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十一日,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夏芙请了一下午假，中午吃完饭就回到学校这边, 她一部分衣物在寝室, 不需要带行李, 只背了一个小包换乘地铁，前往老市区。
夏芙已经许久未曾来过, 这里离学校不远不近, 往常也很少逛到这里, 江南集团也不路过。望着熟悉的南湖，道路两侧的林荫道高大幽深, 冬末，叶子已经凋落许多, 只余下枯叶和光秃秃的树枝。
夏日波光粼粼的湖面也显得萧瑟沉闷，夏芙从地铁站出来，拎着小包看了一会儿，朝熟悉的别墅区走去。
门口的保安还记得她，夏芙说明来意登记完信息便放行。
顾青宇的家和自己家距离甚远，夏芙顺着林荫道慢慢地走，克制着自己没有往自己家方向看去。
可能是冬日太冷, 天气也阴阴的, 她的情绪也不太好。
终于，来到熟悉那一栋, 夏芙在铁门前踌躇许久，原本想打个电话，但她翻遍通讯录，也没找到顾京水电话, 想来当时她一气之下，都给删除了。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伸手按门铃。
顾家原本也是有摄像头的，但很久以前就坏掉了，听见门铃声，没多久，一位胖胖的中年阿姨过来看门。
看见夏芙，阿姨愣了一下，“你是”
夏芙也不认得她，只记得以前顾家待她还算和蔼的陈阿姨，“您好，我有事来找顾先生。”
“是是顾青宇让我来的。”
阿姨显然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只侧了侧身，请她进来。
“我是第一天过来上班的，你是这家人小孩的朋友吗”
夏芙嗯了声，跟着她往里走去。
阿姨脸圆圆的，看上去挺和善，就是有些唠叨，“我听说这家人小孩在监狱里，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不过他们家人脾气都很臭，唉，公司介绍我来这里我也是不想的。”
穿过花园，阿姨都在继续碎碎念，
“钱给的也不多，也不知道这家小孩有没有别的问题会不会回来”
夏芙望着枯萎的绿植，很久未曾修剪过的草坪，小喷泉也脏兮兮的，闭口不言。
从花园到大厅约莫几分钟，总算是到了，
“我先去叫下顾夫人，你先在这里等一下。”
“稍等，”夏芙不想见顾夫人，“顾先生不在吗”
“顾先生他不是很方便。”
夏芙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还不等她细问，楼梯传来尖锐的高跟鞋声，旋即走下一个裹着羊绒披肩的干瘦女人，“我说你怎么回事来第一天就偷懒，不知道先生躺久了需要翻身吗我一个人像是弄得过来吗”
“是是是。”
阿姨也是有脾气的，早就对这家不满意，略带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又指指客厅的方向，“刚才有客人来了，说是您儿子的朋友。”
“客人”
夏芙不想见到李金枝，但不得不硬着头皮起身，“顾夫人，好久不见。”
李金枝面色陡然一沉，往前走了几步，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哟，这不是以前我们的准儿媳妇，现在的弟妹嘛，怎么有空过来了”
她声音高而尖利，刚才步伐飞快的阿姨都放慢脚步，好奇地扭头看一眼。
夏芙自动忽略她言辞里的讥讽，道“顾夫人，是您儿子让我来的，说有话跟您说。”
夏芙有些无奈，前段日子，她想联系过顾京水，但是顾京水在平城，没有消息，她工作学业实在很忙，没有办法。
拖来拖去已经是一个月以后。
“什么事”听见“儿子”二字，李金枝面色缓和些许。
“顾青宇让我劝你们，希望在他正式判刑之前，你们找律师即可，不要再去找顾家人。”
夏芙顾家人，特指的是顾京平。
“他不会帮你们的。”
这句话，夏芙替顾青宇说，也替顾京平来说。
她太了解顾京平的性格，无论李金枝顾京水想再多办法，利用顾家其他长辈施压，但顾京平都不可能松口的。
他就这样，油盐不进的。
李金枝冷哼一声，斜坐在沙发上，你以为我们还会去找顾京平吗”
“你跟他说，让他等着，我们一定会找到最好的律师最好的律师把我儿子放出来”
夏芙轻轻颔首，“反正顾青宇就让我跟你们说这么多，他不想看见你们为他奔波，他也他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你说什么”最后一句，让李金枝修剪的细细的眉毛高高拧了起来。
“我儿子没有错错的是你，还有那个心理变态的杂种，我儿子不是被你们逼的么”
“顾夫人，您把嘴巴放干净点，我敬您是长辈，不代表您可以这样侮辱别人。”
“你个小娼妇，先勾搭我儿子，再勾搭我丈夫的弟弟，谁不干净啊”
夏芙不想听她继续辱骂，从沙发上起来，“我话已经带到了，信不信随你。”
她说完最后一句，拎着包转身往外。
一直到花园里，夏芙还能听见李金枝的骂声，除去她和顾京平，还有对刚才那位保姆的破口大骂。
没多久，保姆也跟着她出来，擦擦额头上的汗。
“这谁受得了啊，照顾个偏瘫病人还不够，还要挨骂。”
“偏瘫”
夏芙往小区门口走去，听见这话，停住了脚步。
“昂，老人很多，高血压引起的，我家一个叔叔也是偏瘫，后来全瘫，最后啊可折腾人了。”
保姆唉声叹气，“说来这家人也挺惨的，小孩入狱，丈夫嘛又瘫痪了，看这家底也被折腾得差不多，要不是钱给得太少了，我真想多坚持几天，也是不容易嘛。”
夏芙缄默不语，脸色有些不好看。
“哎，你知道这小孩，到底是因为什么进监狱啊”保姆好奇打听。
“没什么，不清楚。”
夏芙不多说，加快脚步，“我还有点急事，先走了。”
夏芙离开小区，距离地铁站还有很长一段路，她没有找路边的共享单车，而是沿着湖面慢慢地走。
她不喜欢顾家人，尤其是父亲去世之后，顾家人完全就像变了副嘴脸，欺辱她、算计她、羞辱她。
也只有
夏芙想到这里，忽的抱着膝盖蹲了下来。
大概也只有顾叔叔对她还不错。
当时父亲去世得突然，银行除去收房子外，还有些外债没了，欠债的人几次找上门，最后是顾青宇拿钱解决的，她当时很感激顾青宇，
但事后也清楚，顾青宇压根没钱，李金枝不可能这么好心，这一两百万八成是顾叔叔的私房钱。
只是后来两家的纠葛太多，顾京水又默认儿子把自己名声搞臭，后续又发生不少不堪的事情。
夏芙抱着手臂望着湖面沉思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几次掏出手机盯着“京平”二字，又塞了回去。
可这事，她又有什么错呢。
顾青宇确实违法犯罪了呀，不能因为她对顾京水愧疚，便可以抵消。
想到那天，还有前两次订婚宴上的伤害，夏芙又将手机默默塞了回去。
就在这时，周宁宁的电话响起，声音喜气洋洋的，一扫这灰暗阴沉的天，“宝你在哪里呀我们已经到火锅店了，咱们早点吃完，还可以找家桌游吧打牌”
夏芙重新打起精神，看看时间居然已经四点多了，往地铁站走去，“我在外面，四十分钟后就到学校了，你把地址发给我，我直接过去。”
火锅店气氛热络，许茉莉带了宋子然来，还有几个是纺院其他专业的学生，大家热热闹闹等着跨年，夏芙心情逐渐好了起来。
间隙，她还掏出手机，给顾京平发了条微信二零二一年的最后一天快乐
等待片刻，顾京平并没有回，不过上次事情后，夏芙已经没再那么患得患失，又拍了张火锅店热热闹闹照片发过去，将手机放到一边。
晚上九点半，大家换了个场地，原说是去桌游吧，但学校附近都爆满，最后同学提议干脆不打桌游，去校外的清吧喝点酒。
气氛烘托到这里，夏芙不去也不好，再加上还有许茉莉周宁宁，七八个男男女女浩浩荡荡往校外走去。
酒吧很静，过去夏芙也跟着顾青宇去过一些，但吵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家纯粹清吧，复古爵士风，深棕色老桌椅，琳琅满目的酒柜，悬挂的电视上还放着台球比赛，橘黄色台灯亮着柔和光晕。
价格高昂，学生来得并不多，今天比往日热闹一些。
夏芙入座，顾京平的电话就在此时响起。
夏芙将菜单递给周宁宁，在许茉莉和周宁宁调侃的眼神里，起身披上大衣到外面打电话。
外面风有些冷，夏芙裹紧了围巾，身后是同学们的欢声笑语，大街上处处都是大红色的新春装饰，她嘴角弯了弯，放松身体，一句“新年好呀”刚要出口，那头传来顾京平低淡平和的声音，
“夏芙，你去酒吧了”
夏芙愣了一秒，心跳猛地一快，跺了跺脚，往四处张望，“你怎么知道你来了”
她想到上次他给自己的惊喜，语气都带着甜甜的笑意，“你在哪啊我怎么没看见你。”
“我不在。”顾京平声音低了一些。
“啊”夏芙陡然失望，停顿几秒后，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是她想太多了。
同时，却又掩盖不住的失望，挪了挪脚后跟。
听着她失落的语气，顾京平情绪也跟着一沉，“这两天比较忙。”
“好吧，那你还在办公室里吗”夏芙想到这里，心又跟着柔软，关心问。
“嗯。”
“不对啊。”夏芙反应过来，“那你怎么知道我来酒吧了”
听筒里一阵沉默。
几秒钟后，夏芙恍然明白过来，原本欢喜的脸色又暗了一点。
“你不会还在找人呃盯着我吧”
夏芙没有说出监视二字。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顾京平在这个问题上一贯坦坦荡荡，“这么晚了，你又在学校外面，一个女孩子喝酒很危险，赶快回去。”
顿了顿，又补充道“最近出事的案例不少，夏芙，别做危险的事。”
“我跟同学在一起呢，还有我同学的男朋友，没事的。”夏芙回头看去，这里能看见酒吧的窗户，都是她们学院的，几个男生她不熟，但就是很普通的学生模样，戴着眼镜，瘦瘦的，穿着普通衬衣和羽绒外套。
顾京平说“芙芙，听话。”
“不行，我这样走算什么，我们刚来还没点单呢。”夏芙说着，身后有人叫自己，是自己专业的那个男生，“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肯定不行，现在走真的说不过去。”
听筒那边一时无声，但夏芙能感觉到顾京平略带压抑的不悦。
“我挂了，886。”
夏芙不想再听他严厉的一个字，赶紧挂断电话。
她握着手机，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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