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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欺诈师(4)
    “不准动粗。”离开前, 导演还留下如此警告。



    ……



    举着酒杯靠在门上,摇晃着高脚杯,折射出金黄炫目的光彩,罗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阿由, 勾起嘴角说道:



    “卡萨诺-艾迪这个男人, 表面上自称是电影制作人, 事实上只是在量产垃圾电影, 顺带一提刚刚他被提名为今年的金酸莓奖候选,他的正业是麻药交易。操纵着西海岸的麻药,统领着三个黑帮组织。在好莱坞流通的麻药,基本都是出自他手。”



    他轻松地倚着,



    “接近他的年轻人毫无例外地误入歧途, 运气不好就命丧黄泉。”罗兰微微一笑,有些讽刺, “本来是跑到西海岸来追逐梦想,没想到居然变成了毒/瘾/者和性/奴/隶,多么意想不到的美国梦啊。”



    “偶尔会因为偷税漏税而被检举揭发, 但很快又会恢复自由之身。”



    “警察、检察、甚至是陪审员,都因为他的‘捐款’而深陷其身。”



    “当然,要是出现叛徒的话。‘彭’,在黑暗的小巷里直达天国。”



    “虽然他看上去对你非常喜爱, 但谁也不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



    罗兰灰蓝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对方,



    “决定好了吗?说不定会被杀,说不定会到比死还难堪的地步。”



    阿由眨眨眼,看向在角落里的枝村。



    藏在角落里的枝村只是抱着手臂, 生着闷气一言不发。



    成为演员吗?真是麻烦。



    “我…”阿由缓缓开口, “只要站在那里的话, 可以。”



    “不过,”他提出他的要求,“我要委托你们帮助我成为一个欺诈师。”



    “一物换一物,对吧?”阿由眨眨眼。



    一时没人搭话,罗兰看着阿由空空显得呆滞的瞳孔憋着笑,枝村则看起来更生气了。



    “噗——”罗兰忍不住抵住下唇笑出声,“没问题。”



    “艾迪为你准备的剧本是由小说改编的,稍微看看,但不要沉迷进去。”他走上前将薄薄一沓纸递给阿由,然后搭上阿由的肩膀,“今晚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晚安。”罗兰手插进西装裤兜,走出了房门。



    “哼。”枝村不屑地撇头,从角落走出、离开了。



    房间内恢复安静。



    片刻,阿由拿起打印出的小说,扉页上并非小说标题和著作者,而是一句话:



    “小说赋予人生以形式。”



    阿由接着翻开第一页,开头第一行便是主角的自白——



    “自幼以来,我一直无法挥走对他人的自卑感。不,与其说是自卑感,更近乎于一种强迫性的观念。”



    “曾有一段时期我一直觉得自己是疯子,周遭的人只是因怜悯我才会尽量配合我而已。”



    “这种愚蠢妄想大概是替自己的黑暗性格所做的一种自我辩护吧。”



    “如此妄想的我到头来反而觉得不断抱着不安——害怕自己是否真的有问题,害怕自己是否真的与他人有所不同。”



    “因此,我的日常生活充满不安,我总是不断在意着他人的眼光,但同时却无法迎合他人。”



    “那些以天空为目标、笔直生长着的竹子,是无法理解爬在地上的青苔的心情。”



    “对我而言,所谓的正常只能在我心中获得实现,我不管走到哪儿都是异类。”



    “所以我才会断绝自我与世界的联系,躲入忧郁症的壳子里。”



    主角阴郁而混乱的自白很快结束,带着读者走进了他的真实世界。



    故事很简单,萦绕着日式悬疑小说特有的奇诡之感和恐怖美学。



    “我”是一个纤细、古怪而孤僻的侦探,患有轻微的忧郁症,以及脸红症与社交恐惧症,窘迫的状况下甚至会失语,沉默寡言,不善与人沟通。但受人所托,决心追查近月在隔壁市区发生的多起谋杀案。



    案件现场被凶手布置得华美诡异,精心摆弄着尸体的造型、用鲜血涂抹着不知名的祷词,甚至留下一小朵犹带露水的、意味着祝福死者安息的白菊花,无疑都在挑弄着警方和大众的神经。



    受害者有老人、有小孩、也有年轻人,这些受害人之间既没有明确的联系也没有相似的特征,作案时间、地点都没有规律。



    只是那绮丽又崩坏之景深深刻入了每个见证者的眼里,是个精神变态的连环杀人犯,他们肯定地下了定论。



    侦探受多年的好友所托,去找出不见首尾的罪犯。



    一路和不见身影的罪犯斗智斗勇,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多次将其逼上绝路,甚至发掘到罪犯真正的思想和杀人原因——“为了‘改变社会’,对逃出法网的犯罪者以及潜在犯罪者施以惩罚,捍卫正义”。



    “以恶制恶,制裁法律无法制裁的犯罪者,绝无二意地安抚被害者的痛苦与仇恨。”



    即使绝不认同这一以正义为名的犯罪事实,侦探在这场探寻真相与自我的征途中,还是与罪犯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最终——



    “罪犯就是你,a。”发现真相的侦探精神不稳,他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好友,对其遥遥举起了枪,“投降吧,只要投降,我不会让他们杀了你的。”



    拜托你,投降吧。侦探陷入难以言喻的痛苦之中,究竟何时,自小为伴的好友竟陌生得令他不敢相认……



    幼时好友微笑着鼓励他走出家门的场景、高中时一起探讨着小说与暗恋之人的场景、青年时期最终走向不同道理但仍旧相互理解的场景……纷杂的记忆碎片将侦探的头脑切割得七零八碎。



    好友推着他走进阳光之下,自己却转身踏进了黑暗的深渊。



    “你还没发现吗,”好友只是冷淡地垂下眼皮,“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到底为了什么。”



    “世上的正义不是靠…”



    不详的预感猛地升起,侦探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藏在口袋里的手动了一动,



    是枪!



    电光石火间侦探想扣下扳机,内心强烈的抗拒之情却让他无法动弹,他眼睁睁地看着好友对自己举起了枪,



    举着枪,好友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讽刺、而毫无笑意的表情:“世上的正义不是靠你我所能决判的。”



    “彭”,宿命般,赶在好友摁下扳机的那一瞬间之前,终于动弹起来的侦探开了枪。



    鲜血之花自对方的胸前绽开。



    好友倒下,在血泊中陷入永远的和平与宁静。



    他颤抖着,跪倒在好友的尸体之前,捂着泪水肆意的脸、被抛弃的孩子般失声痛哭。



    静谧不语,皎洁圆月依然高悬夜空,幸福安详地照亮整个人间。



    ……



    事件之后,



    好友的罪行被大白于世上,媒体谴责着罪犯、欢呼着侦探的足智多谋和果敢勇猛,被诸多光环加身的侦探却深深感到悲哀,无法理解,为什么死去的不是他自己,为什么好友要做下如此恶行……侦探质问着,



    然后,



    抬起头,



    咧开嘴,



    露出了深深的笑意,



    跪倒在地板上,深不见底的黑瞳里映出的自己是一个扭曲的怪物。



    拜托你,投降吧。在扣下扳机前的那一刻,侦探陷入难以言喻的痛苦和甜蜜之中,



    究竟何时,自小为伴的好友竟发现了他羞涩内敛表象之下真正的情感,那些面对人类时扭曲邪恶的欲/念,那些发现世间不公时心中涌出的愤怒与窃喜,



    究竟何时,与他渐渐分离的好友竟发现了他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巨兽、犯下那些美丽又不容于世的罪行,发现了他再也无法停手、深深沉浸在神明般惩戒恶人的快感之中,



    不过这些答案再也无人可以回答,再也不会被发现,将随着那唯一的一个人长埋于地下。



    新月光芒黯淡,他匍匐在地寸步难行,穷途末路,想要抽身而去又无路可逃,不再心怀期待谁能找到他。



    他的脸上流下热泪,他的脸痛苦地皱成一团,“为什么你要揭露我呢,为什么你要逼迫我呢……”忧郁而悲愤的侦探喃喃自语,“世上最后一个可以理解我、可以陪伴我的人都离我而去了……”



    侦探将好友死前对他举起的枪紧紧抱在胸前,这把枪——好友临死前似乎随时准备扣下的枪,在主人死亡后被打开时、其中弹膛空无一物的枪。



    侦探抬起头对这把枪——施洗约翰的头颅献上虔诚一吻。



    他渴求着,鲜血无法满足、死亡无法满足,好友的牺牲也无法满足,渴求着世间永恒真实的爱意,渴求着动摇天使与恶魔的唯美,永远无法被满足的贪恋熊熊燃烧着,



    为什么死去的不是他自己,为什么好友要做下如此恶行,为什么他还会如此不满足……侦探依旧质问着,



    但他不会再得到回应,“你找到你的答案了,你做出你的选择了,你抛弃我了,”侦探闭上了眼。



    现世皆梦,夜梦唯真。



    “那么,”陷入狂喜与狂悲的侦探抬起头睁开眼,对上屏幕之外的观众,深深地注视着每一位看客,



    “如你们所愿,让这一盛宴再华丽些吧。”



    静谧宽和,皎洁圆月依然高悬夜空,轻轻地笑着,下一个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