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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阴谋
    不知为何,当李君羡破门而入的一刻,李淳风宅院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能听到他四处翻找的凌乱之声,卧榻、厨间满落灰尘,久无居住,唯有那尊仿制的浑天仪有过移动痕迹,李淳风、袁天罡二人更是没有半点踪迹。



    顺手掠过梁柱一侧悬挂的玉柄麈尾,麈尾飘零的兽毛飞舞在空荡荡的正厅,李君羡像是被迫哄熊孩子一般,努力将嘴角憋出一道狰狞的弧线:“有朋自远方来,黄冠子岂能拒友人于门外?”



    言罢,却是想起自己已然破门而入,又禀笑道:“黄冠子莫怪,实乃多日不见,甚是想念黄冠子煎煮的香茶。”



    “听闻黄冠子好友袁谶纬亲临长安,为何不出来一叙?”



    “哎呀,走水啦!”火折漏出的火苗点燃李君羡手中的麈尾,兽毛瞬间以燎原之势吞噬了整个麈尾,散发出一股奇臭无比的异味,萦绕正厅。



    任由李君羡如何折腾,始终不见有任何动静,反倒是将门外守望的鲍伯吸引进来,随着李君羡的步伐寻视许久,亦是未曾发现二人踪迹,不禁眉头紧皱:“我明明看见二人正在摆弄这尊浑天仪,怎会悄然没了踪迹?”



    一种莫名的预感悄然涌上李君羡心头:“你确定袁谶纬亲临长安了?”



    “岂能有错!”鲍伯脱口道,“当年你我麾居王世充帐下,我曾在洛阳清化坊亲眼见过袁谶纬为人摸骨看相,其相貌我铭记于心。”



    二人不信邪,借着鲍伯做过斥候的经验,又里外翻找了一遍,仍是没有半点痕迹,李君羡不禁恼火:“李淳风出来,别躲在犄角旮旯不作声,我知道你在家!”



    空荡荡的庭院没有一丝回应,李君羡心中不由腾起一股怒火,于厨间提来两捆薪柴,堆在正厅李淳风那些奇形怪状的器皿前,一边滴上灯油,一边四处叫嚷道:“黄冠子再不出来,你半生心血可就化为乌有了!”



    鲍伯以为他只是为了逼迫二人现身,刻意示威,没想到一个不留神,李君羡已经点燃了梁柱垂落下的幕帐,火势腾空而起,幕帐煞时被火苗舔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匍匐在梁道之间,而李君羡却是没有扑灭的意思。



    李淳风毕竟乃太史局承务郎,朝廷命官,袁天罡亦是为诸多显贵摸骨相过面,若是今日烧其宅院,查察出来,李君羡便是犯了众怒。鲍伯眼疾手快,顺着牵绳极力扯下幕帐,抛出厅去,厉声劝道:“勿论五郎与李淳风有何仇怨,也不该放火毁其屋舍啊!”



    然而李君羡却是全无悔意,要去点燃那堆薪柴,鲍伯忙抢过火折:“袁谶纬既已来了长安,即使不曾现身,也当返回洛阳,五郎可借九处监门之力,守株待兔,盘查进出,必然有所收获。”



    见李君羡终于有所清醒,鲍伯又劝道:“况且五郎几番呈递拜帖与梁国公,才得今日一会,眼下几近时辰,当需快马加鞭赶往务本坊赴约。”



    二人突然现身,又悄然没了踪迹,着实扰乱了李君羡的思绪,静心收神,他横立厅中,凝气呼喝道:“既然二位不便现身,我也不再叨扰,只是日后长安风起云涌,可别怪我。”



    言罢,与鲍伯径自出了府门,策马挥鞭,扬长疾驰而去。



    如果说辞去玄武门戍卫一职是以退为进,让李二暂时打消疑虑,那么约见梁国公房玄龄,便是致仕后的一道保命符。毕竟一旦卸职,难保李二不会有千百种方法,让李君羡死的悄无声息。而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只要搭上房玄龄等一众近臣,万一朝中有个风吹草动,李君羡也好有所准备。



    再者,他日可借房玄龄等人举荐,转为儒官,如此以来,即可实时知晓朝政,亦可寻找良机彻底额破解谶言星象。



    只是本体与房玄龄之间误会较深,原因乃玄武门之后,房玄龄、长孙无忌、杜如晦、尉迟敬德,四人首居一功,眨眼变作长安四大金刚。其中唯有尉迟敬德出身武夫,负功自傲,四处道说一众儒官短处,房杜二人亦是经常被其辱骂,几人不和之事早已传遍坊临。



    杜如晦病故前夕,李二还曾亲自下场调节几人之间的宿怨。



    未果……



    于是自贞观四年起,尉迟敬德便开启了外任之旅!



    而李君羡与尉迟敬德在外人看来,一直走的比较近,恨屋及乌,自然成了房玄龄心中一丘之貉的粗鄙武夫。此前在金城坊照看秦叔宝病情期间,曾差鲍伯呈递过三次拜帖,都被一一婉拒了,后来还是蒙秦怀道与房玄龄长子房遗直作说客,才得以应下约见。



    只是身为时宰的房玄龄,近来因此前城南数坊被积雪压塌一事,和为松、丛二州地震调拨粮款忙得不可开交,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经过多次调动,这才腾出今日申时相见的机会。



    房玄龄居住的务本坊地处皇城安上门前,乃公卿大夫居住要地(东侧便是人人向往的平康坊),半西划于国子监,与西川进奏院相接。早年传言,坊内西门每逢风雨曛晦,便闻喧齐聚,而秋冬之夜,又闻买卖吆喝,但遇月圆,更是鬼吟六街,鼓绝行人,于是便有了‘鬼市之说’。



    其实不然,原因还是出在务本坊的地理位置上,自周朝分种三槐九棘,分公卿大夫安坐其下,三槐便应对了三公之位,后世公卿多在宅院四周栽种槐树,而槐字本身就是由‘木’与‘鬼’组成,槐叶又紧小细密,但凡风吹,必是群起而作,沙沙之声犹如鬼魅嘶鸣,常人不知,便将叶动之声臆想为鬼魅。



    果然,李君羡策马来到务本坊前,坊内坊外一派绿意盎然,栽植的槐树几乎遮住半个务本坊,比后世以槐作为市树的西安还要密集数倍,只是今日闷热异常,槐叶不曾随风起舞,少却机会一听那传言中的嘶鸣之音。



    房玄龄身为时宰,等待接见的宾客,几乎踏破了乌头门,着实让李君羡明白什么叫做宾客盈门。



    因早有约见,二人来到东侧偏门,通报了身份,阍者言,房玄龄正与宗正寺一众官吏议事,需等至酉时方能得见,于是便领着二人落座东院偏厅,奉上香茶等候。



    东院乃亲属居住之地,二人吃茶间,不断有女眷往来,鲍伯难得一入相府,心情激动地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忍不住依在门前,四下张望,赏析着院内的布局。



    但见十几个房氏宗族子侄齐聚不远处的阴凉亭台,吵闹不休,引头的便是诞率无学,以武力见长的房玄龄仲子,网络小说中,初唐第一绿帽王房遗爱。



    这小子如今与李义协一般年纪,精力旺盛,空有一副横练筋骨,无处发泄,敞开了衣襟,与族中几个尚武的兄侄轮番在演武场较量,其身手倒也一般,全凭着一股子蛮力,将几位兄侄撂翻在地,引得亭内张望的小辈一片欢呼。



    或许是天气实在太过闷热,几人研讨了一会适才较量的心得后,便没了兴趣,披着风袍一路向偏厅说说笑笑而来。



    相府每日宾客繁多,房遗爱早就见怪不怪,路过偏厅时,随意道了一礼,便迈进曲廊,佣闹着向后舍行去。行至片刻,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凝神细看许久,两道竖心眉几乎呈直立状:“麾下可是玄武门戍卫、左武卫中郎将李君羡李五郎?”



    “正是!”



    “叔父在上,请恕小侄适才失礼之处!”言罢,已是疾步近前,郑重其事补了一礼。



    李君羡不知这小子为何对自己如此亲切,忙扶起他,谨慎回道:“岂敢,良相有贤侄这般俊才子嗣,真乃士族大家之典范。”



    此等赞扬,将一旁的鲍伯几乎笑出了内伤,房遗爱在长安的名声,可比小霸王李义协好不到哪去……



    房遗爱也有自知之明,磊落笑道:“叔父玩笑了,我这是玩闹一天,要回后舍装作忙碌功课的样子,以免我阿耶议事完,来检查时,又施以家法。”



    强行憋住笑意,李君羡一本正经道:“寓教于乐,未尝不可。”



    “寓教于乐?”



    房遗爱手指拨弄在红唇白齿之间,似乎对此话情有独钟,沉思良久,回身遣散了一众兄侄,拽起李君羡安坐榻上,躬身拜道:“小侄自幼不善思学,独尚武艺,只是一直无有良师指导,竟学了些粗浅武力,无甚大用,如今只能每日与族中兄侄戏耍胡闹。闻听叔父马术精绝,武艺超群,冠勇之名广传军中,还请怜悯小侄尚武之心,指点一二。”



    可使不得,你天生骨骼惊奇,乃万中无一的奇才,我可没本事指点你,李君羡正思量婉拒之词时,却听鲍伯沉声道:“想是良相不会应允吧……”



    闻言,房遗爱狐笑道:“你我不言,我阿耶岂能知晓?”



    “这……”



    “还请叔父莫要推辞。”房遗爱说时,回身望了望厅外沉下暮色,“今日不宜行拜师之礼,改日得空,小侄再亲赴崇贤坊登门求教!”



    言罢,已是迫不及待要回后舍装模作样,只是不曾走曲廊那条路,而是径自走向厅内的北墙,探手转动了一下临侧香案上的炉鼎,只听吱呀一声,房遗爱眼前的墙面斗然向内敞开,腾出一道可容两人通过的缺口。



    余晖之下,依稀可见缺口内供奉着几尊佛像,二人正是惊愕,却见房遗爱回身笑了笑,向内走到尽头时,又一扇墙门敞开,竟与另一间偏厅相连。透过墙门,半个后舍情形映入眼帘,此前早一步回去的房氏子侄正在后院为房遗爱紧急准备功课,等待房玄龄检验。



    双门掩闭的一刻,李君羡不由心中暗骂了一句:佘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