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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道别
    漆黑的草叶仍在生长,无数枝芽在拔节时的颤动肉眼可见。



    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它们在寻觅着,一点点顶开了车壁和地面上的铁皮,只为吮吸那些钢铁缝隙中老鼠和小虫的尸骸。



    与其说是草叶,不如说是鬼怪的毛发。



    乔凡尼垂眼看着那些带着不真实感的黑色线条,它们像是儿童涂鸦留下的笔画,耸动着,簇拥着,吵闹着。就像出自某位品味恶劣的绘画者之手。



    “他”一定有神经质般的执着,所以无时无刻不在擦拭涂改,又莫名地相信必须要用这单调疯狂的元素,沾满画布上的最后一抹空白。



    这皆是半成型的物质,“新绿的盛放”中一定糅合了巨匠建造者的伟大技艺——灵素与物质间的相互转化,触及巨匠的镜像。



    但人类对这种僭越的创造依然无知,或者说残缺。一旦灵素的供给停止,这些凭空创造的物质就会自行崩溃。



    此时,这个曾经崇高的仪式已经被阿雷西欧的意图扭曲,所以才创造出了这些不定形的莫名之物。



    它们在映射着阿雷西欧的内心,就像抬手间无意识的涂鸦。



    并非是到了这时候,阿雷西欧才忽然坠入紊乱。



    因为打开心之壳,只是揭露了他内心一直以来的紊乱。



    ……



    颤动着的夜之草仿佛感应到了乔凡尼身上的热量和气息,簇拥着像铺开的地毯一样向他蔓延。



    因为大量的生命丰饶,正从乔凡尼身上散发流失。



    老獠牙已经让自己越过了危险的平衡点,激发物水平,221毫克毫升。



    血脉溯源,身体的解剖学特征开始出现变化。



    并非所有人种在这个阶段都会变成怪物,但辛西里人一定是。



    乔凡尼仰起头,身上的皮肤开始被急速拉长的肌体撕裂,向四处褪开。角质堆积为类似鳞片的结构。



    形貌未名,也无法分类的怪物。



    这时地上漆黑的草叶也追上了他,新芽开始在乔凡尼身上冒尖,将那些鳞片血肉模糊地顶开,但不断新生的肌体很快就将伤口堵住。



    阿雷西欧转回头去,看到的就是已经异化为另一种形态的乔凡尼。



    守灯人再次聚焦意图,因为不够熟悉,不得不用自己的目光为指引,以视线的聚焦引导意图。



    而在目标刚刚锁定于乔凡尼胸口的时候,乔凡尼也动了,速度快得出乎意料,所以阿雷西欧只聚焦到了乔凡尼的右臂。



    黑色的肉芽一瞬间从乔凡尼的右臂关节中盛放而出,他前臂因此只剩几缕筋膜悬空,下一刻就在黑草的悉簌声中被争夺着吞没。



    同时前臂伤口处的草叶也悸动着,贪恋地沿着动脉,想要侵入寄主的心脏之中。



    痛觉清晰地传入乔凡尼的脑海,身体的动作却并未因此变形。



    也许是因为他的生命冲动早已被消耗殆尽,所以即使到了这个阶段,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再淹没他的意识。



    乔凡尼正处于一种寂静的疯狂中。



    怪物般的外形,和强者的内心。



    与阿雷西欧之间不到五米的距离,在一瞬之间就拉近了。而此时,守灯人才刚刚拿出了一枚信息素的小型挥发装置。



    你确定要用我开发的能力,来对付我吗?



    为这轻佻的冒进而舍弃生命,又愚蠢又可怜的举动。



    在阿雷西欧眼中闪过的蔑视中,乔凡尼读到了这条话语。



    无数次试验证明,因激发物而狂化的个体,无法攻击信息素的来源。



    但是,此时的乔凡尼却像没有遇到阻碍,依旧流畅自如地支配着新的身躯。



    所以当乔凡尼的利爪距阿雷西欧只剩不足半米时,守灯人才忽然意识到,也许乔凡尼才是他最杰出的作品。



    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培育出了一个前所未见的怪物。



    车厢内四处蔓生的黑色草叶,仍在有意志般地活动着。它们整齐地抖动鸣颤,为这丰沃的世界欣然欢呼。



    在阿雷西欧遇到危险时,它们立刻随着守灯人保护的自身的**而动。向着阿雷西欧的方向蔓生而去。



    原本就寄生在阿雷西欧身上的草叶纷纷竖起,掩护住了他的头部。



    无数极富韧性的黑草束缚了乔凡尼的全身,他的进攻因此被阻挠。但却没有停止。



    他已经发现阿雷西欧必须通过视线来引导意图,所以仅存的左手在黑草的重重阻隔下,颤抖着摁住阿雷西欧的脸部。



    阿雷西欧血液中的激发物浓度,204毫克毫升。依然处于完美平衡内,只要他稍微采取反击,就可以从乔凡尼手中挣脱。



    但同一时刻,穿梭魔也动了,它带着呼啸声猛然突进。



    阿雷西欧听着声音再次试图调动意图,黑色草叶再次从穿梭魔体内爆散开,但终究受到了弱化,没能阻断它的攻势。



    在穿梭魔纯粹由灵素构成的身躯上。夜之草迅速蔓生,转眼间布满了它的体表。并且与地面粘连,往反方向牵拉。



    但穿梭魔依旧在向前逼近,身上因此被拖拽出大量的伤口。不能使用翠绿火焰,因为那会让穿梭魔变得脆弱。



    但它现在向阿雷西欧逼近的距离,已经足够。



    在这时间内,柯林已经牵着朱利欧站起,并且用手用力地掩住了她的耳朵。



    他在心里下了指令。



    “震啸。”



    近距离下足以将子弹震落的冲击,以及比这更为恐怖的精神冲撞。



    它们毫无保留地撞击在了阿雷西欧的意志上。



    当然受创者也包括柯林自己,他险些又一次因此失神。



    但是因为距离,以及刚刚打开心之壳毫无遮掩的原因,阿雷西欧受到的打击显然比他严重得多。



    血液从阿雷西欧的鼻孔中缓缓流出,他仿佛失神了一瞬。



    但那些草叶却并未因此而松弛,甚至在短暂的一顿后,就陷入了更深的癫狂中。



    穿梭魔身上凌厉的棘刺暴涨射出,但因为那些黑色草叶早已护住阿雷西欧的要害,所以仅刺穿了他的四肢和腹部。



    越来越多夜之草缠上了那些棘刺,在树木变形般吱呀声中逐渐收紧,试图将之生生扭断。



    阿雷西欧被控制在了原地,一时似乎和穿梭魔、乔凡尼相持不下。



    但是车厢内越来越多的黑色草叶正在汇聚,向着他们的方向蠢蠢蠕动着。



    穿梭魔身上的灵素供给,连接着柯林的意识深层。而此时,夜之草正沿着这条线索迅速向炉床轻易。



    仿佛只要阿雷西欧再坚持一下,就能将车厢内的两人轻易扼杀。



    所有力量都已经被调动起来相互对抗,但是除了那些草叶的悉簌声,车厢里却反而诡吊地陷入了安静。



    “……该你上了。”



    柯林的神智仍在因为震啸而动荡着,他缓缓松开了捂在朱利欧耳朵上的双手,艰难地低声说道。



    之所以预先将匕首递给朱利欧,就是为了这一刻。



    密集的夜之草势必要吞下车厢内的一切养分,却唯独像是看不见似的,避开了最鲜活的朱利欧。



    因为不管无意识滑向了怎样的紊乱。



    阿雷西欧在本性上就不愿伤害她。



    朱利欧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匕首,没有动作。



    直到柯林在她耳边耳语了一句,她才仿佛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去。



    “已经死了五十几个人了。”柯林说。



    如果不在这时把阿雷西欧处理掉,那么后续的遇难者将难以记数。



    ……



    阿雷西欧仍在和乔凡尼以及穿梭魔角力。



    但这时,他却听见了一个轻细而狼狈的脚步声,在向自己走近。



    是朱利欧。



    漆黑的草叶仿佛迎接君主般向两旁褪去,让开一条道路。



    阿雷西欧怔怔地发现,朱利欧似乎真的变了。



    又或者,这只是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一面。



    她的善良不是伪善,甚至可以为了这件事弄脏自己。



    就像那位持灯贞女一样。



    阿雷西欧一直以傲慢的眼光看待万物。哪怕守灯人信条无法抵达宁静,这段经历也让他更能看见世事的本质。



    所以他一直坚信,只有在自己的指引下,朱利欧才能够拥有她值得过的人生。



    但在揭开心之壳后,亲眼看见新绿盛放表现出的紊乱。阿雷西欧才意识到因为过分的执着,自己早已陷入了傲慢以及贪婪,并为此犯下无数罪孽。



    以这样的内心,真的能指引朱利欧前往一个好的结局吗?



    阿雷西欧并未放弃与敌人的角力,他的肌体因为负荷而颤抖着。



    朱利欧缓缓地走到了他的身前,眼睛里滴着眼泪,低声地说了一声。



    “对不起。”



    不希望她为任何事付出代价,想让她远离任何危险。但其实只是想永远独占着她而已。



    阿雷西欧曾是希望朱利欧成长的人。



    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反而成为了她成长的阻碍?



    朱利欧低着头停顿了一会,发现自己无论再说什么,都太过苍白无力。



    “谢谢你。”



    所以她只能哽咽着说道。



    随着匕首的递出,原本纠结在一起的漆黑草叶,顺从地避开了锋芒。



    “朱利欧。”



    阿雷西欧知道自己的错已经无法补救。所以即使意识正在消散,他也只是平静地说道:



    “也许我不该阻拦你。”



    明明那时是你点醒了我。



    但愚蠢如我,转眼就掉进了更深的执念,白费了你的苦心。



    这样想着,阿雷西欧缓缓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