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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渡口兄弟道别
    微亮的曙色照在长江上,浊浪翻滚,隐隐泛出发白的泡沫。



    时辰尚早,江畔静寂幽暗,一群水鸟低鸣着掠过水面,越过停泊渡口的一艘艘渔舟,飞入对岸的山崖。



    “阿浪,何必这个时候走呢殿下答应过我,一定会对你们大加赏赐。无论是银钱,还是官位,都不在话下。你我弟兄携手合力,一定能一飞冲天,成为人上之人。”孙秀站在渡口的栈板上,手执折断的柳枝,依依不舍地对色浪说道。



    一艘小渔舟停靠在旁边,巨孟蹲在船头,解开栓桩的缆绳,随手抄起撑船的竹篙子,灵巧一抖,耍出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枪花。



    郭解把准备好的细软包袱递给色浪,口中也道“秀哥儿说的没错大哥你再考虑一下吧。如今太子很赏识我们游侠儿,正是你我兄弟甩开膀子,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的好时机”



    色浪眯着眼,头戴草帽,赤足趿拉着麻鞋,一副没睡醒的惫懒样子。“说起来,我这辈子还没出过建康呢。”他打了个哈欠,接过细软包袱,抛向等候的渔船。



    巨孟轻捷地扬起竹篙子,挑中包袱,劲力一抖一沉,稳稳接住了包袱。



    “阿浪”孙秀还待劝说,色浪懒洋洋地摇摇头,指着远处栖息在渔船上的一排灰黑色水禽“二弟,阿秀,你们晓得那是什么鸟吗”



    “当然晓得,是鸬鹚嘛。阿浪,我们小时候常来江里游水,怎么会连鸬鹚都不认识”孙秀随意瞧了一眼,当即答道。



    “野生的鸬鹚自由自在,想吃鱼就吃鱼,想飞哪就飞哪。可渔民养的鸬鹚呢抓到一条大鱼还得从嘴里挖出来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回船上,哪里由得了它们”色浪从眼角抠下一粒黄色的眼屎,用手指揉了揉,弹向江水,“阿秀,二弟,你们两个都有雄心壮志,一心为上头奔走,想博个大好前程。哥哥我一向懒散惯了,受不得那个拘束了。”



    孙秀蹙眉道“阿浪,就算你不想效忠殿下,也没必要离开建康。去外头闯,其实更难。”



    “我窝在京都,当了这么多年地头蛇,也想出去浪一浪,当一条过江龙嘛。”色浪摘下草帽,目中灼灼精光一闪,扫过方圆数丈,察看是否有人追踪。“更何况小命要紧我们破坏游街,大大地落了崇玄署的面子,道门会甘心放过我们吗博陵原氏和那个永宁侯世子会放过我们吗树大招风啊道门和原氏要立威,不选我这个游侠儿的头子选谁我要是不出去避一下风头,包管在某天夜里死翘翘的,连尸首都找不到。”



    孙秀道“有殿下护持,崇玄署和原氏不敢乱来,负责京都治安的司隶校尉可是殿下的心腹重臣”



    “我怕死,还是不冒险了吧。”色浪拍了拍孙秀的肩膀,心中暗道,你那个主子更危险。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只要搞死了我,太子可以凭借你和老二,迅速吃掉游侠儿的势力,到时好处更大。



    只是这番话不便对阿秀明言,他听不进去,也伤兄弟感情。



    郭解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头,大丈夫富贵险中求,怕死难道就不会死了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大哥终究是心气低了些



    “阿浪”孙秀欲言又止。



    “别婆婆妈妈的,我走了”色浪脚跟一蹬,腾空跃上船板,目光扫过孙秀和郭解,踌躇片刻,肃然道,“临走前,别怪当大哥的说几句丧气话。多大的鱼,就游多深的池塘。小鱼虾硬是钻进大江大海,会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哪怕有一天,你们青云直上,变成手握权势的贵人,也须得记住分寸这两个字”



    “大哥,鱼有鱼路,虾有虾路你只管放心去,等你回来,弟兄们一定风风光光地来接你”郭解拍着胸脯道。



    色浪在心里轻叹一声,拱手抱拳作别。巨孟收起船板,撑起竹篙子发力一点,渔舟箭一般窜出去数丈,驶向茫茫江心。



    “阿浪”孙秀望着逐渐远去的船影,眼眶一红,双膝颓然跪倒,泣声高喊,“是我拖累了你”



    “哼,他倒也晓得”渔船上,巨孟撇了撇嘴。



    “我打听过,阿秀前几年为青州石氏做事,受了不少屈辱,这次回建康是憋着一股气。做兄弟的,怎么能不帮他呢再说我也想出来闯一闯,你我兄弟携手,会一会八荒的各路英雄好汉”色浪仰靠在船舷上,用草帽遮住了脸。



    其实还有更深层的原因,老二心太大了。迟早有一天,郭解会与自己冲突。与其将来闹得兄弟阋墙,不如先把游侠儿首领的位子让出来,成全了老二。



    “反正我听你的,出去耍耍也好。”巨孟嘿嘿一笑,双臂划动船桨。四周薄明微暗,涛声连绵,江水开始变得湍急。两岸危崖林立,丛林像奔掠而过的巨兽,苍青色的轮廓在晨曦里越来越清晰。



    渔船拐过一个急弯,远方水天相连处,倏而透出一线亮彤彤的红光。



    正是日出江上的一刻。



    色浪的草帽陡然从额头滑下,露出一双凌厉如电的双眼。



    旭日浮出,江赤如火,水天霞光耀眼,一道人影仿佛挟着千百道红亮四射的朝晖,从江崖上高速扑下,一拳猛然击向渔船。



    “轰”



    四周的气温骤然攀升,渔船如同一下子掉进了一只熊熊燃烧的大火炉里。江水像烧红的铁汁沸腾起来,闪烁水波折射出刺目扭动的火光,小渔船似燃着了烈焰,发出焚烧般的“噼啪”声



    色浪心头骤然一紧,知晓自家兄弟的生死悬于一线



    对方这一拳击出,恰是旭日初升、霞光眩目的一刻。时机拿捏得妙到巅毫,近乎于道,暗暗符合天时逆转、生死突变至理,深得高手攻击中的“天时”真义。



    当代名教的精神领袖,大楚浩然书院的山长孟无屈,曾谈及高手对决的三大关键一曰天时,二曰地利,三曰人和。



    对方袭向渔船的一拳不仅应合天时,还极为契合地利。不仅居高临下,尽得苍鹰扑兔之势,还将自身的火属性拳法与江水、日光巧妙结合,拳法威力释放得淋漓尽致。



    这一拳同样极尽人和三昧。



    人和主要指高手对决时,双方心理上的变化。无论是愤怒、喜悦、沮丧、激昂、惊恐种种情绪都会引起个人精神层面的变化,从而影响战力发挥,被对手加以利用。



    色浪心知,对方这一拳看似浩浩荡荡,笼罩整艘渔船,实则劲气高度集中,矛头直指船首的巨孟。



    若是他只管自己保命,任由巨孟面对这炼神返虚的巅峰一拳,巨孟必死无疑,但他大可利用这难得的时间蓄势发力,或攻或逃,掌控战局的主动。



    若是他急于援救巨孟,必会顾此失彼,令自家的防护漏出破绽,被对手趁虚而入。



    “逃”色浪厉啸一声,一脚猝然飞出,将巨孟踢得翻船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