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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终老
    夜已深,皇宫内戒备森严,皇帝的寝宫除了外面巡逻的声音外再没有任何动静这种安静一直持续到一个侍卫匆匆赶来。

    他停在寝宫门口,和守夜的太监说了几句话,那太监的脸色就变了。

    太监推开门进去,小心的唤了一声“皇上”。

    这一声,丛睿便醒了,不知道为何,他今夜就是睡不踏实,总是莫名的惊醒。

    “何事”

    早已不是少年的丛睿问了一声,太监便赶紧上前禀报。

    “刚才侍卫来报,镇安王病重,怕是过不了今夜了。”

    丛睿愣了一下,脸色顺便变了。

    “你说什么”他机械的问了一句,然后站起身,“替朕更衣”

    太监赶紧招呼人进来替丛睿梳洗更衣,生怕延误了时候。

    整个宁国有谁不知道当今圣上对曾经的摄政王极其敬重,哪怕他在二十多年前便已经不是摄政王了,这些年皇帝对待江恒依旧没有变过。

    二十多年前摄政王改封镇安王,从王府搬进了城外的温泉庄子,然后这一住便是二十多年。

    这二十多年来,逢年过节宫里必然会往庄子上送礼,从未短缺过一次,礼品也从未糊弄过半分。

    就因为丛睿一直敬重江恒和沈清竹,如今江恒病重,他怎么可能不去。

    哪怕是最后一面也行啊,如果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的话

    丛睿等不了轿辇,也是觉得太慢,便骑马往城外的庄子赶,生怕晚了一时半刻。

    沈清竹和江恒选的庄子离着京城其实并不是很近,丛睿紧赶慢赶的到这里时天都隐隐约约有些亮度了。

    这个时候人们大多还在睡觉,庄子上却灯火通明,丛睿把马扔给门口的下人便往里面赶。

    他甚至等不了所谓的通传排场,便直接去了江恒和沈清竹的卧房。

    那里聚集着很多人,绵亿的子孙,诗怡孩子,几代人都守在这里,脸上无一例外是沉重。

    他们都在院子里,屋里面只有沈清竹一个人。

    “母亲,皇上来了。”

    绵亿最先看到了丛睿,他知道丛睿是来做什么的,便赶紧告诉沈清竹。

    “请皇上进来。”

    屋里传出沈清竹的声音,她语速有些慢,声音里都透着苍老。

    绵亿这才把丛睿请进去,在开门之前,丛睿还用眼神问绵亿状况,后者只能摇头。

    绵亿师如今已经是灵医谷圣手,连他都说不行,那是真的不行了。

    丛睿的心一沉,开门进屋。

    屋里的烛光昏暗,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而那微弱的烛光笼罩的床上躺着一位瘦削的老人,守着这位老人的是床边坐着的老妇人。

    丛睿忽然间觉得心口堵得生疼,这些年他也来过这里,也看过沈清竹和江恒,可他从来没有一刻有过这样的想法他们是真的老了。

    对啊,他们已经老了,前两年他母后也去了。

    “皇上来了,过来吧。”沈清竹看向门口,她其实已经有些看不清了,但脑子还不糊涂,“你过来看看吧。”

    丛睿听话的往床边走,逐渐看到床上那人的脸庞,他已经很瘦了,年轻时征战沙场落下的伤病在老年时尽数找了上来,到如今是留都留不住了。

    他昏睡着,眉眼间依稀还有年轻时的英姿。

    丛睿缓缓的跪在床边,昏暗的烛光下,他看到江恒左手上的一道疤痕那是一道极其不明显的疤痕,隐藏在老年人皮肤的褶皱里,寻常很难看到。

    那是牙印,是几十年前他咬出来的印记。

    当年在那山上,他防备着江恒,狠狠的咬在江恒的手上,然后留下了这几十年都没有消掉的牙印。

    “舅舅”

    丛睿的声音有些发抖,这个称呼是当年在那个小院里他叫了足足一个月。

    虽然只有一个月,他却记了一辈子。

    “舅舅”

    丛睿又唤了一声,只是床上的人无法回应,他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微弱到仿佛下一刻便会消失。

    “让他睡吧,就这么睡吧。”沈清竹在一边十分的平静,她看着江恒,“这样睡着也是一件好事。”

    就这样毫无痛苦的在梦境中死去,算是一种最幸福的死亡了。

    “舅母”

    丛睿看向沈清竹,却无法说出些什么,最后也只是跪在床边,不再言语。

    当今帝王,在城外一个小小的温泉庄子里,就这么一直跪到了天亮。

    因为天亮的时候,江恒便彻底睡了过去,曾经那个哪怕受过冤屈也一心为国,辅佐过三代君王的将军,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出之时,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没有交代过任何话,就这么在睡梦中与世长辞。

    丛睿离开庄子的时候,庄子已经挂好了白绸,这些显然早就筹备好了。

    庄子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息,丛睿骑着马往回走得时候都有些恍惚,而这恍惚中,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江恒死去的第三天成了真。

    “你说你们要走”丛睿看着眼前的绵亿,“你们要离开京城”

    “是,这是母亲的意思,她想回到泗水村。”

    “可舅舅祖籍是在京城,梧州那边”

    丛睿想说梧州那边都是假的,可这话说出来就像是否定了当初的那段时光,想起这个,他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皇上误会了,母亲只是回去看看,她说等她到时候再带着她与父亲回京安葬。”

    绵亿并没有说得很庆祝,但丛睿听懂了,沈清竹这是准备死在泗水村。

    现在活着的人里大概只有他们二人知道沈清竹是出身于泗水村了,她想落叶归根,想死在那里,等死后再和江恒一起入沈家的祖坟。

    “皇上,这是母亲最后的请求,请皇上允了吧。”

    绵亿屈膝跪下,他和丛睿几十年的交情,私底下丛睿很少让他跪拜,如今这一跪也说明了他的决心。

    “既然是舅母的愿望,朕自然是允了的。”到如此地步,丛睿怎么可能拒绝,他摆摆手让绵亿起来,然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等安葬以后,你还会回来吗”

    江恒离世后的第十天,沈清竹带着他的骨灰踏上了回到泗水村的路,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落叶归根,但她没有根,她只是想回到最初,有始有终。

    至于死后,她便管不得了。

    从京城到梧州有些远,沈清竹年龄大了,绵亿为了谨慎,硬是把当年一个月走完的路走了三个月,等他们回到泗水村的时候,天已经开始凉了。

    说是回到泗水村,但现在已经不是泗水村了,当年这里被赵仇的人血洗,几十年过去,这边形成了新的村落。

    沈清竹说想回来,绵亿专门找到当初的位置,花重金建了和当年相似的房子实在是那时他太小了,记不住很多事情,只能尽力还原。

    他们以为的根是泗水村,是这个房子,但只有沈清竹一个人知道,如果真的要说根,她的根是泗水村的一条河。

    她来自于这条河,也想终结于这条河。

    几十年的时间,能够改变村子,能够改变人口,却很难改变一条河,这里仿佛未曾变过。

    沈清竹抱着江恒的骨灰坐在河边,绵亿和诗怡远远的看着,不敢出声打扰。

    “几十年了,这么久了,还是没变过。”

    “修远,就让我有始有终,从那里开始,便从哪里结束吧,等结束了,我就跟你回去。”

    那一天沈清竹在河边坐到天黑,等绵亿扶她回屋后,她执意要找当年江恒为她做的木钗和那劣质的银钗,绵亿为她找出后,眼眶便红了。

    当天晚上,沈清竹把儿女子孙都叫到眼前,挨个嘱咐了一遍,然后在压抑的哭声中陷入了沉睡。

    她在睡着的时候怀里抱着的是江恒的心意,她带着这份心意去找了那个他心爱的人。

    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沈清竹这一生何其的不幸,前世被苦难折磨,流落异世。但是她又何其有幸,能够在这异世遇上一个真心爱他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