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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全员赌棍
    切里科夫拉开帐篷的时候,东方升起的红日有些刺眼。



    太阳每天都会照常升起,不管你昨天承受了多少痛苦。他这样想着。



    一只早起的蜜蜂围在他的身边嗡嗡,习惯性地一甩头想要用发辫赶走这只蜜蜂,却没有了之前那种熟悉的、甩动发辫的快感。



    摸了摸头顶上胡乱扎起来的发髻,切里科夫冲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虔诚地画了一个十字。



    营地外的江面上,那艘探险队的船已经升起了帆,几匹马套着绳子,准备又一天的路程。



    远处的刘钰和往常一样,在那用柳树枝刷牙。他只刷牙不洗脸,因为脸上的油污可以保护一下皮肤,不至于风吹日晒到皲裂。



    趴在水边漱了漱口,回头就看到了活着的切里科夫。刘钰冲他笑了笑,什么都没说,自顾自地离开了。



    骄劳布图跟在刘钰的身后,想着昨晚上发生的事,皱眉呸了一声道“我还以为这厮肯定会自杀呢。”



    “卧槽你能盼着点好吗我费劲巴拉的,不是为了让你看一场英雄谢幕的戏的。人家枪打不着火、发辫缀的颈子疼,不行吗”对骄劳布图的呸声,刘钰颇为反对。



    “大人难道不怕他诈降当年巫山伯马世耀也是诈降多铎,若不是信被截获,当日潼关”



    “得了吧。夫英雄者,之所以被人歌颂,是因为少。哪有这么多坚贞不屈的人一会儿你去他的帐篷看看那皮囊酒是不是都喝了。要是都喝了,就是真的不想死。要是没喝,或许可能是假意归顺吧。”



    “再一个,你不懂罗刹人。假意归顺日后反正,不是他们的思维方式。真正的圣徒,是做圣愚,死在建成人间天国的路上,哪怕自己的尸体被人遗忘、被野兽啃食。这个人间天国可以是人间天国,也可以是某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祖国母亲比如别的什么,任何奇怪的目的。”



    “这个切里科夫第一选择是舍了命去试图逃跑,最好是途中被野兽啃伤、奄奄一息,叫人堕泪,把情报送回去。过程很重要,越危险、越苦难,内心越爽,精神就先入天堂了,但假意归顺借机逃走会让这种爽感消失,不会考虑的。第二选择是自杀。这两个选择他都没选,那就是要好好活着了。”



    骄劳布图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朝着切里科夫的帐篷走去,片刻后回来道“酒都喝了。”



    “那就是了。喝了那么多酒还没死,以后也不会死了。第一次想自杀很容易,第二次就难得多。这人你可看住了,我有大用。只要其余人还活着,他在罗刹就已经死了。魂儿死了,他又没自杀,那是真的不想死。”



    “大人是要诈开罗刹人的城堡”



    “哈哈哈哈你是说书听多了吧哪这么简单不过多做准备,总不会错的。咱们这功劳,可不容易得。”



    说话间,远处江边疾驰而来了一名骑手,正是刘钰之前派回去的人。两个人赶忙迎了过去。



    看着皇帝批复的那句话,刘钰皱了皱眉。



    “这么快就回来了陛下銮驾如今何处”他还琢磨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呢,看着样子皇帝居然没在京城



    这是要去前线微操



    “回大人,我去的时候,已在吉林船厂。”



    “就这一句话”



    “陛下并未再说什么,倒是问了问杜锋的事。给翰朵里的杜都尉也降了道旨。”



    “说的什么”



    “自古罚罪,论迹不论心。边军巡边,其有罪乎”



    一旁的杜锋听到这句话,长松了一口气,脸上不动声色,心想刘大人你这点小心思,可是被陛下看透了。陛下说的大有道理。自古罚罪,都是论迹不论心的。论迹,我又没劫到;论心,我还说我就是为了巡边呢,以为你是走私贩子呢。



    可再想想之前刘钰说的“前途”问题,心里又犹豫起来。



    之前自己的赌注能押上的太少,本来既犯了罪。



    可现在,皇帝陛下似乎是赦免了自己的罪行,金口玉言,自己再跟着刘钰干,这赌注要押的可就大了。



    赌



    还是不赌



    旁边的骄劳布图也琢磨着这两句话,品了半天,小声问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略有些失落。



    这一路跟着刘钰,看得出刘钰对罗刹人很了解,若是真有心干一票大的,或许真能干成。



    若是干成了,那可是大功一件。



    如今陛下回了这么一句话,实在让骄劳布图捉摸不透,这是不准的意思



    身后有余忘缩手、待到无路想回头。可不就是在告诫刘大人不要太贪,适可而止



    但这东西就像是和弟兄们推牌九啊,万一赌赢了呢



    刘钰歪头看了看努力保持神色不变的杜锋,问道“乐坏了吧没事,笑吧。”



    杜锋一下子跪到了地上,朝着西南方皇帝大概的位置咚咚地磕了三个头,好半天才站起来。



    “陛下宽容慈仁。我日后一定”



    大发忠心壮志之词的话才说一半,就被刘钰摆手制止了,说道“得,你在这说,陛下也听不到。精忠报国什么的,事儿上见吧。”



    “如今既是陛下免了你的罪,你也算是解脱了。不过咱们的大事,你就没法做主了。”



    “老舒,你带人在后面慢慢走。到了江口汇流出找一处小湖,把船舶好。记住,一个罗刹人都不能逃走。我和小杜这就去翰朵里卫城。你也尽快回去。”



    骄劳布图心中一喜,试探着问道“大人的意思,这事还有转机”



    “陛下要是真不让干,你觉得我有多大的胆子”



    骄劳布图心中一琢磨,笑道“那是了。好,大人这就去吧。时间也不早了,再拖一阵就要来雨季了。”



    拱手作别,刘钰和杜锋挑了几匹还算壮实没有被拖垮的马,带了十几个人,在马背上绑了两只桦树皮船,沿着江边朝着翰朵里卫狂奔。



    马背上的颠簸很有节奏,很适合思考。



    刘钰琢磨了一下皇帝的话,觉得皇帝的用意再明白不过了。



    赢了,那就是皇帝洞察明见,信任前线将士。



    输了,那就是刘钰贪功冒进,大罪当诛。



    皇帝写的模棱两可,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如果真的不想让刘钰冒险,一封措辞明确的旨意即可,刘钰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回去。



    眼下,就只能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争取到杜锋的老爹加入到这场赌局之中。



    翰朵里卫城中,在这里吃住了大半年的馒头正在接受每天一次的日常。



    “喂,我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杜铃凶巴巴地问着,和昨天的态度一样,杏子般的眼睛里和每天一样充满着不满。



    “我家公子什么时候回来,你哥哥就什么时候回来。”



    在京城公爵府里,接触的丫鬟都没有杜铃这样凶巴巴的气势,这里也没有太多男女大防。



    小丫头的味道着实清新。



    公府里的丫鬟一个个像是被种在园子里的花,这丫头倒像是在田地里肆意生长的野菊,一股子浓浓的野麦子被太阳晒过后的味道。



    馒头其实很享受这种每天凶巴巴的质问,哪怕每天的问题和回答都一模一样。



    “我都说了,我是个人质。我在这,你还怕你哥哥回不来”



    “嘁你算什么人质”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馒头还没来得及不满,杜铃自己心里先是有些过意不去了。这话说的有些伤人,倒像是说馒头就是个奴仆,哪有资格当人质



    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馒头,发现馒头并不在意这句实话,而是笑吟吟地也正看着她。目光相对的一瞬,杜铃赶忙把眼神挪开,讷讷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馒头嘻嘻一笑道“实话实说嘛。那有什么我家公子说了,心里记恨得找准对象。是和说实话的人发怒还是和造成现实的人发怒,这我还是分得清的。”



    “我们这些为奴仆的,都拜铲平王。当年太祖攻入北京,江南像是我们这样的人便说过天地迴薄,贵贱翻蹑,我辈何必长为奴乎如今没有了世奴,我跟着公子日后也是要当良人的。”



    “我家公子常说,明时有贱籍奴籍,如今新朝取缔的贱籍奴籍,不准蓄养世奴,这该感谢谁所要感激的,当是当年不欲为奴的万千江南奴仆血、前仆后继的贱人起义,而非是仁义之言,更不是呃,反正既明白了要感激谁,自然也就明白了该记恨谁。你只是说实话,又不是你导致我小时被卖的。”



    跟着刘钰久了,馒头的想法也和之前大为不同。



    铲平王起义败亡,这个反抗精神象征的“淫祀”,大顺顺水推舟允许那些脱离了奴籍贱籍的人祭拜。



    把内核的精神剥离,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成为了不妨碍封建统治的偶像,摆在那。



    但终究明末江南奴仆矿工的血没有白流,即便从洪武年一直延续到明末的铲平王,“无害化”成了空空的躯壳,反抗有理、人皆平等、无有贵贱的精神终究还是保留了几分。



    馒头这番话其实只是想告诉杜铃,自己不是世奴,自己是有机会成为正常人的。而且自己的公子对自己不错,说不定会提携一下自己。



    和每一个真正的雄性动物一样,馒头只是如同孔雀在展示自己的尾羽、麋鹿抖擞自己的叉角。



    而他此时,也不过想要拐弯抹角地告诉杜铃,自己其实也是同类而非低贱的异类。



    某种意义上讲,雄性的仆和雌性的人,是有生殖隔离的。



    “这个女孩子很好,和府里的丫头不一样。我好想娶她做老婆。”



    馒头心里早就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并不突兀也不偶然,只是现在看来有些遥不可及,身份的差异终究有些大。



    他是仆,对面再怎么野、再怎么没有温顺女德,那也是个五品武官的女儿。



    成与不成另说。再瘦弱、鹿角再小的雄鹿,也会在春日勃发的时候尝试着在雄鹿面前转一转。若是连胆子都没有,那可真是从心灵上彻底被阉割了。



    馒头知道自己现在还不是一头鹿,只是一头糜子,甚至是更弱小的獐子,或许以后有机会变成一头鹿吧。



    是不是要趁着这次机会,跟公子说一声,让他提携我一下,从军赚个出身



    大不了,用命赌一把



    正准备再和杜铃撩骚几句,外面传来了一阵狗叫,隐隐还能听到两个人在说话。



    “这就是你家还行嘛。”



    “是了,大人,这就是寒舍了。家父应该不在家,不过很快就会回来的。寨子里消息总是传的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