音古怪得像被掐住脖子的嘶鸣、尖叫,这话听起来像是青楼人在招揽客人。
但没人敢笑。
躲在里间的年轻人吓得团团围住金锁,不敢动,不敢出声,只敢默默地掉眼泪。
老人家胆子很大,怒骂道“少放狗屁他不会去的,赶紧滚蛋”
明明还在跳着滑稽的、夸张的雾,但面具却瞬间垮下来,阴沉沉地说道“他不去不去,不去,我们就得死,死光光,成为神脚底的灰尘”
他最后一句话,声调陡然拉得尖细
所有面具一瞬间全扭头,死死盯住杜涧,摇晃着说道。
“去。”
“去。”
“去。”
所有人都是一个声音。
杜涧身上的神力不自觉地腾烧起来,火焰如同金红色的薄盔甲覆在他身上。
对方是神,而且是邪神。
杜涧从没有这样清晰的认知。
他知道拒绝不了。
杜涧“我去,是祭神吗”
“祭神好啊,祭神,就去祭神吧。”
眼前的面具快乐起来,重复念叨着“祭神”。
杜涧回头,对老人家说道“今天真是谢谢您,还有您说的是对的,只要在里面,不要出去,就行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
这话不仅是对老人家说的,也是对那些年轻人说的。
只要不出去,金锁就能护住他们。
杜涧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记住,但他也不能再拖,因为面具已经急得变成愤怒的红色了。
他转身走出房间。
外面的景色蓦地变幻,变成红花绿草,一片生气盎然的美景。
戴着面具的侍从犹如优雅高贵的天使,引领着他前进。
杜涧攥着拳头,在心里祈祷。
吾神,哮天。
但是,哮天并没有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