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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左云
    “……哦,”赵红愈想起来了。那是两年前的初春,记得江边还有薄冰;一只超载的渡船刚刚驶入江心时,突见上游一艘大货船顺江直下,来势迅疾,渡船艄公见势不妙,稍一慌神,船体突然一个侧翻,满船人全被他下了饺子。

    那会儿,同时落水的赵红愈一口气救起了三个人,其中就有一位女子。只是,当时他自己已被冰凉的江水浸得快要失去知觉了,也就没有太在意被救人的长相。事后,随着时间的流失,他自然把一切都淡忘了。

    左云回想往事中,忽然两眼泛起泪花说:“想来,我是被您救起的第三个人。清楚地记得,您侧泳中用左胳膊夹着我的腰身,拼命横渡;那时候我又怕又急,又感觉到自己快不行了,快要死了,彼岸却好像无限遥远。有幸的是,那会儿我的脸正好对着您的脸,让我永生难忘地记下您的尊容,记住了你这张白皙英俊的脸庞。快到江边那时我真的晕过去了,并预想到自己是已经死了。奇怪的是,我感觉到了自己‘死’的时候还含有微笑,还有能死在一个帅哥怀中的幸福感。”

    赵红愈被对方“英俊帅哥”之类的描述,弄得很有些不好意思。但左云这段话说的很沉重,很真挚,以致他也不好弄出些啥反应,相反倒让他感觉到左云这个带有“野性”的丫头,还真是个直爽而又富有情感的女子。他说:

    “好了,过去了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但愿你能应了那句古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至少别再跳江了!”

    “您!”左云竟于转瞬间暴发出噗嗤一笑道:“那是跳江吗?是意外、是翻船好吧。”

    赵红愈也忙改口道:“对对对,是翻船。那就祝你今后好好走路,不翻船。”

    “谢谢。”左云忽然问,“对了,您是怎么找到我的?您怎么知道我叫左云?您——尊姓大名?”

    “连珠炮呀?”赵红愈笑后,又一本正经道:“记着,你我年龄相差不是太大,平等相称就好,以后别再‘您、您’的,让人听着不平等,不舒服。”

    “噢,我称您为‘您’,不是因为年龄。”左云头一歪,满脸俏皮道:“好吧,恭敬不如从命。请问,你现在能回答我前面请教过的‘连珠炮’吗?”

    赵红愈今天是带着自己的计划来找左云的。他没有想到与这女子谈话竟是如此随和、轻松。为此他欣慰地笑了笑说:

    “当然可以喽。首先,我告诉你,我姓赵名红愈,绰号母猴子……”

    “啥啥,你叫母猴子,还红玉?我的个天呀,哈哈……”左云笑得快岔了气,抽得嗝嗝嗒嗒,连声叫太好玩儿。

    “哎哎,放尊重点好不好?还那啥的恩公咧,哼。”

    “对,对不起,我没有恶意噢。”左云努力克制住了笑声道,“真的对不起了,我只是觉得你名字和绰号太特别了,太特别了而已。”

    赵红愈收回故意的不悦,转而正经道:“有啥特别的,我这红愈,是大病初愈的——不对,不对,你晓得唐代的韩愈吗?”

    “知道啊——噢,明白了,你是大文学家韩愈的那个愈,不是宋人梁红玉的那个玉,对吧?那母、母猴子呢?”

    赵红愈笑道:“真有你的,这么说吧,红愈是我师父为我取的,母猴子是父老乡亲们叫的,都被人叫过二十多年了,我觉得挺好,不嫌弃的话,你以后就叫我母猴子吧,好吗?”

    “好,好,那就请恕我斗胆了。”

    赵红愈笑着点头道:“刚才我说哪儿了,对了,现在应该回答你连珠炮中的第二第三个问题。第二、找到你并不难,因为兰溪只有这一所女子高等中学。第三、我不仅知道你叫左云,还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九龙山上黑虎寨主的千金……”

    “你!”左云腾一下站了起来,“你是干什么的?你怎么知道了我的底细?你调查我了?”

    “呵呵,左小姐你问话,是不是素来都有‘连珠炮’的习惯呀?”赵红愈很随和地拉拉左云的衣袖,“坐下吧,稍安勿躁。”

    左云见赵红愈一脸平和,便哼了一声坐下去。赵红愈接着说道:“左云小姐,我是干啥的并不重要,重要是你的父亲大人他马上就有一场大难临头的灾祸。所以我今天来找你,是希望你能配合我去拉他一把,帮他一下。你看,有这个必要吗?”

    左云惊怔地愣了一下。她看赵红愈一脸诚挚,想想他也不应该是坏人,似乎也没什么恶意。她不禁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有些脸红,并慢慢垂下头去。

    左云是个为人大方,待人豪爽的女子。但她自从稍懂人事以来,却深为自己是土匪的女儿而深感自卑和羞愧。父亲很痛爱她,三五岁即教她习武,六七岁便请私塾先生于山寨教她读书。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惭渐知道了自己是土匪的女儿,懂得了羞愧。好在她生性开朗、泼辣,那种难为人言的羞愧并未流于言表,只是深深埋入内心。其实这出身的确是她既怕对人言,又怕人揭短的一块天生内伤。所以,刚才冯九提到“黑虎寨主”四字时,她很受刺激。

    同样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山外的世界对左云逐渐产生了无穷的诱惑力。来兰溪读女子中学是她的热望与争取,也受到了大家闺秀出身的母亲的支持,但她不敢以本来面目出现在兰溪城,无奈之中她改随母姓,把原名赵云改为现在的左云,以舅父之女的身份,就读了这快三年的高中。三年中,包括学校在内,没有一人知道她就是悍匪赵黑虎的女儿。而今天,竟然被自己朝思暮想的救命恩人一语道破天机。他是怎么知道了这些呢?

    三天前,左云从同学口中获悉,说九龙山悍匪抢劫了一批天文数字的抗日捐款。初听,犹同五雷轰顶,她深深仇恨父亲,恨他不顾民族大义,恨他做下了的伤天害理的事情。可细想她又觉得不可能。知父莫过于女。父亲虽然身居绿林,但奉行的是除暴安良,打富济贫,也有一定的民族情怀,十分地仇恨倭寇。父亲自从知道日本人南京大屠杀之后,常常思谋着率部投身抗日。这样的一个人,他怎么会去抢劫国家的抗日经费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当晚即雇车悄悄赶回九龙山,可是到了山前才知道,九龙山已经被部队围得水泄不通,她无法上得山去。

    回来的路上,她虽十分为父母、为山寨担心,但她仍然认为那只是一场误会。因为她想起,父亲一月之前还费尽神思地托人转手、捐款抗日时的情景;父亲还说过那两百块金砖,已是山寨多年来的一半积蓄,留下另一半供他早晚率部抗日之用。这样的父亲,他怎么会劫掠抗日捐款呢?所以她相信,是误会总会水落石出。再说父亲手下有八百精锐,个个都有以一当十的身手,围山的保安团虽然人众,但未必是对手。由于有了这些想法,生性开朗的她,倒也没再把九龙山被人围剿当回事了。可是现在,突然有人说父亲即将大难临头,她不由又有些紧张,但她并没十分地流露出紧张情绪,而是终于抬起头来,绕开话题地问:

    “母,母猴子先生,我看出来了,你不是一般人。不是一般人,看问题就应该有独到见解,请问,你相不相信,九龙山上抢劫了抗日捐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