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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平平无奇
    举起酒杯,商人们也都纷纷举杯,遥敬一下,一饮而尽后,借着酒意,商人胆子也大了一些,问道“大人说包括荷兰人的船,若在倭国附近,亦可击沉。这这可是朝廷有何深意”



    刘钰瞟了一眼那商人,笑道“此朝廷大事,自要名正言顺。可不是鼓励你们做海贼啊。”



    “那是、那是。有正经生意可做,谁去做贼不过大人放心,我等自是武德充沛,若是荷兰人到时候真的违背了朝廷禁令,只要朝廷允许,我等便敢干。昔年郑氏也曾打过荷兰人,我等手段也不差,又有了大人的船厂新舰,更是无惧。”



    商人连连表示自己可以做到有武德,又会遵纪守法,这听起来也是新鲜,刘钰也不揭破,待酒饮了七八分的时候,便叫人撤去了菜品,上了茶。



    随便说了几句真正事关朝廷的正事,也就是些转运粮草辎重的内容。相对于贸易公司垄断权的争论,这件正事说起来反倒容易。



    事实上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之前这些年往长崎不知跑了多少遍,琉球路线、松江直航、威海直航种种路线,全都走过。



    在长崎外的五岛上甚至还设有当初夹杂稻米走私时候的私港,那里比较闭塞,历史上直到黑船事件后,岛上居然还有从德川家康时代偷偷遗留下来的天主教村落。



    加之如今海军优势极大,在这些商人看来,和以往去长崎贸易没什么区别。



    算来算去,反正今年要开战,也没什么生意可做。无非也就是支出一些船员水手的费用,值不得几个钱,等同于是白得了两年的垄断权。



    喝茶期间,商人们也试探着问了问瑞典贸易公司的事,刘钰只说这个先不急,齐国公负责接洽谈判,等出了结果自会通知他们。



    叫众人安了心,又选了两个要和他一同入京的,贸易公司的事就算是定了下来。



    第二日正午,又下了命令,叫所有正式的副舰长以上级别的人都要前来开会,顺带又去靖海宫请了七皇子李欗。



    晚上人一到齐,卫兵就将门关上。



    屋子里颇有异域风情的玻璃吊灯里燃烧着上等的鲸油,闪烁出在大顺审美看来有些艳俗的气质。



    光影下,刘钰请李欗坐了左边上首,自己站在右侧下首。



    即便李欗如今只是皇子,还未封王,可他终究代表着皇家人,自己不想惹一些诸如跋扈不敬的麻烦,这种事上还是要小心些。



    李欗再三推辞,只说自己未封王,刘钰是伯爵,理应在上首,如此推脱了几次,下面的一些军官难免有暗暗撇嘴觉得麻烦的。



    这还是李欗第一次参加海军内部这么高级别的会议,在威海也居了半年,知道如今海军的形式是舰长比军舰多,哪一个实习转正的都是靖海宫中的佼佼者。



    原本李欗以为自己在禁宫中什么书都能看,学识一定丰富。等进了靖海宫官学,又和那些新手们一比较,更是高傲。



    然而几次偶然中他才知道,哪怕是那些混不上军舰的实习舰长,这实学的手段也比他的高得多。



    好些都是第一批靖海宫的军官生,跟了刘钰也十年了,学的东西越来越多,可人外有人,军舰就那么多,轮不到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经此一事后,李欗也收住了自己的傲气,方知单就实学上,这里着实卧虎藏龙。



    刘钰去琉球的时间里,李欗也是杀下心在靖海宫中苦学,他也不打听海军的事。



    自己也有分寸,想着既然是父皇叫他来威海的,刘钰觉得必要的时候自会叫他参知海军军事。



    本以为自己还要在靖海宫官学里学上一两年,哪曾想刘钰才从琉球回来,就把他请来参加会议,这让他很是紧张。



    又怕自己说错话被人耻笑,又担心刘钰说的那些东西自己不懂,坐在上首,把个脖子崩的僵硬,生怕错过了什么内容。



    只是没想到刘钰的第一句话,就是一阵叫人丧气的话。



    “诸位,此番对倭开战已成定局。不过咱们海军,这次只能是陪太子读书,唱不得主角。建功立业,不在倭国。”



    多数跟着刘钰走了一趟日本,知道日本水军的情况,心早就散了。



    剩下那些没去的、留守的,昨日便从同僚那里知道了,此时听刘钰直接明白地说出来,一个个全都在那苦笑。



    下面有军官起哄道“大人,都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我等被养了三千日了,不知道朝廷还要养多久”



    “就是嘛,军舰是派不上用场,不是还有陆战队吗大人在土佐的事,带人再去做几次。”



    “要不叫陆军那群人和倭人主力对峙,我等却去偷了江户如何”



    李欗坐在那,看着下面起哄求战的军官,心下也明白这些军官求战的心思,无非就是谋个战功升官。



    如今眼看着战功混不到,一个个心里自然急躁。



    再一想自己之所以会来威海,见此时军官求战的热情,心下暗暗提醒自己若将来有朝一日父皇真叫自己执掌海军,需得记得最好的将帅,要叫属下有功可立,否则便不是个好将帅。



    又想着这海军的军官生都可算是刘钰的弟子,从无到有建起来的,纵无仗可打,依旧镇得住。自己可没有这一层身份,非得打一仗才能收众军之心。



    若是打仗,就不免要坐船,自己的本事还是要多练练。就现在看来,这些海军的军官生,可不会服一个不懂开船、不敢上船的将帅。



    李欗心道这一次刘钰叫众人来,莫不是担心这些兵将不服调令为求战功冒进不顾大局故而才在开战之前,先将众人的求战心思压下去,以免贪功而坏了大事



    正准备学些刘钰会怎么压服的时候,却不想刘钰压压手笑道“都不要想这么歪门邪道了。如今我在这站着,七皇子亦在,怎么,你们是觉得立下功就能取而代之当海军大帅了”



    都知道这是一句玩笑话,也听出来了刘钰的意思,暗示日后七皇子是要执掌海军的,下面一阵哄笑,李欗听着也是舒服。



    人群中有人嚷道“大人,这是颜面啊。若是陆军在前面对峙的时候,我等不说攻下江户,便是攻下了几座倭人大城,这等面上也有光。若无海军,陆军上不得倭国,只是咱们没捞着仗打,只怕陆军未必承咱们的情。”



    “再说了,若是倭人赔款,咱们造舰,怕不是陆军自觉他们立功颇大,缘何这钱咱们海军拿大头”



    “就是啊,攻下倭人几座城,城中武士商贾的,怎么不要个百十万两的赎城费我等回来,也可驽马换赤兔,搞艘战列舰乘一乘。”



    刘钰听了一阵嚷嚷,悄悄看了一眼陈青海,心知自己那日和陈青海私下里说的话,他应是听进去了。



    今日在这嚷嚷,就没有人在那喊诸如封建倭国之类的话,也不知道是这些人知道当着皇子的面喊不好,还是说他们私下里组织的社团达成了某种共识。若是私下里组织了某些社团,他也不想管,任其发展去吧。



    虽然嚷嚷的厉害,却也都是围绕着造舰、分钱展开的,并没有说太多惊心动魄的言论。



    看来这些人虽然狂傲,却也知道轻重,脑子里还知道皇权面前有些话哪怕心里想着也不能顺嘴就说。



    今日开这个会,刘钰既不是为了战前动员,因为那没有意义;也不是为了压服众人防止冒进,因为没什么可冒进的机会。



    这个会算是为坐在上首的皇子李欗开的。



    待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后,刘钰就把对日开战、要求开关之类的事一说,这在海军内部也不算什么秘密,转而问道“战争在开打之前,就要知道为了什么开战,还要知道打完之后的预期。你们都说说看。”



    这一次没有像刚才那样乱哄哄的说,军官生们很守秩序地做好,依次举手畅谈。



    为何开战的原因说的五花八门,甚至很有一些奇思妙想,或是引人深思,或是引来一阵笑声。



    坐在那的李欗听了一阵,对一些理由不由自主地点头,直到最后,李欗才猛然醒悟,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么多理由中,居然没有一个人说“因为琉球的事”、“因为不朝天子”之类的原因。



    一句都没有。



    反倒都是些诸如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不打他将来他打我怎么办、开关弄钱、赔款造舰、赔款多建实学学堂等等缘由。



    最让李欗感到惊奇的,便是自己好像也被同化了,甚至自己第一时间都没想到诸如大义的理由,反倒想的都是一些实实在在的利益。



    不但如此,还觉得这些想法大为合心,甚至对一些听起来有些奇怪的想法拍案叫绝,只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尤其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军官生说的几句话,更是让李欗彻底迷失在了海军军官生的思维方式之中。



    “我追随大人去了土佐,询问了一下物价,只觉若是倭国开关,我朝别的都好,唯要提防一件事。那便是朝鲜和倭国的纸张。”



    “朝鲜自不必提,纸张为贡品,我等良家子每年也有陛下的赏赐。倭人的纸张质量也不错,而且工价极低。”



    “商人重利,明知若是倭国纸张入国,国内造纸的生意多半不好做,难以为衣食,可他们却不会管的。什么赚钱便会做什么。这个需得提防一二,或是加增关税以护。”



    “只此一件,剩下的便都是好处。”



    “我看这倭国的丝织业、棉纺业、冶铁业、木器业和制瓷业都要完。倭国既完了,本朝以此为生的便可得利,卖的更多。”



    “倭国金贱银贵,倭国的金子我看用不了多久也要没了。他又少有能换金银的,倭国的武士又是米俸,定会想办法以稻米出口换金银丝帛,商人稍微压一压价,这武士们便要破产,活不下去,定会思变。武士思变,其国必乱。”



    “倭人若有卧薪尝胆之心,必要加赋以造舰,农人本以极苦,如此一来,岂不处处一揆起事”



    “待倭人农人起事,我朝或可以仁义之名出兵助农人以裂土;或以礼法之名出兵助幕府以平乱。前者蚕食、后者养猪割肉,我看这倭国算是完了。”



    一席话语,更让李欗惊叹的是竟无一阵阵惊呼高见的声音,反而只是一些人点点头,一些人笑着说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还有人补充了一下各藩和幕府对立的考虑。



    这等想法在此间竟不过只是寻常之言。



    平平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