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吃完饭，朱墨打发一诺上学走后，就到厨房里清洗早餐喝奶的杯子。水龙头开着，水哗哗地流着，不过就是三个玻璃杯，朱墨洗的时间有点长了。因为她洗得非常不专心。



    家里的厨房和餐厅之间的那堵墙，在那次整修地基渗漏的时候，全都拆掉了，地基处理好了以后，张智让施工人员把这堵墙的上半部分全都换成了玻璃窗，这样一来，厨房和客厅、餐厅就可以相互看得到。



    朱墨边洗杯子，边装作不经意地，扭头斜眼看张智在鞋柜前脱掉拖鞋，准备把脚往皮鞋里放。



    左脚穿进去了，继续穿右脚，朱墨看着张智的右脚停了下来，然后把穿进了一半的脚从鞋里退出来，弯腰从鞋里把那封信拿起来打开看了一眼，愣了一下，伸手想把它放在鞋柜上，可想了想，又重新叠起来放进了自己的裤兜里，然后把头稍稍向厨房这边扭动了一下，停了几秒钟，重新把右脚往鞋里一蹬，打开房门上班去了。



    从家属区往办公区走的路上，张智摸了摸兜里的那几张纸，心里嘟哝着：“真是闲的，搞什么名堂。”



    张智要去读博士，按照合同，他在曙光院的所有职务予以保留。但毕竟是要脱产学习，院里指定，副主任邢文杰在张智离岗学习期间主持gaz中心的工作，张智这段时间就按程序与邢文杰进行工作上的交接。



    这两天，邢文杰正和西城骏马集团商谈配套生产胶轮的事情。昨天，邢文杰告诉张智，已经约定好今天要去骏马集团和有关负责人见面。



    gaz中心是曙光院以民品研制为主的科研部室，张智现在很重视这个胶轮研制项目。这种胶轮是生产中的损耗品，一旦与骏马集团配套成功，将给gaz中心带来长期稳定的生产收益。同时，这两年，骏马集团在技术创新方面走在了同行业的前列，已经是名声在外，跟这样的企业合作，对gaz中心的整体工作也是一种有力的推动。



    张智和邢文杰按约定的时间来到骏马集团，接待他们的是集团负责科研和生产的副总经理牛铭一。牛铭一身材瘦小，乍一看，像是一个还在校园里读书的女研究生，一头浓密的齐耳短发，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外人眼里看到的样子。



    “请吧。”牛铭一的第一句话这两个字，说得低沉清晰，简明扼要，不拖泥带水。



    “如果跟咱们集团配套的话，我们目前面临的最大竞争对手在哪里？”三人在会议室的沙发上坐下，张智问。



    “在海东。”牛铭一脱口说道，“海东一直是国内我们这个行业发展最快的地区之一，你们准备研制的这个胶轮，他们那边有几家企业已经做了一段时间。说实话，这种胶轮从金属材料置换成upc材料，可以说是一次颠覆性的创新，所以，真的是不容易，但是从生产效率和生产成本上来讲，这一步必须走。”



    “我们现在只剩下解决胶轮的柔韧性和耐磨强度问题了。”邢文杰说。



    “曙光院是有实力的。如果你们先搞出来的话，我们肯定是愿意合作的，毕竟就在家门口，各种成本摆在那里嘛。”说起话来的牛铭一，带着一种与她的外表反差很大的老练。



    谈起海东，张智得知，这个牛副总也是在海东读的大学。



    “咱们集团是怎么调动技术人员开发新产品积极性的？”在车间参观时，张智看见车间的墙上挂着“向新产品要效益的”横幅时，询问牛铭一。



    “我们一直在树立一种导向，在我们集团，科研人员最应该评劳模。”



    “哦，这个观点还是第一次听到。”



    “我们已经开始做了。这几年，集团千方百计为科研人员创造条件，从精神和物质上全力支持他们。我们就是要让全体员工都能够认识到，科研人员开发出的新产品，才是我们这样的老国有企业充满活力的源泉……”



    牛铭一的话，坚定了张智一直以来的一个想法。



    他要在gaz中心确立一套强化科研力量的机制，在资源配置和收入分配上，向重点课题组倾斜，最大限度解决gaz中心长期存在的三大问题：一是科研成果与市场需求脱节的问题；二是科研成果转化对提高科研人员收益影响不大的问题；三是科研成果的经济价值评估难问题。



    张智认为，这三个方面存在的问题，是gaz中心不断增强研发能力，实现可持续发展的羁绊。



    在回曙光院的路上，张智同邢文杰商量，马上组织召开gaz中心全体会议。他准备利用这次会议向大家交个底。



    下午两点半，会议在gaz中心二楼会议室召开。邢文杰首先介绍了参观骏马集团的一些情况。



    他说：“过去的三十多年里，骏马集团仅有几个人从事新产品开发。现在，骏马集团公司董事长亲自抓技术，他们的技术中心仅从事面料研究和开发的就多达二十人，这在全国同行业企业中都不多见。”



    “随着改革的深入，骏马集团的其他部门一直都在减员，但唯独新产品开发这一块，人员不限量，只要需要，随时可以从任何部门抽调人员，而且，新产品开发人员的待遇也是全集团最好的。”张智接着邢文杰的介绍插话道。



    会议室里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张智接着说：“在薪酬体系的确定上，他们根据省市有关规定，每年从新产品所创效益中，提取15%作为奖励基金，对有突出贡献的技术人员实行重奖，对达到一定利润标准的新产品开发者，可连续三年，分别按所产生利润的12%、10%、8%的比例，逐年进行提成。”



    议论声开始变得热烈起来。



    基于对曙光院科研体制的了解，张智知道他这番话会在gaz中心产生多么大的震动。



    “巴斯夫公司大家都知道，它是全球知名的化学制造公司，这家公司的口号是，‘我们创造了化学’。这个话口气很大。”



    张智用手指了指坐在身边的邢文杰接着说：“那年我和邢主任去德国，参观了巴斯夫公司。让我们感到意外的是，一个全球知名的化学制造公司，竟然诞生在一个只有十六万人的小城里。就是这样一个企业，在全球市场的年销售额高达六百亿欧元。这个数字，恐怕很多人连想都不敢想，但是人家却做到了。”



    “他们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将开发新产品作为占据市场领导地位的引擎。每年，巴斯夫公司仅投资于世界各地科研开发工作的经费就超过二十亿马克。这是什么概念，两百多亿人民币呀。”



    “从骏马集团到巴斯夫公司，他们的经营战略和发展理念，都是我们gaz中心发展壮大需要借鉴的……”



    忙了一天，张智回到自己在行政大楼的副总工程师办公室，先给自己沏了一杯很浓的茶，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准备好好歇一会儿。他打算吃过晚饭再到办公室里来，把今天他在会议上讲的一些东西整理出一个具体的政策框架，寻找合适的机会，力争取得院里的同意，逐步在gaz中心施行。



    端起茶杯，用嘴吹着漂浮着的茶叶，他忽然想起了朱墨塞进他鞋里的那几张稿纸，早上到办公室的时候，他顺手把它放在了办公桌的抽屉里。



    他打开抽屉把那几张稿纸拿出来，一边喝着茶，一边挺仔细地看了一遍，不由得也回想起了朱墨写的那两件事情，回想起了自己当时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此刻，他理解朱墨为他着想的好意，理解朱墨的良苦用心。但他觉得，朱墨却不能够十分地理解他。



    他把目光长时间停留在朱墨最后写的那句话上，心里尽管很受触动，可是，他认为朱墨不能理解自己的地方，也恰恰正在于此。



    他想对朱墨说，正因为人生苦短，他才需要抓紧去尝试人生的各种可能性。



    桌上的固定电话响了，院办的魏主任通知，明天西城市有关领导要来曙光研究院进行调研，让大家做好准备，参加调研后召开的中层以上干部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