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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Chapter 46
    对于方旭问出来的这句话,骆静语并没有特别惊讶。

    可能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的心事被方旭说中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和方旭合作近四年,矛盾日益尖锐,终归是要散伙的。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没有做好准备,工作中如果没了方旭,骆静语的绝大多数业务都会停摆,停摆意味着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骆静语心里其实有过小小的计划,五月去上海进修时,想要当面和徐老师聊一下,听听徐老师的意见再做决定。

    所以此刻,他对方旭摇摇头,在手机上打字后递到方旭面前没有,你不要想多。

    方旭看过后神色并未缓和,架起二郎腿问“你女朋友是干什么的也是玩烫花的”

    骆静语摇头。

    方旭皮笑肉不笑“那你女朋友很厉害啊,都能帮你接到单子,从哪儿接的”

    骆静语想了想,打字樱花树,日本人晚会。

    方旭看过以后就愣住了,心想这女朋友是在那个日本人的生日宴上认识的

    骆静语的手机又递过来我叫过你了,你说了不去。

    方旭“”

    骆静语的确叫过他,那天他要从早上开工到第二天凌晨才收工,怕忙不过来,也怕自己没法子和人沟通,就想请方旭一起去。

    方旭却嫌累,说自己又不会安装花瓣,去了也没用,要和人沟通可以让雕塑生小李出面,骆静语也就没勉强他。

    想到这些,方旭有点抹不开面子,悠悠开口“小鱼,前一阵子你忙,我也没机会和你聊聊,刚好趁现在你休息,我们把话敞开了说。其实,自从去年年底接了这个樱花树的订单,我就发现你不对劲了。瞒着我,自己去见日本人,回头还给我写了一篇大作文,那作文我后来还想再看看,找不着了。”

    他说得很慢,就是想让骆静语可以读明白唇语。骆静语已经读得很用心,可方旭毕竟不是占喜,他俩当面聊天机会不多,骆静语对他的发音方式不够了解,读唇时只能拼命抓取关键词,自己努力联系前后内容加以理解。

    方旭继续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上次你来找我,我也和你说得很清楚了,不是我不想帮你打开新市场,市场本身就不大,你要我说几遍你才能懂”

    他指指自己右耳,“你听不见的,就知足一点不行吗今年,我们好好准备汉服节的生意,赚它个三四十万,你的收入会比去年更多。我们一直在进步,你没发现吗每年生意都比前一年要好,你的手艺妹子们都是认可的。如果你想要更有名,我可以给你做做推广,骆老师,或是小鱼老师,名头打出去都没问题。”

    方旭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苦口相劝了,“我只拜托你稍微实际一点,不要异想天开,老想着去和徐卿言比国内有几个徐卿言那些玩烫花的手作娘,很多都还没你赚得多,人家为什么比你有名你想过没有”

    骆静语面色沉沉地注视着他。

    方旭自问自答“人家可以拍短视频,打扮得美美的露个脸,一边做花一边解说;人家也可以开线上收费教学课,教爱好者做入门的花;人家甚至能在私底下开烫花沙龙,来的都是一些富太太千金小姐,四、五个人一边喝下午茶,一边每人做一枝花,一个下午赚的钱够你拼死拼活做两天。那这些业务你能做吗你要能做,我立马给你安排”

    骆静语“”

    “有个成语叫扬长避短,你学没学过”方旭“呵”了一声,“意思就是说,你要发挥你的优点,长处,避开你的缺点,短处。那么你的优点是什么你有毅力,有耐心,手艺好,设计的东西符合汉服娘的审美。你的缺点又是什么不用我说了吧骆静语”

    骆静语“”

    “你上次,把那棵樱花树的照片发给我,让我去帮你宣传一下,我做了,你知道业内反馈是什么吗我都没好意思和你讲”方旭说到这儿自己就呵呵呵地乐了起来。

    骆静语不知道反馈,那阵子他没日没夜地做芍药,根本没工夫刷群消息,加的几个烫花群都是屏蔽的。

    他皱起眉,抬手在空中画了个问号。

    “真的想知道知道了可别冲我发火。”方旭干笑了几声。

    骆静语点点头。

    方旭放下二郎腿,上身微微前倾,嘴型动得非常明显,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开口“他们说,接这种单子的人,就是个疯披。”

    骆静语的脸色骤然变了。

    “所有人都在笑你,说怎么会有人疯到去接这种单子用烫花做一棵树是不是有病啊没做到吐吗不掉价吗重复着做这么多一样的花,意义在哪里是有多缺钱我都没脸回消息你知道吗我都不敢说你的名字,你还让我去宣传真的是被群嘲啊”

    方旭摇头苦笑,“骆小鱼,这社会很现实,你又太天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出一棵树来很牛逼啊可人家却都说你是个傻逼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开始就不愿接这个单子的原因你多做点儿情人节限量款,这钱赚着不香吗要不是我报了二十二万,真听你的报十五万,咱俩亏到姥姥家去”

    骆静语的脸上漫上一层血色,又迅速褪去发了白,这样的反馈是他没想到的,他本想用这棵樱花树打开一点知名度,结果竟是这样

    他接了这个单子真的是发疯吗除了他,没有人愿意接吗

    是因为他太傻

    这是掉身份的事除了赚到钱,没有别的意义了吗

    他想不明白,受到了很重的打击,羞耻得都想别开头去,再也不看方旭说话,但他不能。

    方旭在心平气和地和他沟通,而他的确需要知道业内的反馈,不能因为意见不好听就不听,他没这么脆弱,他想要进步,他想知道自己到底哪儿做得不对。

    “看吧,这就是你说的大单子,咱们接了,你也做了,做得还挺好,结果呢口碑一塌糊涂幸好这种事也就烫花圈子里传传,不影响我们的业务,汉服娘没人懂这些,也没人知道这傻逼树是你做的。”

    方旭说到这里,端起杯子吹开茶叶喝了一口,又深深叹气,抬起头道,“你不要以为我不愿意和你沟通,其实我很愿意,就是和你沟通很费劲你知道吗你听又听不见,打字又打不利索,每次都像现在这样,就是我一个人叨逼叨地说,你傻愣愣地看着我。我真好奇了,你和你女朋友是怎么沟通的她听得见,会手语吗她是怎么受得了你的两个人处对象总是一个人说一个人不吭声,这不科学啊你觉得你俩能处久吗哎哎我刚才说这么多,你到底听没听明白啊”

    骆静语“”

    “听”明白了,却不想搭理他,不想有反应,不想动弹,只想隐身。

    方旭都要气死了“骆静语啊骆静语,请你接受自己的定位吧,哎操要我怎么说你才能认命你是个聋子啊,又聋又哑啊大哥咱俩合作这么多年,我还不够照顾你吗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如果没有我,会有今天的你咱俩的账目清清爽爽,我从来不拖你的钱,你还想要怎样啊”

    他喘口气,“你想要单干,我不会拦着你,你去找找看,还能不能再找到一个比我更靠谱的合伙人我当初想做烫花业务,有的是人和我合作,我为什么要找你就是因为看你可怜,学得挺好却没生意做。我这么帮你,也不是说要你对我感恩戴德,知恩图报,至少你不能利用完了就过河拆桥吧”

    骆静语“”

    “我是不是说了太多成语,你又听不懂了那白眼狼听得懂吗骆静语,不能做白眼狼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一直都很懂事,是谁教你的那篇大作文是谁帮你写的你女朋友什么玩意儿啊她这么牛逼怎么不自己来帮你光嘴上哔哔谁不会啊这特么是挑拨离间吧我好心劝你骆静语,赚来的钱自己捂着,别傻兮兮地都给女人花了,人家指不定就是看你一个聋子,人傻钱多又好骗呢”

    骆静语不想“听”了,真的,一句都不想听了,他想说方旭你快走吧,快走吧快走吧,他真的一秒钟都不想面对他了。

    方旭差不多也说完了,又喝了几口茶后站起身来,走到骆静语面前拍拍他的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小鱼,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是个残疾人,聋哑人,离了我,你一个人能把业务做起来吗就那种破牡丹摆件,能和汉服节比汉服节啊,几十万的生意,不想做你早点和我说,我另外找人合作。我俩要散伙不难,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骆静语仰着脑袋看他,方旭说完后,又拍了下他的手臂,离开了。

    很久以后,骆静语才从椅子上站起身,回头看到礼物一直待在猫爬架上。他走过去,向礼物伸出双手,小猫乖乖地到了他的怀里。

    他抱着礼物坐到沙发上,手掌轻轻地抚摸着礼物的白色毛发,温软的小东西似乎能治愈他心里的伤,却不能阻止他的眼睛又一次发红酸胀。

    他当然记得自己和方旭的第一次见面。

    方旭当时的女朋友是个小千金,热爱汉服文化,去上海学习初级烫花时见到了骆静语,骆静语却不认识她。

    她回到钱塘后把骆静语的情况告诉给方旭,方旭因为小千金而接触到烫花,开始琢磨做这块生意,苦于找不到合伙人,听说以后,就让小千金从徐卿言那里要到了骆静语的微信。

    第一次见面,是方旭和小千金一起去夜市找他,骆静语当时陪着陈亮在守摊,是炎热的夏天,两人热得满头大汗,身上还被蚊子咬出好多包。

    方旭看过骆静语做的热缩片首饰,又看过他特地准备好的烫花作品,就跟面试似的,两人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

    其实最开始,方旭就很烦和骆静语沟通,骆静语能感受到,不过不敢说什么。有一个健听人愿意主动帮他把生意做起来,他真的很感激,对方旭几乎是有求必应,不管他怎么爆单,骆静语就算不睡觉都会把订单做完。

    后来,方旭和小千金分手了,骆静语却和他绑在一起好多年。

    他想他真的不是白眼狼,这么久了,他欠方旭的情还没还清吗每次起矛盾,方旭就会一遍遍地提醒他是个聋子,聋子聋子聋子仿佛耳聋是他最大的错误,是他的缺点,他的短处,是他必须深深藏起来的一种罪过。

    骆静语的眼泪一滴滴地滑出眼眶,觉得自己真失败啊,似乎又要被方旭说服了。

    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一棵樱花树,在业内居然被人嘲笑讽刺,说他发疯,说他傻逼。还好方旭没有说出他的名字,要是大家知道这棵树是骆静语做的,他以后都要没脸在这个行业混下去。

    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就只能这样一天天地过下去吗

    一年365天,先做春节a情人节生意,又做花朝节生意,再做一个月定制,去上海进修一个多月,回来后开始筹备汉服节,完了就是圣诞款,一年又一年,就要这么过下去吗

    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今年赚得能比去年多,也许能赚四十多万,比姐姐和姐夫都厉害多了,更不要提陈亮和岳奇那些老同学。

    但为什么还是会这么伤心方旭也没说错啊,他就是个聋子,不能拍视频,不能给人开线上课,更不可能做沙龙给人面对面教学,他不能干的业务这么多,又凭什么想要得到好的机会

    好的机会是留给健听人的,他不配他就不应该去学烫花,花这么多时间精力和钱,辛辛苦苦钻研技术,到头来天花板就这么点低,他摸着了,顶天了,过不去了

    啊为什么又哭了啊

    小时候不懂事,老爱哭,怎么长大了还会哭呢

    最近几个月真是见了鬼了,掉了这么多次眼泪,还是男人么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聋子,哑巴,还痴心妄想在国内烫花界出人头地,做着和欢欢结婚的春秋大头梦,真是天真又傻逼。

    骆静语抽出几张纸巾抹掉眼泪,又抱了礼物一会儿后,把小猫放到地上,自己坐回工作台边,继续埋头组装起那枝红牡丹。

    占喜下班回来后,很快就发现骆静语不对劲。

    他很沮丧,周身都失了活气,连亲她都特别敷衍,眼睛里一点神采都没有。

    吃完饭,占喜问他想不想出去散步,骆静语摇摇头,给她比了个简单的手语我累了,你回家。

    占喜哪儿会走啊,注意到玄关柜上的一盒糕点和一兜水果,她坐到骆静语身边耐心地问他“小鱼,你怎么啦为什么不开心今天有谁来过了吗”

    骆静语不想说,紧闭着嘴唇对她摇摇手。

    上次被方旭喷了一通后,他就不敢和欢欢见面,怕自己会崩溃,缓了几天才缓过来。这一次,他也没法阻止欢欢来家里吃饭,就想她吃完赶紧走,好让他一个人面壁思过。

    占喜没那么好糊弄,小鱼虽然是个很敏感的人,很多想法会藏在心里不愿意说,但他俩认识几个月了,她更知道的是小鱼性情温和单纯,待人真诚友善,是个没有坏心眼儿的人。

    这样的小鱼能经得起大风大浪,因为他骨子里有一种韧性在,同时他又可能在某个瞬间受不住一丁点的打击,就像他和池江先生第一次见面后那样,整个人陷入低谷,需要琢磨好久才能重新振作起来。

    今天,他肯定又是受到刺激才会变得这样消沉,占喜眼睛又望向那些糕点和水果,脑内灵光一闪,问“是不是方旭来过了”

    他没看她,占喜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用手语比了个方。

    骆静语身子一抖,倏地一下抬眼看她。

    多简单的人啊占喜想,根本就经不起试探,一问就问出来了。

    她又问“方旭对你说什么了你俩吵架了”

    骆静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太难过了,纵有一肚皮话想对欢欢说,一想到她看不懂手语,自己打字又麻烦,顿时就没了说的。

    让他自行消化吧,他能想通的,骆静语左手抓过占喜的手,低着脑袋缓缓摇头,右手比了个手语不要问。

    占喜的脾气也上来了,不能这样的不能让他把什么都闷在心里

    她轻抚骆静语的脸颊,看着他垂落的双睫,打手语道可是我想知道。

    骆静语眼神凄凄地看着她。

    我想知道,小鱼。占喜慢慢地打着手语,不熟练,每个手势却清晰标准,像教科书上的示范,你告诉我,慢慢说,我们聊聊,我想知道你的心里话。

    骆静语还是摇头,甚至闭上了眼睛。

    占喜不想放弃,她知道如果这次放弃,听他的话离开,下次再碰到同样的情况,小鱼更加不会对她开口了。

    人难过的时候需要发泄需要排解,就好比她在家待到窒息时,就疯狂地想找罗欣然倾诉。她不信小鱼不想对她开口,他就是因为开口难,两种沟通方式都很难。占喜真想快快地学好手语,如果她有纪鸿哲的水平就好了,小鱼就不会这么难过。

    不管怎样,这一天占喜是不打算放过骆静语的,她和他耗上了,不回八楼了,就待在这儿,看他能沉默到什么时候。

    他们在沙发上面对着面,占喜的右手依旧和骆静语的左手紧紧相牵,她的左手安抚般地摩挲着他的脸颊,一下又一下,没有停下过。

    他不睁眼,她也无所谓,让他知道她在这儿就行了,她想听他说话,想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想知道他内心的想法。

    小鱼的心思是如此柔软纤细,又是那么坚韧强大,她知道他会开口的,只要过了心里的那一关,他会明白过来。

    她还是他的鸡蛋老师,就像当初每一个夜晚9点半,他俩准时上线开聊,那会儿她都没有不耐烦,何况是现在

    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了很久,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占喜不知道,只知道礼物从在客厅里晃来晃去,最后乖乖爬进猫爬架的小格子里,窝着不动了。

    而骆静语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和做梦一样,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占喜微笑着的脸庞。

    “你醒啦”她笑着说,“我以为你睡着了呢。”

    骆静语眨巴着眼睛看她,睫毛沾着点儿水汽,一双黑瞳雾蒙蒙的,占喜说“我一直等着呢,现在愿意和我说了吗”

    就在这时,令占喜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骆静语张了张嘴,发出了两个模糊又奇怪的音节“歪呃歪呃”

    占喜看清了他的唇形,绝对不是无意义的发声,她的心脏狂跳起来,隐约猜到他想说什么,模仿的是哪两个字的口型

    “你再说一遍。”占喜忍住激动,耐心地说,“小鱼,再说一遍,你说得很好,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骆静语的浓眉皱起来,嘴唇抖动着,低头吸了吸鼻子,再抬起头来时,又叫了她一声“歪呃歪呃”

    那么悦耳动听的声音

    占喜一下子就扑上去抱住了他,抱得很紧很紧,嘴唇也重重地贴在他的唇上。

    他在叫她叫她“欢欢”,他都不知道“h”这个音怎么发,嘴巴张开就是“”打头。不要紧不要紧已经很好听了,他愿意叫她了,用他刻在脑中的唇形记忆,不在乎自己说得什么样,就只想叫出她的小名

    骆静语也紧紧地抱住她,迎接着她山呼海啸般的热吻。他知道自己说得不会标准,肯定很奇怪,但是他就是想叫叫她,用他自己的理解,自己的方式。

    看欢欢听懂了,一下子就听懂了,说明他也没叫得差太远,欢欢真聪明啊,这样都能听得懂,他满足了,放心了,连着丧丧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一个激烈又缠绵的亲吻之后,骆静语的心情渐渐平静,他和占喜依偎在一起,拿着手机,手指慢慢地敲击屏幕,把下午发生的事情一点一滴地“说”给她听。

    他也不怕欢欢会笑他了,打到“傻逼”、“疯子”、“聋子”、“白眼狼”这些词时,他内心几无波澜,不想掩饰,可能也是因为委屈,就想都告诉给欢欢,让她评评理。

    他是不是真的做得不对是不是真的忘恩负义是不是真的愚蠢到无可救药是不是真的心比天高

    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占喜才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间接地了解到上一次方旭和骆静语的聊天结果。

    看完小鱼所有的文字叙述,占喜生气了。

    夜里10点多,占喜在骆静语家的客卫翻下马桶盖,坐在盖子上仔细地酝酿了一会儿。

    她拿出了一年前写双份毕业论文的劲头,把想说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三、四遍。她很年轻,出社会还不到一年,一会儿要对质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油滑生意人,但是她并不畏惧,心里只有满满的愤怒。

    酝酿完毕,占喜终于拨通了方旭的电话。

    方旭给她送“好运来”时打过电话,占喜存下了他的号码。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男人的声音“喂,哪位”

    “方先生吗你好,我是骆静语的女朋友。”占喜说,“我们见过一次面,你给我送过货,好运来还记得吗我姓占。”

    “好运来”方旭想起来了,“是你占小姐你就是小鱼的女朋友”

    “对。”

    方旭问“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今天你来过小鱼家了,对他说了一些话。”占喜说,“他都告诉我了,所以我就想和你沟通一下,毕竟你们现在还是合作伙伴。我要解释一下,我没有对你们挑拨离间,我也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对小鱼说这些话。”

    方旭很意外,这些年他和骆静语有过几次矛盾,都被他压下去了。依据他对小鱼的了解,小鱼从没对别人倾诉过,哪怕是父母姐姐都没有。

    这还是第一次,他告诉给别人了,还是个健听人,他的女朋友,是怎么告诉的打字不嫌麻烦吗

    方旭装傻“我对小鱼说什么了没说什么呀,你误会了吧”

    占喜的声线很细柔,听着并没有攻击性,几乎算是娓娓道来“方先生,小鱼没能完全看懂你说的话,只弄懂了大概的意思。复述给我时,我觉得你说的很多内容都不太妥当,所以找你核实一下,有误会最好,我也好讲给他听,让他不要多想。你可能不知道你随随便便一些话,会对他造成怎样的影响。我认为,你没有任何立场对他说出这些话,因为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不应该接受你自以为是的偏见和攻击。”

    “我自以为是”方旭哼了一声,“我攻击他什么了你别信口开河,我和小鱼认识的时间比你久得多,你别仗着自己是他女朋友,就对我和他的事指手画脚。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啊挺漂亮一个姑娘,会看上一个聋子说出去都没人会信的好吗”

    占喜忍耐又忍耐,才开口“方先生,我现在不是以骆静语女朋友的身份来和你说话,我是以骆静语本人的立场来和你沟通,经过了他的授权。你就是欺负他听不见,不会说,什么话都被你说完了,你也没想过去听听他的心里话,那么我现在就说给你听,希望你能给他最基本的尊重。”

    “你是不是有病啊几点了不睡觉,你”

    “你最好不要挂我电话。”占喜说,“我不仅电话里会说,写文章还是一把好手,大学里学的是中文。我知道你除了做烫花,还有别的网店在开,既然你的生意都依赖网络,应该也不希望被曝光你歧视、压榨、羞辱残障人士这种恶行吧我认识好几个微博大v,还有粉丝众多的公号,我不是威胁你,只是平心静气地和你沟通一下,希望你不要挂电话而已。”

    占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方旭倒是真不敢挂电话了,叫起来“你、你在说什么啊”

    占喜说“你冷静一点听我讲。方先生,首先,骆静语的确是个聋人没错,听不见也不会说话,但是你和我都知道,他的专业能力很出色。他没有不愿意做汉服饰品,只是希望你作为一个主外联的合伙人,能多花点心思帮他开拓一些新市场。快四年了,除了那棵樱花树,他就没做过大单子。我查过资料,烫花这行是很冷门,但业务渠道也没你说得这么少,至少,手作节,造物节,你得给他报个名吧”

    方旭反驳“你说得简单,知道造物节上租个摊位要多少钱吗这都是亏本的事,搞不好就是打水漂,几天摊摆下来什么都赚不到再说了,让他去摊位上待着吗有人来问,他怎么接待难道要我去啊我又不懂烫花”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不能接待花钱请个手语翻译,这点钱他出得起”占喜真是很无语,“你不就是觉得没意义吗觉得他听不见就低人一等,不想让他抛头露面。耳朵听不见不是他的错方先生,收起你的偏见和优越感吧我不允许你继续用这个理由去打压他伤害他他并不亏欠你,你们是合伙人,他不是你的下属你明面上说烫花店的核心是他,还用他的小名来命名,心底里是完全不尊重他就把他当成了你的赚钱机器。”

    方旭声音拔高了“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哪儿有不尊重他你知不知道当年他混得有多惨在夜市上摆地摊要不是我,他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噢现在他钱赚到了,房子买好了,女朋友也有了,就想一脚把我踢开这叫狼心狗肺你懂不懂”

    占喜没有被激怒,声调依旧平和“这些年他没给你赚到钱吗为什么你只记得当初对他的帮助,却总是忘了这些年他对你的付出他有哪儿对不起你了你们是互惠互利的,是一起打仗的兄弟,原本应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对方,可现在却是他干活干到满手伤、你还一味地在指责他是个白眼狼,好像他什么都没帮过你似的,你觉得这像话吗”

    “你这人是不是”

    占喜没等方旭反驳就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你的观念不会因为我这通电话而有所改变,你对骆静语的印象早就根深蒂固,就觉得他是个聋人,难以和人沟通,所以不配拥有更好的发展机会。我也并没打算让你对他改观,甚至愿意对他道个歉。他究竟是个多么好的人,我心里清楚就行,打这通电话,我最主要想说的一件事是”

    占喜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冷静“关于那棵樱花树,我当时就在现场,看到了树主人对树有多满意多喜欢,听到了几乎所有来宾的反馈。他们都是惊为天人,因为那棵树非常逼真,一看就是花了心血去做的。结合树主人的故事,很浪漫很感人,没有任何一个来宾觉得主人花钱做这棵树是傻逼行为,更没有任何一个来宾,对于接这单生意的骆静语产生质疑,认为他是疯了才会去做一棵树。”

    “这棵樱花树,是纯手工的艺术品,不管从它的造型还是内涵来说,都有着无可比拟的意义,能给人一种力量。在宴会上,我听到的全是正面评价,一个差评都没有就是因为树做得好,我才能通过宴会帮骆静语接到其他的烫花订单。我就不信了,同为烫花手作人,全国的业内人士会对这样一位赤心相待的艺术家、对这样一件诚意满满的艺术品,给出这么负面的评价”

    方旭“”

    “所以,我认为,你对骆静语撒谎了。”占喜轻轻地笑了一声,“要么就是你根本没有帮他去宣传,要么,就是你只选择性地对他说了一小部分的极端反馈,隐瞒了其他大多数的正向意见。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很简单,你知道他没有办法去求证,你说什么他都信。你为了能继续控制他,打压他,就瞎说呗,让他愧疚自责,依旧心甘情愿地做你的赚钱机器。”

    “方先生,骆静语不怎么上网,不懂什么叫做ua,而我是懂的。”

    占喜从未对别人说过这些话,从大学才开始苏醒的自我意识,这些年来一直在脑内警醒自己,“你就是对骆静语精神控制,不停地贬低他打击他,歧视他的生理缺陷,让他觉得离开你会活不下去。”

    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迟贵兰和方旭的行为异曲同工,只是方式不同。

    占喜以前从未觉得母亲有什么问题,顶多觉得她管得太严厉,认为自己长大成人就好了。可当她真的长大成人,母亲并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但凡她稍有不顺母亲的心意,她就会说我是为你好啊,你以前多乖啊,现在怎么这么不听话你的良心呢

    占喜小时候会因此内疚自责,现在已经不会了。

    在迟贵兰没有触及她的底线时,占喜愿意忍耐,因为那是她的母亲。

    可骆静语为什么要忍耐方旭根本就不是他的谁

    占喜冷冷地对方旭说,“你不就是怕再也抓不住骆静语吗所以才会用这么o的方式去对他。但你要知道,他的心胸远比你开阔,能力也远比你出众,内心更是没你想象的那么弱,他只是懒得和你说罢了。你真觉得,自己能抓得住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