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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明昙滞然地坐在茶棚之下,  眼中倒映着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

    明明目及之处如此热闹,可她心中却正在一点点地泛出冷意。

    哀民生之多艰。

    这个世界不是她曾生活过的那个时代,也不是只有宫廷里的金墙玉瓦、富贵荣华。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有更多的人无衣可穿,无粮可食,  苦苦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  每一日的夜晚都可能是生命结束的前夕

    天下兴亡,  百姓皆苦。

    朝廷是一个多方势力纠葛而成的庞大利益体,在其之中,  既有清正廉洁、国士无双的父母官,  也存在着心怀不轨、贪赃枉法的奸佞臣。他们各自代表着清浊的两面,虽然互相对立,却也休戚相关。

    而从国库里派下的赈灾钱粮,  从上至下,层层递进,不知要经多少人的手、要被多少人刮脂刮膏,  才能最终余下那么一星半点儿残骸,  落到真正亟待救命的百姓手中。

    这是一个无可避免的过程,  历朝历代都深受荼毒。

    即使当今皇帝圣明如斯,有心励精图治,但在真正执行的过程中,却还是难以对那些贪官污吏严防死守,  无法真正杜绝这种乱象。

    人人都道君王拥有至高权力,但事实上,在大多数时候,皇帝也只不过是一个身在局外的观棋人罢了。

    连他都救不了百姓。

    明昙攥紧指尖。

    “卿卿,孟子里说民为贵,  社稷次之,君为轻。”

    她垂下头,长长的睫羽在眼睑下扫出一块阴影。

    “但是为什么,在我所看到的现实里,却是官吏为贵,民、君、社稷三者皆为轻呢”

    明明是飘若鸿羽的语气,可林漱容的心中却仿佛压下了一块大石,被她问得一滞。

    “殿下”

    “更多时候,明明错在硕鼠,可留于青史上任后人唾骂无能的,却永远只有皇帝一人的名姓。”

    十五岁的公主抬起眼,眸中满是与她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深沉厚重。

    “可那真的只因为皇帝无能么”她问道,“又如沅州伏旱,民不聊生,真的只是因为天灾使然么”

    “”

    林漱容沉默着,但她并非是不知道答案。

    而是这个答案,只能心照不宣。

    明昙轻轻摇摇头,笑了笑,也没有强求对方回答。

    她转头看向邻座忧国忧民的读书人,目光在他们打着补丁的长衫上停留了许久,轻声说“寒门举子历经百态民生,心怀家国天下;我倒希望他们都能高名,青云直上,入庙堂为官,为生民立命可是这其中,又有多少艰难险阻,是仅凭你我之力而难以克服的啊。”

    积财帛者而簪缨,居高位者而敛银。世家勋贵们为了长盛不衰,便将朝廷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像蜘蛛一样盘踞其上,捕杀着每一个与他们不同阵营的人。

    而幸存者中,又有多少未曾加入织网行列的人,还一直在坚守初心呢

    君臣佐使。明君难得,良相也更难得。

    而这些上位者若不明不良,又如何能让天下苍生安稳度日、衣食无忧呢

    “卿卿。”

    明昙唤了她一声,伸出手去,将林漱容的指尖握在了掌心。

    她说“我想救救他们。”

    致君父为尧舜,免百姓之饥寒。

    “我其实知道的。我知道你们一直想让我当皇帝。”

    她的声音又低又小,轻易淹没在闹市的嘈杂里,却在消散之前,便尽数传入了林漱容的耳中。

    后者猛的一愣,抬起头来,愕然与她对视,话语中竟难得有些颤抖,“您怎么”

    “好啦,别这么惊讶,”明昙自嘲似的一笑,撇了撇嘴,“我只是装傻,又不是真傻。”

    “从前我总想着,只要假装不知道父皇和你的打算,待你们明白我有多么无能后,便终究会改变心意的。”

    她用一只手撑着脑袋,缓缓说道“我不是什么聪明人,也不懂什么为君之道,更不愿承担治国理政的责任旁人认为那位子权势滔天,无限风光,我却只觉得是个劳命伤神的累赘,比不得纵情山水之间的逍遥。”

    “可是呀,大哥已故多年、三哥顽疾未愈,其他人不是狼子野心,便是蠢顿愚笨,哪个都不能堪当大任。”

    她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故作轻快道“与其指望他们延续父皇的千秋之治,倒不如由我自己站到万人之上,去革一革天下大弊,补一补满目疮痍”

    “我希望你可以陪着我,卿卿。”

    明昙弯眸一笑,看上去云淡风轻,可眼神中却暗藏几分忐忑,握着林漱容的手也下意识收紧。

    “你愿意和我一起,救救这些受苦的百姓吗”

    “”

    林漱容心中一跳,怔然地望进明昙漆黑而灼人的双眼之中。

    良久后,她才抿起唇角,将手从明昙的掌心缓缓抽出

    “您一定可以救他们的,殿下。”

    然后重新贴上对方,五指卷起,与她紧紧相扣。

    “而我也当然会永远陪着您。”

    林漱容微笑着,向她承诺道“我要亲眼看着殿下,南面称尊,身登大宝,实现您所有的弘愿与伟业啊。”

    若问春州除了茶与墨之外,还有什么最出名,那一定就是到未磨湖泛舟了。

    未磨湖是靠近城郊的一片大湖,素有“小洞庭”之称,就连名字都是取自刘宾客的名句“潭面无风镜未磨”,早在前朝便扬名万里。

    而这种风平浪静的湖水,则最适合泛舟游览了。

    夜幕擦黑,繁星缀空,两人慕名来到未磨湖码头,租了一条雅致的游船。几个乔装过的侍卫揽过了撑船的活计,二位姑娘则坐在舱内,安心欣赏窗外的湖景。

    兴许是下午的话题太过沉重,一向活蹦乱跳的明昙此时沉静很多。她垂着眼,兴致缺缺地看了看窗外,转头道“我听说,到未磨湖来泛舟,是有酒可以喝的吧”

    因为以刘宾客的大作为名,未磨湖一向深受迁客骚人喜爱,不论有才没才,都总爱来沾沾文气是以,店家便在每条游船上都备好了美酒甘酿,以便这些诗人们借醉挥毫。久而久之,竟也成了未磨湖的一大特色。

    明昙她们这条船自然也不例外。

    林漱容顺着对方的视线,瞥到一旁泥封的酒坛,下意识就要阻止“殿下您年纪尚幼,不宜”

    话没说完,她自己倒是先卡了卡,引得明昙托腮一笑,懒懒反问“都及笄了,还年纪尚幼啊”

    “”林漱容静默一瞬,仍试图坚持,“但杯中之物到底伤身”

    “就喝一点点嘛。”

    明昙温和地打断她,面上带笑,可眼神中却隐带几分落寞与沉重,看得林漱容心下顿时一紧。

    “待我再长大一些,就能好好享受我天承的大好河山啦”

    这是明昙幼时曾对她说过的话。

    记忆里的小姑娘神采飞扬,眸中闪烁着全然的向往,说自己只想拥有闲云野鹤的生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然而,七年之后,她却放弃了自己原本的梦想,为家国、为百姓、为他们的期望,而去选择一条注定充满了搏杀与鲜血的夺位之路

    若说不愧疚、不心疼,那定然是假话。

    “殿下”

    林漱容抿起唇,对上明昙的双眼,抑制不住地长叹了一声。

    “只许喝一点点哦。”

    小公主歪歪头,望着对方起身去拿酒坛的背影,不禁轻笑一声,悄悄眨了眨眼睛。

    这个卿卿哟,真是太惯着自己啦。

    大抵是受诗仙的影响,许多文人皆爱贪杯,好以醉意激诗情;因此,游船上备着的酒也是陈年佳酿,隐隐还带有几分茶香,十分之风雅。

    “来。我敬你一杯。”

    明昙握着一只酒樽,与林漱容轻轻碰了碰,弯眸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嗯,那便祝今岁能够天下安宁,风调雨顺吧,如何”

    “好。”

    林漱容举杯回敬,朝明昙轻轻颔首,“愿天佑我朝,五谷丰登。”

    二人相视一笑,同时扬手,将樽中酒液一饮而尽,郁结的心绪也随之畅快了几分。

    这酒年份不短,后劲很足,明昙平日里不怎么喝酒,半点尝不出来,与林漱容一边聊天一边对饮,咣咣几杯灌下肚子,再被夜风一吹,顿时就开始晕头转向了。

    林漱容今夜的心情也有几分沉重,一时不察,便见明昙已经醉得趴在了桌上,登时吓了一跳,赶忙走过去轻唤“殿下殿下”

    “唔”

    醉倒的明昙可不似昨日在温泉里那般闹腾,反而乖巧十足,将脑袋枕在臂弯里,睡得尤为香甜,还轻轻打了一个小小的酒嗝。

    林漱容犹豫了一瞬,却仍是担心她会着凉,于是伸手扶着明昙的肩膀,将人揽到怀中,侧头向外道“公主醉了。烦请各位把船靠岸吧。”

    侍卫们恭敬地道了一声“是”,翻转船桨,掉头向岸边驶去。

    船体微微摇晃了几下,却正好扰醒了明昙。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直起身来,看了看一旁的湖景,似是很有些懵然。

    “外头怎么乌漆嘛黑的,什么玩意”

    含含糊糊地咕哝了一句后,她收回目光,转而落在林漱容身上,这才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慢慢扬起一个傻笑,“卿卿”

    “殿下,您累了。”林漱容柔声道,“我现在带您回宫。”

    “好”

    醉了的小公主特别听话,和平日里完全就是两副面孔,一边猫猫点头,一边跟个复读机成精一样道“卿卿带我回宫”

    林漱容好笑地为她理了一下头发,还没再开口,明昙的眼珠便盯上了那只手,想了半天,认认真真道“抱抱”

    “什么”

    不等林漱容反应过来,明昙便凑到跟前,可怜兮兮地伸出双臂,再次重复要求“抱抱。”

    林漱容“”

    她试图防守,却很快便在对方湿漉漉的眼神里败下阵来,纵容地叹了口气,“好,抱。”

    明昙小小地欢呼一声,毫不犹豫地扑进林漱容怀里,把额头抵在人肩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后,才像是终于安心了一样,再度闭眼打起瞌睡。

    这也太乖了。

    林漱容见多了明昙意气风发、飞扬跋扈的模样,眼下竟恍然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喝酒还能有这种奇效

    游船甫一靠岸,林漱容便拒绝了侍卫们帮忙的请求,只弯下身来,伸手拖住小公主的膝弯,微微使劲,便将后者打横抱在了怀中。

    她好歹也是正经与林珣一起练过武的,身上很有几分力气,抱三个明昙都绰绰有余,走起路来依旧稳稳当当,分毫不曾惊扰怀中少女的安眠。

    而被甩在身后的侍卫们见此情景,不禁面面相觑,互相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和天仙一样的林家大小姐,居然还是个练家子啊

    回宫的马车早已备好,离未磨湖并不远,没几步便也走到了。

    林漱容依旧不肯让别人碰到明昙,万事都亲力亲为,好在后者也粘着她,只顾着呼呼大睡,连半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仿佛只要身边是林漱容,就已经让她足够安心。

    马车被驾驶得又稳又快,迅速回到行宫。林漱容刚搂着明昙下车,便有机灵的率先跑去摘星阁报信。待二人抵达烟波水榭时,皇后和仪妃早已等在那里了。

    “昙儿这是喝醉了”

    皇后看着林漱容将人半扶半抱地搀进来,赶紧上前半步,“快快快,把她带到屋里吧。”

    林漱容点了点头,环着明昙的腰朝屋内走去。皇后看对方一副费力的样子,本想搭一把手,却发现自家女儿根本不让她帮忙。

    明明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还只认林漱容一个人。除她之外,不论谁碰,都要被明昙狠狠挠一爪子,堪称六亲不认。

    皇后无奈,只能作罢,望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这个昙儿,真是让人不省心”

    “昙儿都这么大了,你也别老拘着她。”

    华瑢笑着劝道“不过就是喝几杯酒,有什么了不得的你我这么大的时候,还成日偷溜出府,大晚上去邀月台一同赏月呢。”

    皇后面上一红,“阿玉”

    “行行行,不提这个,”华瑢知她不爱回忆往日的离经叛道,故而又道,“总之你就放心吧。林家那孩子向来是个稳妥的,有她在旁,断不会叫昙儿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听对方这样夸赞林漱容,皇后微微凝眸,看向那边没什么动静的内室,一时却没接话。

    忽然,她站起身来,道一句“我去看看她们”后,就朝那边走了过去。

    华瑢不疑有他,只翻了个白眼,心道桃枝儿这个爱操心的性子,这么多年还是一点没变。

    林漱容把小醉猫扶到床上时,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居然将她给弄醒了些。

    “卿卿”

    明昙迷迷糊糊的,一见身旁是自家伴读,立刻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将脑袋埋到林漱容颈间,这才安心地喟叹一声。

    林漱容很是无奈,好不容易才把人扒拉下来,摁在床上,给她简单地解去外衫。

    在此期间,明昙还一直动来扭去,非要贴着她不可,直把林漱容累得出了半身香汗,才总算是将明昙剥得只剩中衣。

    她喘了一口气,拍拍怀中少女的肩膀,柔声哄道“殿下快睡吧。”

    “不要,”明昙晕头转向,几乎全是本能在冲她撒娇,“卿卿陪我嘛。”

    “不行,殿下乖一点,您要自己睡”

    话音未落,被屡次拒绝的明昙登时不爽。她皱了皱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去,一把勾上对方的脖颈,忽然开始使劲。

    而林漱容猝不及防之下,顿时被她坠得弯腰,与明昙的面容迅速贴近

    “啪”的一声,虽然林漱容很快反应过来,用双手及时撑住床板,但整个人却已经支在了明昙的身上。

    这个姿势十分亲密,让她能完全把明昙拢在身下,仿佛是下一秒就会与对方亲吻一般,完全足够令人浮想联翩。

    “”

    门框那边传来隐约的声响,林漱容骤然转过头去,只见顾缨正茫然地站在那里,紧紧盯着行为亲昵的两个人,眼中满是遮掩不住的震惊。

    林漱容“”

    啊。这。

    轻薄公主应该对应天承的哪条律法

    她会不会被叉出去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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