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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2章 一分钱难倒天子(二)
    大顺对外交流,皇家动物园也算是成果之一。葡萄牙在莫桑比克抓狮子鸵鸟都容易,摸清了天子和皇帝、国王的区别,这几年送来了不少奇葩动物。



    又赶上“分销垄断”的诱惑,更是卖力争取。



    鸵鸟之名,唐既有之,如今自是延续。这鸵鸟心态的故事,却是第一次在大顺的土地上传播开。



    皇帝讲完这种鸵鸟心态,更是借题发挥,从漕运开始拔高到大顺的种种政策上。



    “掩耳盗铃者,世人皆笑。鸵鸟埋头于沙,外域人亦笑。然而只看本朝、前朝之政,又有多少掩耳盗铃、鸵鸟埋头之事”



    “这漕米,一年征收五百万石,可谁人不知,征收五百万石,运至京城,期间损耗、克扣、意外、耗费,竞达千万石。”



    “朝廷只说,三十税一,仁政也。”



    “可其中的耗费、耗损,又不在朝廷正税之内,只由地方摊派。地方摊派,难道摊派到士绅头上还不是百姓承担”



    “运河两岸,多受其苦,甚至有编排唱词,说大顺大明一个样后面的话,朕也不想提了,着实难听。”



    “朝廷只当不知,却问本朝三十税一,广大地区不过收漕米500万石,如此轻税,缘何百姓还有不满”



    “更有甚者,或觉得,反正我征收的是三十税一。底层加派,那是底层的事,和我无关。这算不算是掩耳盗铃、鸵鸟心态”



    “奈何朕却不是鸵鸟”



    这话说的硬气,刘钰心里却只想笑。



    心道果然这硬气的话,得有实力才敢硬。之前海军没拿下东南亚、驱逐西洋势力能保证海运没有风险的时候,也不见你敢这么硬气。



    当年江苏节度使上书废漕改海,你支支吾吾,和稀泥一般,比之现在的硬气,可真是有些意思。



    “兴国公”



    说完这番硬气的话,皇帝直接点了刘钰的名字。



    “臣在。”



    “爱卿最知海事。朕若废漕米而替以银税,按如今市价,与你600万两白银,你可能保证每年京城500万石米”



    这明显是故意吓唬人的,就算改革,也不可能上来就搞这么激烈的。运河两岸这么多人的生活,官员的态度,才是大问题,至于运米到京城这点事,其实现在只是小事。



    刘钰心想,你要给600万两,叫人承包,门槛都能给你挤破喽。



    转手日本买些米、暹罗买些米、甚至印度买些米,运到京城,这600万还能剩下个一二百万。



    但这里面哪是米的事



    可皇帝既然这么问了,刘钰也只好应声道“臣敢担保。”



    又想,不但敢担保,要真这么干了,还能玩出花儿来呢。



    分拨下去,订单预定,保准一大群人跑去南洋开稻米种植园。哪怕去台湾呢,一年几熟,人力又贱,这都大有赚头,年回报率绝对不低于30。



    且给10000两,而且还是每年一万两,要求保证每年10000石大米,保准一群人拿着钱,招募流民、签订奴工,去往台湾南洋开垦。前期投入点,后期弄个万亩土地,每年领着银子,这还有个不赚钱的



    日本那边早就有专门搞大米种植园的豪商,大顺这边差啥是差人口还是差技术



    而且,资本承包,也有保证。真要是遇到灾情自己种植园里出不来,那朝廷可不管,自己买去吧。买不到抄家,土地充公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真就不怕这些搞稻米种植园的。



    真要是每年有600万两的热钱涌入,绝对变成“南洋大开发”,顺带大量资本又能往松江富集,赚的钱且来松江投资。



    奈何皇帝现在这么说,多半也就是吓唬吓唬人。



    再说了,现在京城那里吃得了这么多大米。辽东这些年开发的极好,大顺又没柳条边,人口日增,土地开垦,每年的粮食经辽河运到辽河口,走大船可以去天津。



    大量的黄豆甚至都把松江府搞出来黄豆期货贸易了,京城背靠辽东,而且还是大顺犁庭扫穴大量移民之后的辽东,会缺粮食的确,有松辽分水岭阻隔,现在的生产力也不足以开发黑沃土,但辽地也产粮食啊。



    一群祖上老陕的勋贵、陕西河南的老兵良家子后代,喜欢白面还是大米



    心里不住吐槽,也知道自己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愁、债多了不养,皇帝有什么得罪人的事,非得找自己顶在前面。



    既是名声都已经臭了,那就顶呗。



    “陛下,臣以为,废漕改海,利国利民。”



    “如今南洋已下,南洋虽还有英圭黎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但都不足为惧。”



    “数年前,英人远征舰队借泊伶仃洋,其人数、船只,若天朝有意,一夜可全灭之。”



    “倭人称臣,倭寇不敢袭扰。即便有,两艘战列舰、十艘巡航舰护航,只让数万倭寇乘其小船,亦不得近身。若两艘战列舰、十艘巡航舰,竟被海盗劫了,自臣以下,大小海军官员,尽可自杀矣。”



    “况且,如今船队欧罗巴去得、南大洋去得,走黑水洋至京城,何异于力拔山兮之勇问之可能拿举破轮乎”



    “若以买扑之法,令大户商贾承包,不但可以保证漕米数量,更可使无数缺地之人前往南洋谋生。”



    “便不买米,若买麦,亦可使鲸海周边、虾夷等地、辽东蒙边,开垦无数大田。”



    “陛下若废漕运,臣以脑袋担保,绝不会短缺京城所需粮食。天津卫战列舰群尚在,更无南不听北之虞。”



    “江淮百姓,既省了摊派,也省了运粮之徭役。更可为将来治理黄淮打下基础。”



    “是以,臣,支持废漕改海。”



    “臣,亦不想行那君子远庖厨之事,蹲在京城,只要不见黄淮百姓之苦,便只当不存在。”



    一种官员对刘钰嘴里放炮的举动已经是见惯不惊,心道再离谱扯淡的话,兴国公也说过,这算得什么呢



    再说本来的事,漕运废除,就和海军兴起息息相关。这海军不兴,南洋不下,谈什么废漕改海



    海军和你关系密切,将来改了海运,吃香的喝辣的都是你们海军的人,或者那些松江府的大户商贾,还有那些真跑去开发南洋的,我们喝西北风啊



    有官员出身道“陛下,苏子云吾头发不可胜数,而身之毛孔亦不可胜数,牵一发而头为之动,拨一毛而身为之变,然则发皆吾头,而毛孔皆吾身也。此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也。”



    “漕米数量,非是问题。然则百万漕工衣食所系,不可轻动啊。”



    “发皆吾头,而毛孔皆吾身也。则百万漕工,难道就不是朝廷的子民了吗手心手背都是肉”



    “兴国公所言,利于商贾,却害了百万漕工;吾等所虑,是利于漕工,却也不害商贾。”



    这话说的就很有水平。



    说刘钰的办法,是一利、一害。



    而不废漕运,是无利、无害。



    刘钰的办法,死害漕工,但商贾得利;而自己的办法,商贾虽然不得利,但也没有啥损害;漕工也没有损害。



    一利、一害;比之无利,无害。



    似乎还是无利无害更好一些。



    任何变革,都要触动一些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所以大部分时候都选择无利无害的办法。



    然而不等刘钰反驳,刚才仗义执言希望明确治水目的的水利官员怒道“大人所言,简直大谬”



    “黄淮两岸的数百万百姓,是不是人是不是大顺的子民”



    “他们若不是人、不是朝廷的子民,自然无利无害。可他们要也算是人、也算是朝廷的子民,怎么能说是无利无害呢”



    “漕米的损耗,皆加派在他们身上;徭役之苦,数倍于国税。”



    “国税虽轻,可民间却苦。这些道理,诸位大人难道真不知道还是如陛下所说,掩耳盗铃”



    “整天拿着大顺律,或是国朝典章,便说本朝赋税之轻,直追汉初休养生息之时。这难道不是只有书呆子才能说出的话吗诸位大人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



    “民间加派、火耗、徭役、力银,不是国税,不以税为名,所以就不是税了吗明日我将马改名成牛,便不是马了吗”



    “黄淮两岸的数百万百姓,竟连人都不算了吗他们的利害,难道不要考虑进去吗”



    “若不只算国税,因为国税根本不够用。若把加派,徭役等全都算成税,一年国家需税一亿两不止。说好了一条鞭、募役,可真正做了吗征发百姓,算不算钱”



    “这一亿两,其中只有少部分加在士绅头上,剩下的便全落在了百姓头顶。”



    “如今朝廷又将人头税摊入土地,更是把天下赋税,全压在了自耕农身上。如此,用不了多久,兼并之大害,就要毁了江山社稷”



    “兹事体大,不宜激进。可先解决漕运的几千万石粮食的损耗,给黄淮两岸的百姓减轻负担,难道不行吗”



    黄河涛涛,不能掩其言之正声。



    皇帝闻言,忍不住蹙了蹙眉。



    他倒是听出来这官员的拳拳忠义之心,但问题是这话这种场合说,不太好。



    道理谁都懂,但做事不一定非要凭谁有道理就听谁的。这事到此为止,就不该继续往国家财政政策上引了。



    这话,在天佑殿说说行,和刘钰等人私下里讨论的时候说说行,甚至皇帝刚才也可以象征性地说说鸵鸟心态、掩耳盗铃等等。



    可当着百官的面,把这话说的这么明白,这不是逼着皇帝表态吗



    这事急不来,可以先敲打敲打这些官员,慢慢来,慢慢改,最起码南洋和西洋贸易的钱到位了,有钱了,才能大刀阔斧的干。



    现在逼着皇帝表态,是没有用的。



    没那么多钱,而且话都说的这么激烈了,皇帝不答应,这不就是说皇帝不把黄淮两岸的数百万百姓不当人吗



    答应,漕运的米,不是问题。问题是运河两岸这么多人,这么多官员,这么多指着漕运吃饭的漕工,还有饭店、车马店、商业、旅馆、贩夫走卒种种,这些人怎么安置



    清口如今大几十万的人口,要是漕运废掉,这地方最多也就七八万人的城市。欧罗巴繁华的阿姆斯特丹,才几个人一个清口,赶上三四个阿姆斯特丹的人口。



    这些都要考虑,而这些就需要钱,才能去解决。



    而且,就算不考虑这些,只考虑治水。好嘛,这些水利技术官员,几年前江苏节度使上书的时候就开始琢磨了,真要答应了,啪的一下计划书拍出来,要钱。



    现在给得起吗



    掏不出钱来,到时候不是叫反对改漕运的百官看笑话



    正郁闷间,就听着远处传来一声加急传报的声音,几匹驿马朝这边狂奔,手里举着小旗的信使遥遥可见。



    不少官员大吃一惊,心道莫不是京城里出了什么事难道难道监国的太子



    倒是皇帝一脸淡然,自己既是敢南巡,要是南巡途中,祸起萧墙或者沙丘之乱,那简直就可笑了。



    看这紧急的传报,要么就是西北出事了要么就是朝鲜或者日本出什么事了或者雪山或者西南土司



    只要京城无事,这些便都是小事。



    命一上将,且领一万新军线列,便都蹉踏了。



    不多时,信使到了跟前,奏道“陛下,有齐国公在欧罗巴所来急奏。信使等不得季风,故从罗刹国返。”



    皇帝内心一动,不知是喜是忧。



    急忙展开一看,内心大定,暗叫一声好,心道明年便可多有百万两的香料钱可花了当真解燃眉之急



    内心虽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为示这都是西夷外事,非眼前所讨论的数百万百姓的大事可比,很随意地将信件递到了刘钰手里,随口道“此等西夷小事,照例不走六政府天佑殿,外交部齐国公又不在,兴国公且先拿个章程。”



    然后,自己摆出一副忧虑数百万百姓的神色,似乎根本不在意刚才的消息。相对于西洋诸夷之事,还是自家百姓更重要至少,得看上去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