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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092
    092



    林见鹤来时, 芷兰殿很吵闹。



    此时夕阳正薄西山,还剩一点红晕残留宫墙。



    墙里秋千墙外道。他站在宫殿门外,侍卫忙上前行礼“殿下。”



    林见鹤听见墙内欢声笑语, 静静立在梧桐树下。



    他的脸色在夕阳橘红的光辉中渐渐暗了下去,地上影子越拉越长, 他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凉夜的气息, 然后, 他转身走了。



    侍卫错愕,陈公公也始料未及,忙跟上去“殿下, 怎地不进去”



    林见鹤不说话, 眉头烦躁, 眼睛里弄得化不开的郁气, 他道“去地牢。”



    陈公公有些紧张“主子可是”



    “很久没有去过了。”他眼底杀气浮上来,整个人气息都变了。



    陈公公抹了把汗, 脸色有些白。好端端的, 怎么又唉



    他忙甩过拂尘小跑着跟上“殿下别气着自己。人好好关着,天字部暗卫日夜值守,他又是那副模样, 不会有事的。”



    林见鹤不说话。



    “看着姜姑娘的宫女当真没有看错的, 姑娘一点儿都没有生殿下的气。”陈公公还试图让林见鹤高兴些。



    没想到他这样一说, 原本就冷的人更加阴晴不定。



    林见鹤嘴角含着一抹讽刺的笑“不生气”



    他用冷漠的眼神看着陈公公“谁会为不相干的人生气”



    陈公公哑口无言“这是奴才思虑不周。可是殿下, 若是放在心上之人, 或许也会不忍生气的。”



    林见鹤面色苍白, 身上药味挥之不去。闻言, 他眼睛里黑云暗涌“可惜。”可惜他不是她放在心上之人。



    想到这里, 他嘴角上扬, 笑容更加苍白阴郁。



    地牢守卫见着林见鹤,神情一凛,躬身行礼“殿下。”



    林见鹤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每一步,都走向更湿冷的空气和更腐朽的黑暗。



    这并不是一般的地牢。或许一开始只是关押罪人之处,可自从几年前,宫里出过事后,这里便成了一个没有皇帝命令,任何人都无法踏入的秘密禁地。谁也没见过有犯人押进去。谁也没有见过有犯人放出来。



    地牢里空荡荡的。甚至没有人。



    太过潮湿,石头砌成的墙顶不断有水滴在地上。



    牢里很安静。水滴滴答答的声音清晰可闻。



    林见鹤的脚步轻而拖沓。一进到这里,他浑身气息都更加阴沉。戾气压也压不住,仿佛要冲破身体,呼啸而出,将整间地牢淹没。



    他抿唇,目标明确,一步一步向着尽头的牢房走去。



    陈公公跟在后头,紧张得满头大汗。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不断拿袖子悄悄拭汗。



    尽头的牢房里传来一道轻得几不可闻的呼吸声。若非习武之人,一定听不见。



    虽然轻,却很痛苦。痛苦到什么地步



    陈公公觉得这个人每一次呼吸都在承受巨大疼痛。若是可能,他一定很希望能够立刻死去。



    什么痛苦能让一个人这样



    看到尽头牢房中的景象,饶是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亲眼看一次,他仍脸色发白。



    林见鹤脚步顿住,不再走近。



    他远远看着那个被装进坛子里的人,面无表情,苍白的脸上满是阴郁黑暗。



    “主子。一切正常。”暗处的守卫如同鬼影一般浮现,跪在地上向林见鹤行礼。



    “把他抬出来。”林见鹤声音沙哑,语气难掩兴奋。



    “是。”



    坛子里的人低垂着头,脖子折成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让人以为是断的。



    听见声音,他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声音,刺耳至极,犹如砂石摩擦,粗粝难听。



    陈公公知道,这人全身上下唯一完好的地方,就要数嘴巴里的舌头了。



    一开始,他的声音温润轻和,如今成了这副模样,不难想象几年来怎样嘶声裂肺喊叫,才将嗓子毁成这副模样。



    一听见林见鹤的声音,那人似突然惊醒,疯了一般要往后,身体在坛子里动不了,唯一能转动的脖子拼了命往后仰,细长的脖子长长地仰后,像一条蛇。



    林见鹤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挣扎。



    他拂袖坐下,就那么看着梁玉琢受折磨,享受似的,端起一杯茶细细啜饮。



    “林见鹤”



    那人一堆乱糟糟的头发中露出两只红色的眼睛。红血丝遍布,看过去,好像眼睛是血红的。



    “恶鬼你是恶鬼”



    陈公公皱眉。



    影子听从林见鹤吩咐,将坛子里的人抬出来。



    那人像一只被人砍断四肢的,胸膛像吹胀的肚皮,一根根骨头排列分明,一张皮薄薄的覆在上头,如果不开口,便像传说中的干尸。



    林见鹤目不转睛打量着梁玉琢这副样子,他没有放过那张与好看丝毫不沾边的脸,也没有放过他被齐齐砍断的四肢。



    他一丝丝一寸寸看过去,仔细地仿佛要从这个人身上找出什么东西。



    梁玉琢由一开始的疯癫大骂,到哭泣求饶不过几息功夫而已。



    林见鹤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他好像只是来确认一件事。



    确认好了,他身上的戾气压住了,眼底阴郁也舒展开来,换上一丝满足的笑容,好像压在心头的石头短暂地移开了。



    是的,只是短暂的移开了。



    陈公公心里很担忧。殿下已经很久不来地牢了。这一趟出宫回来,怎么好像病得更重了些。



    林见鹤漠然道“将他放回去。地牢再加一队人看守。不论是谁,擅入者死。”



    “是。”暗处的影子领命而去。



    林见鹤出去时脚步快了些。风轻轻吹过,都能感受到他的满足和愉快。



    他嘴角扬着一丝笑容,声音有些天真的喜悦“陈公公,梁玉琢这副样子,天底下哪个女人会看他一眼”



    陈公公额头滴下汗来,恭声道“便是又脏又臭的乞丐,都不会看他一眼。”



    林见鹤笑了。笑得极愉悦。



    “去芷兰殿。”他道。



    这回,太阳早已下山了。



    宫道上黑漆漆的,只有墙头的宫灯闪着微乎其微的一豆昏黄。



    林见鹤脚步极快,一闪之间便不见了,恍惚如一道鬼影,吓得墙头的猫不安地叫了几声。



    陈公公一边抹汗一边迈着小碎步追上。主子每次去地牢情绪都极不稳定。他怕有个万一就糟了。



    姜漫坐等啊右等啊,都等不来林见鹤。



    旁敲侧问,问得宫女快哭了也没说出有什么传消息出去的法子。



    看来林见鹤学聪明了,不给她丝毫机会。



    她长叹口气。吵闹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知道林见鹤此时心情是怎样的,是觉得将自己抓回来关住了,很高兴呢,还是怕她生气躲着不敢见



    她摇摇头,失笑,怎么就自动带入了上辈子的林见鹤。



    这辈子的林见鹤想什么,说实话,她不很清楚。想到灵隐寺那个独立晨雾中苍白瘦削的身影,她脸色隐隐发白,手指也攥紧了,忙将这一幕从脑海中移除,那股让她心神不定、忍不住恐慌的感觉很难受。她感觉有什么是不对的,但这种预感让人恐慌。她宁愿不去想。



    坐着发呆够了,她便起来,将宫里的宫女都抓了,找一个强壮的当“母鸡”,自己当“老鹰”,抓她身后的“小鸡”玩。



    头两回“母鸡”并不敢怎样拦她,被她训斥了几句,这才紧张地张手拦她。



    再后头,她虚张声势追着“小鸡”跑,小宫女们惊得连声尖叫,整个宫里闹声一片,远远传出去,好不热闹。



    姜漫玩上瘾,一直追到天黑,追到大汗淋漓,一身痛快,秀丽端庄的宫女们发髻乱了,衣服散了,个个狼狈不堪,个个都笑得花儿一样。



    姜漫正追得起劲,放马跑去,“小鸡们”一串儿甩出去,拼命躲她,大家一个追,一个逃,双方都投入全副心神,以绝对紧张的心情去玩,竟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开了。



    注意到的时候,是姜漫跑得太快,被殿门边石柱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大家惊恐地看她倒下,这才从游戏中惊醒,大梦初醒,吓得魂飞魄散。



    更恐惧的是,姜漫倒下的时候,大门的阴影处走出来一个人。



    七殿下。



    姜漫给人一个提溜拎着衣领放下,避免了头疼的一摔。



    宫女们惊喜交加,又害怕又高兴,齐齐跪下认罪。



    前一刻的欢声笑语立刻换成死一般寂静。



    姜漫挣扎着下地,一把拍开抓她衣领的手“松手松手”



    “啪”宫婢头垂得更低了。



    姜漫发现,这些人在害怕林见鹤。



    陈公公一挥拂尘,示意宫婢们都下去。



    瞬间,院中只剩姜漫和林见鹤两个。



    姜漫揉着脖子扭头,没好气道“林见鹤。你干什么拎我领子”



    林见鹤视线在她脸上一扫而过,淡淡道“在宫里都能玩这么疯。”



    姜漫抽出帕子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她脸色还是红的,跑了那么久,气都喘不匀。



    “哈,我还以为你不敢来见我呢。”姜漫道。



    “我为何不敢来”



    “某些人手段不光明正大,用迷药将我药翻。若不是我好脾性,非跟你算账不可。”她大口饮下一杯茶,狠狠瞪了林见鹤一眼。



    林见鹤抿唇“你知道是我”



    姜漫哼了一声,得意“你以为戴了面具我就不认识了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别想瞒过我的眼睛。”



    不知这句话哪里让他高兴,那双狭长的眼睛弯了一弯,虽然很快收敛,但还是被仔细盯着他的姜漫捕捉到了。



    “当真化成灰都认得”林见鹤眼睛里若有所思,好像当真在思索其实践性。



    姜漫跑得一身汗,被这快近冬日的冷风一吹,嗓子里有些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一时半刻止不住。



    林见鹤却好像看笑话“让你疯玩。还真是没心没肺。难道你不怕”



    “进屋进屋,”姜漫引着他往屋子里走,“我可不会给你把柄害我。”



    她往火盆边走,顺手从榻上取过披风披上,一边道“怕什么跟永昌侯侯府一起下狱还是怕嫁给你做七皇子妃”



    林见鹤面上戏谑消失,静静不语,眼底情绪翻滚。



    姜漫让陈公公给林见鹤也披上毯子,两只手伸出去,放在炭盆火堆上,烤得暖烘烘的,道“不管是哪个,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我很好奇。”



    她抬头看着林见鹤眼睛“你为什么非要我做皇子妃抑或说,皇上逼你不得不这样做”



    林见鹤盯着火盆中跳跃的火苗,那些灼热的火焰在他眼中闪烁,滚烫的温度似乎可以将肌肤烤至焦灼,疼痛随之传来他想得出神,过了好久,才听见耳边的声音,是姜漫在说“你为什么非要我做皇子妃抑或说,皇上逼你不得不这样做”



    对,为什么非要姜漫做皇子妃



    他眼睛里闪过好奇。



    “因为我就要你来做。谁都不行。”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姜漫睁着眼睛,目光里迷茫、惶惑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