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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5章 杀心
    连富光的猜测,不无道理。



    侧面来讲,这也算是对朝廷的信心。



    他是见识过朝廷的禁卫兵的,也看到过朝廷的军舰,真要是朝廷动手下南洋了,巴达维亚根本不需要什么内应。



    而且,他这种人,只是有钱而已,在朝中根本没有丝毫的根基。说自己这些人是大肥羊,那真的是一点不错。



    羊是可以宰杀的,但有用的狗一般情况是不宰杀的。



    朝廷为什么会给他一个从大肥羊变成一条狗的机会



    这不合情理。



    短短一瞬间,内心百转千回,不知道转了多少心思。



    一方面担心王五就是山里的泥腿子,特来诈他。



    另一方面,也担心这是真的。



    万一真的是朝廷的大员脑子坏了,竟不宰他这口大肥羊,亦或是真的看在自己弟弟的面上,自己要是不识时务,那可就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了。



    虽然他的亲弟弟就在一旁,但是他对亲弟弟的话也不是很相信。



    觉得亲弟弟多半也可能一起跟着忽悠自己,当初因为告发连怀观的事,弟弟就瞧不上自己,也难说弟弟这时候会不会胳膊肘往外拐。



    不说大义灭亲吧,最起码是大义坑亲,多半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弟弟干得出来。但凡脑子好使一点点,哪能是巴达维亚的顶级华人,却去关心那些糖厂的奴工



    纠结间,倒也没有了之前那么多的恐惧,发干的嘴里渐渐多了唾沫,酸软的双腿也渐渐有了力气。



    若眼前这人真的是朝廷派来的,那自己只要答应了,便是反正献城之功。自己应该无事。



    若眼前这人不是朝廷派来的,就是山里的泥腿子,那自己凭什么怕他



    想到这,他用开始利索的话问道“却不知朝廷派的哪位大人下南洋呢朝廷的大军现在何处”



    一团恼意顿时从王五的心头升腾起来,他也听出来了连富光的疑惑,心中大不耐烦。



    心道他妈的老子本就想把你们都弄死,鲸侯非要我来,又说了许多道理。一些道理关乎朝中将来政策,我也不懂,却只能照办。



    你现在自己什么处境还不清楚吗真当缺了你,这巴达维亚打不下来



    少了你们更好,攻下巴达维亚,你们这些包税的、当甲必丹雷珍兰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抄家,莫说这此下南洋的军费,便是给海军再置办艘战列舰也够了



    他哪知道,除了关乎朝中是否有“出海之后就会自弃王化、忘了自己是谁”的争论外,还有一件刘钰非常在意的事。



    历史上红溪惨案的时候,城中的华人在城外华人攻城的时候,老老实实蹲在家里。甲必丹雷珍兰早早举报,城中华人听着城外攻城的声音一动不动,直到城外起义军撤走之后的大屠杀来临。



    刘钰内心希望城内的这些人,这一次稍微做出一点动作。哪怕,等到朝廷的大军已经围困巴达维亚的时候在城内放火、眼看着大军就要破城的时候赶紧反正都行。



    本也不指望他们雪中送炭,锦上添花甚至都不用,可不能连眼瞅着大厦将倾还非要站在楼里不跑啊。



    王五当然无法理解刘钰的这种心情,他也不能很深入地了解刘钰说的朝中的态度问题。感受着连富光态度的反复,王五虽然早就知道不可能出现箪食壶浆之类的盛况,但仍旧是觉得心中的杀意渐起。



    冲着连富光哼了一声,却没有回答连富光的问题,而是扭头冲着一旁的连捷光道“捷光,仁至义尽了。你的情面、连怀观的情面,鲸侯都给了。可你哥哥仍旧执迷不悟,倒显得我们非要他献城似的。”



    “罢了,事已至此,让他自己考虑清楚吧。”



    连捷光面上一红,尴尬之余,也有几分担忧。然而王五的意思已经算是明示了,不要多话,这时候他也不便再说什么。



    当真是上赶着不是买卖,王五这么一说,连富光内心再度紧张起来。



    心道若无自己的帮助,恐怕山里那些人是不可能攻下巴达维亚的。可这人竟然没有继续说服自己,而是似不很在意,莫非此人说的竟是真的



    “大人且留步。”



    “非是小人不信任大人,亦非小人不想为朝廷出力。小人最崇关公,若有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机会,自是乐意效力的。”



    “只是只是但凡联结为内应,需得知道何时动手、城外何时有动作。小人只是想要问问清楚。”



    他要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更让王五身边的几个人觉得恶心。心道你也配说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当真是辱没了关老爷。



    王五以大局为重,忍着怒气,冷笑道“你若真有心,什么时候不可以城中数千华人,你庄园里也有不少心腹。”



    “荷兰人主力出城,城中根本没有多少荷兰人。”



    “况且,华人社区又都聚集一处,城南皆为华人。你若真有心,不说攻下巴达维亚,只将华人社区占据防备荷兰人,能否做到”



    正说话间,门忽然打开。门打开的一瞬间,王五身边的几人瞬间拔出了腰间的短枪,速度之快,饶是巴达维亚不少亡命之徒,也是连富光生平所未见。



    推门而入的,是连富光的心腹人。连富光说明之后,王五等人放下了枪,那心腹家人附在连富光耳边小声道“老爷,留守的代理城主叫你速速召集雷珍兰们,一同前往总督府,有要紧事。”



    连富光点点头,示意这老家人先离开。



    待门重新关好,他便将这话告诉了王五。



    “王大人,适才荷兰人来传话,叫我召集雷珍兰,去总督府议事。各位大人还请在这里暂歇,待我回来,咱们再说此事,如何我也正好试探一下荷兰人的虚实。”



    王五呵呵笑道“你的心思我也明白。你觉得荷兰人忽然召集你们议事,必是出大事了。”



    “或者,是义军在井里汶,歼灭了瓦尔克尼尔带去的荷兰人;或者,是朝廷真的出兵了。”



    “你说是去探听虚实,倒不是假话。只是这探听虚实的目的,却值得玩味。”



    “若是义军歼灭了瓦尔克尼尔,你便想,这山中的泥腿子,说不得真的可能围攻巴达维亚。若攻下巴达维亚,自己也没好日子过。若是这样,当召集城中华人帮助荷兰人守城,坚持到荷兰援军抵达。你相信,荷兰人仍旧强大。”



    “但若真的是朝廷出兵,你便想,若是朝廷出兵,这荷兰人定是要完。不待此时反正立功,更待何时”



    满是冷嘲热讽带刺的话,让连富光的老脸一红,尴尬万分。若是自己没这么想,只怕要说为何凭空污人清白可真的这么想,那就只剩下尴尬与恐慌了。



    他想要急中生智说点什么,可脑袋里一片空白,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化解这份被人戳破心中想法的尴尬。



    好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王五主动笑道“罢了,你且去吧。这是好事,荷兰人救了你啊。要不是荷兰人召集你们,只怕你还要误入歧途继续走下去呢。去吧,去吧。”



    连富光尴尬无比地冲着这几人拱拱手,半句话也没说,就这么走了。



    待他一走,尴尬的人就变成连捷光了。自己的亲哥哥这份表现,着实让自己面上无光。



    “大人我哥哥他这也是”



    王五哈哈笑道“捷光啊,论迹不论心。若不然,鲸侯又何必遣我们来巴达维亚鲸侯希望,将来奏报朝廷的时候,能说一句巴达维亚之天朝遗民,闻天兵到来,箪食壶浆以迎。”



    “若不然,实在不好看呐。”



    “前朝澳门的时候,数千华人庆祝葡萄牙从西班牙那里独立,游行庆贺,鞭炮齐鸣,舞龙耍狮。”



    “可要是轮到咱们来攻巴达维亚的时候,这城中华人竟毫无动作,如此对比,谁的面上有光你我都是天朝子民,难不成我们面上有光传出去不难看吗”



    “朝中怎么想这天朝文华,竟比不上西洋人在澳门统治百十年竟比不上荷兰人在巴达维亚统治百十年”



    南洋归义军出身的这些人,已经有了朦胧的共同体意识。他们和巴达维亚城中的华人的共同体,就是都是华人。



    正因为有了这种朦胧的共同体认识,有些时候便可以出现这种同耻、同荣的心态,虽然可能彼此之间根本就不认识。



    也正是因着这样朦胧的共同体认可,连捷光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道“我等华人也多得是好汉。归义军数千人与荷兰人死斗不休;那些移民锡兰的奴工听闻天朝大军前来必是箪食壶浆以迎。且不说岳武穆、文丞相等等,前朝末年又有多少反抗东虏的好汉豪杰哪能因着这一小撮人就觉得我们天朝人便差呢”



    王五闻言,忍不住大笑道“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可能根本就不认得他们,但就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华人,所以便觉得他们的耻辱就是自己耻辱、他们的荣耀便是自己的荣耀”



    这个问题,连捷光还真的从未想过,刚才也只是下意识地反驳。此时听王五这么一说,默想了一下,点头道“确实。大人也曾这样过”



    王五仰起头,回想了一下,郑重道“是啊,大概七八年前,还在威海的时候,便涌出了这样的想法。那一天,鲸侯拿了一张很大的地图,我们这些人都在上面找自己的家乡就那么一瞬间,看着弯弯曲曲的国境线,仿佛一下子真真实实地感触到了,我们效忠的国,是什么模样。我这辈子都没去过云贵川等西南地,却知道那里也是自己人。”



    “只不过”



    引了个头,却欲语还休,最后只摇摇头道“罢了。不提这个了。”



    众人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王五这句只不过的后面,便是这些年他在南洋的见闻。那些放贷的、包税的、压榨奴工的,种种这些,亲眼所见、所闻,都让王五不止一次涌起过一种奇怪的、可怖的想法。



    虽然每每压制住,可时不时就如同附骨之疽般阴魂不散。



    有时候,他会想到前朝末年故事里的八大王。然后想到那七个字。



    杀杀杀杀杀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