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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28



    渚幽不清楚这龙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但有一事她已能万分肯定——



    这龙给个竿子就能往上爬,确实想上天。



    撼竹哪敢插嘴,这左一个大妖,右一个神裔, 哪个不比她有能耐。她默默在心里嘀咕, 这龙是把她家尊主当米缸了吗, 时不时就舀上一勺米, 这不得……



    不得把人掏空啊。



    “你年纪小小的,胃口倒是挺大。”渚幽见她能顺着竿子往上爬了,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双目低垂着, 未立即将依偎在身侧的小龙推开,看不出是不是在生气。



    长应仰着头看她, 气息奄奄的又咳了一下, 险些没就地倒下。她神情迷惘, 质疑道:“我年纪……应当不小。”



    这模样娇娇弱弱的, 着实像是在娇嗔。



    “就这还不小?”渚幽手一抬,将掌心覆在了长应的天灵盖上。细细长长的五指差些就能将这小丫头的脑壳给全笼在手下。



    长应被她的手给按了一下脑袋,这身量的差距已非常明显,她嘴角登时一垮,又不高兴起来了。



    她面上冷漠, 柔软的小手却像贼一样,不声不响地拉上了渚幽的袖口, 还得寸进尺地继而往上, 想圈住那截温热的腕子。



    渚幽心下暗叹, 果然是亲自带大的, 着实黏人, 非得牵手。



    小龙软绵绵地倚着她,似是没半点力气,一副被推开就会立即倒地的模样。



    渚幽将覆在她头顶的手一抬,干脆将那只一寸寸往上爬的小手给拢进掌心,嘶,这只手可真的是太凉了。



    “怎么,生气了?”



    长应半晌才糯声道:“应当不会太小。”



    “应当”二字就很有灵性。



    “莫非你想起什么了?”渚幽将她往鼓凳边带,还朝那张木床睨了一眼,怪嫌弃的。



    她眉头一皱,一旁默不作声的撼竹顿时悟到了,匆匆忙忙从芥子里取出了软榻和靠垫。



    这红木榻后靠背绣的是山鸟图,底下的绸布垫里塞满了兽毛,暖和又柔软,与这宗门弟子住的小屋着实不相称。



    软榻一放,原本就十分狭窄的小屋变得更拥挤了。



    可这到底不是自家的房子,渚幽不甚在意,甚至还极其满意地躺了上去。



    撼竹长舒一口气,她那芥子里别说是碗筷了,连床都有。



    虚虚弱弱的长应仍被捏着手腕,牵她的人已经倚在软榻上了,而她却只能站着。



    撼竹心里一哂,心说什么神裔,还不是和她一样的待遇,主子坐着,当下属的便只能站。她在软榻边上压低了声音说:“尊主这几日累着了,是属下侍候不周,忘了百年前在芥子里放了软榻。”



    她说完还朝那只龙看了一眼,心里莫名得意,可那双冷漠的龙瞳目光冰冷,眼里盛着的分明就是敌视。



    撼竹仍是怕这龙的,可她失宠了数日,如今身心舒坦,也不是那么怕。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记起了什么。”渚幽哪知道这一魔一龙在耍什么心眼,侧头对长应道。



    长应摇头,小脸苍白一片,重新化人之后她的身量似乎比先前高上了一点点,但身上的衣裳依旧合适得很。



    能不合适么,这可是龙鳞变的。



    渚幽想了想,双目微微垂着,眼梢的凤纹本该诡谲魅惑,偏偏她长得甚是出尘又无辜。她手指一勾,令站在身侧的龙靠近一些。



    长应乖乖弯下腰,朝她倾了过去,冷不防被一只温热的手捏住了下巴,她那下巴瘦得尖俏,一捏一把骨头。



    渚幽两根手指就这么钳在她的下巴上,将这龙又拉近了点儿。



    长应那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兴许是因为距离太近了,忍不住半阖起眼,眼睫颤得似蝶一般,一会才慢腾腾地睁开。



    她一双金瞳在变成人形时颜色变得极浅,瞳仁平常时候也不再是漆黑的竖线,看着倒是柔软乖顺了许多,没那么大的煞气了。



    渚幽这才留意到,这龙的鼻尖上竟有一颗小痣,小小的,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莫名添了几分可爱。



    长应面上尽是困惑,却未挣扎,乖顺是乖顺,冷漠却半点没少,像是被套着项圈的凶兽。



    说起来,龙这玩意在上古洪荒时还真算得上是凶兽,那时混沌初开,后分了天地,龙腾空之时能遮天蔽日,捣得海水翻腾,近有滔天之势。



    渚幽没多想,将长应的下巴一松,转而将食指抵在了她的眉心,又将灵力探入了其识海之中,这一回也是顺畅无阻,但也依旧什么也没有看到。



    白茫茫一片,放眼望去全是雾,连一根灵丝也见不着。



    明明这几日经历了不少事,可这几个日夜却像是没在长应的识海中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她依旧像是一卷素笺,干净又纯真。



    渚幽不信邪,又驱使灵力,试图驱散那些白蒙蒙的雾,她虽是瞎惯了,可看见这么一大片白,还是略微不舒服。



    她的灵力卷上了那浓白的烟,烟缕骤然反侵,白雾像是成了龙爪一般,拧上了那一缕灵力。



    猝然间,她像是触了冰,素白的食指猛地一颤。



    渚幽猛地收回了灵力,抵在长应眉心那根细白的手指也随即收回,她捻了一下指腹,沾在手指上的一抹烟登时散了去,钻回了长应的识海。



    “那是什么?”撼竹只瞧见那白雾一样的东西游进了长应的眉心,却不知那是什么。



    长应见那抵在自己眉心上的手收了回去,一时有些不解,缓缓将头又探近了一些。



    渚幽又将食指抵了上去,这回却没有将灵力探入,而是使上了一些力气,将这烦人的脑袋给推远了,一边说:“这是什么东西,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长应很坦然,糯声道:“我不知道。”



    “你去隔间睡。”渚幽心有余悸,着实怕了她识海里的白雾,摆摆手道:“别让我看见你。”



    长应退了一步,却没有乖乖去那小隔间,反倒转身坐上了身后梆硬又冷冰冰的木床。



    撼竹连忙壮着胆子去擒住了她那龙爪,说道:“祖宗,你还是和我去隔间吧。”



    长应挣了一下,冷漠的小脸上浮起一丝愠色,随后胸腹一颤,一口血喷在了卷成一团的薄被上。



    苍白的小脸上,那丹红的血格外醒目。



    撼竹被吓得松了手,立即回头朝自家尊主求救,“尊主,这、这……”这龙不会是气急攻心了吧。



    渚幽却像是没看到一半,挥挥手说:“把她弄走。”



    撼竹架起这吐了血的龙就往隔间走,一步也没有停。



    隔间的门被灵力一卷便关上了,嘭的一声,关得十分无情。



    软榻上,渚幽肩颈一松便斜斜倚了下去,她低下头,银白的发散在脸侧,蜿蜒着自榻沿垂向地面,身上的魔纹在雾縠般的外衫里略微一浅。



    她神色晦暗不明,久久才微微张了嘴,吐出了一口寒气,那寒气刚散出来,就将软垫上那一株绣花给冻得结了一层霜。



    长应身上的寒气,可越来越厉害了。



    过了一日,院里的弟子一大早又敲了这三人的房门,问道:“师兄今日可要去听早课?”



    渚幽躺在软榻上,用素白的手臂托着头,听见这声音才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眼,皎皎白发铺了满榻,竟连那凡人的躯壳也没有用。



    那三人受了重伤,即便是夺舍的魂已经离体,也久久没有醒来。



    她薄唇一张,明明用的是自己的声音,可听在门外那弟子的耳里,却像是他那师兄一样。



    “不去。”她懒得应付这些凡人,扮凡人可太累了。



    屋外的弟子顿了一下,讪讪道:“可师兄你今日还是得去一趟主峰,宗主一早便派了小童来传话,我怕他吵着师兄,便让他回去了。”



    渚幽倒是有些意外,这宗主怎么忽然想起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弟子了。她眼眸一转,说道:“那小童可有说宗主何时要见我。”



    “早课之前。”屋外的人道。



    “知道了。”渚幽还算客气地应了一声,站起后朝隔间看了一眼,隐隐看见单薄木门的麻纸上映着半个脑袋。



    屋外传话的弟子很快便走了,过了一阵,院子里的打闹声消失得一干二净,想必都赶着去听早课了。



    渚幽手指一勾,隔间的薄门便开了。



    长应就站在门边,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小脸着实冷淡,还微微抿着唇,似是在生气。



    她都没气呢,也不知道这龙在气什么,被冻得吐出了一口寒气的人可是她,这龙却半点事也没事,得了便宜还卖乖。



    “又睡不着?”渚幽微哂。



    长应目光幽幽的,抿起的唇微微一动,“你未记得给我生火。”



    这话听着有一丝责怪的意思。



    “冷?”渚幽见她生气,心里还怪开心。



    “我在蛋里时,也这么暗这么冷。”这话乍一听不像是责怪,细细一品,品出了点卖惨的意思。



    这龙确实是被自己赶进隔间的,门也是她关上的,她多少有点理亏,但既然是魔,就不会轻易将错揽在自己身上。于是渚幽道:“不会自己点灯么,吃了这么多灵力,倒是一点灵力没生,怎这般废物。”



    长应眼睫一颤,嘴角往下一撇,面色凉得像屋外的雪,糯声糯气道:“我也想有灵力,但是没有。”



    渚幽心说算了,这么几日过去,她还不知道在这龙嘴里套不出话么,“好好呆着,别想往外走,也别疯。”



    “你又要走?”长应眼眸微眯,那眸子有一瞬又变成了竖瞳。



    与这龙有什么好说的,一身是谜,还不记事,都多少日了识海仍不见一缕灵丝。



    渚幽未解释,起身就要走,就句话也没留,没想到身后脚步声哒哒作响,一回头,那小丫头冷着脸紧跟在后。



    “回去。”她垂眼道。



    长应仰头:“我与你一道。”



    “莫惹我生气。”渚幽脾气不好,忍了几日有些忍不住了。



    长应却仍巴巴地跟到了门口,眼睁睁看着黑裳白发的人又进了那凡间修士的身。



    她连忙回头,在屋里找寻了一番,才找到那被她附过身的男修,正想穿进那男人的身时,却不知道要怎么使灵力,也不知要怎么将魂分出来。



    这龙就这么蹲在地上,半抱着比她高上许多的凡人,神情迷迷瞪瞪的。



    渚幽无可奈何,只好勾了勾手,想不通养崽子怎会这么烦。



    长应走了过去,被一只手按住了发顶。



    “变成蛇。”渚幽不轻不重地按了按长应那柔软的发顶。



    长应冷着脸说:“不是蛇。”



    “也成,不是蛇。”渚幽用男人粗犷的声音说。



    长应听不惯她用这修士的声音说话,皱着眉变成了遍体黑鳞的龙,随后就被揣进了布袋里。



    唤了小童去传话的宗主仍是在主峰的顶层上,那高塔于常人而言难爬得很,阶梯又窄又高,四周黑漆黑黑一片,只有塔顶上悬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只可惜塔太深,顶层尚能被照得全明,底下更是暗得连丁点光也没有。



    渚幽上一回在塔外时,没能将手伸入墙里,还险些被器物破碎时震荡开的灵力给碰着,这一次进了塔,她才发觉这塔里的窗户竟都用木板封了起来。



    外边虽不是烈日炎炎,天色因大雪而阴沉沉的,若是将这些木板掀开,大抵还是能亮上一些。可这些木板遮得严实,外边是真的连丁点光也没有渗进来。



    十分古怪,哪有凡间的正经修士是见不得光的。



    她一步步往上走着,被揣进兜里的龙将头探了出来,一个黑漆漆的脑袋像根木棍一样,杵在这修士斜背的布袋里。



    长应那双金瞳在这黑沉沉的塔里显得格外明亮,金灿灿的,细长的竖瞳冰冷无情,眼眸一转,又朝别处看了过去。



    渚幽抬手将这脑袋按回了布袋里,还施了些灵力将自己的身子往上托,看着似是在走路,实际上丁点力气也没用上。



    塔里阴森森一片,封着窗棂的木板上似乎刻着些什么。她将手覆了上去,一寸一寸地摸着,摸出了一堆刻得乱腾腾的符文。



    这符文她倒是认识,还怪有意思的,这明明是塔顶那已至大乘的尊主所用不着的东西,是用来压制魔气的。



    被她附了身的这弟子识海清晰,她早将其中的灵丝略看了一遍,知道这宗主姓甚名谁,只是对其所经之事不甚了解。



    宗主到底是活了好几百年的人,这名内门弟子年纪又都不算太大,寻常弟子哪能对其知根知底。



    渚幽在识海里搜刮了一番,倒是找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这周熹照百年前为一弟子硬闯了神化山,那时神化山开山已有半月,算着日子,山门将闭,可他那亲传弟子却久久没有出来。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在门上禁制已开的情况下,竟破门而入,三日后将一个浑身是血的弟子带了出来,而他进山才两日,修为硬生生从大乘跌到了分神,后来闭关了许久才修回来。



    闭关出来后,周熹照便长住在这主峰的塔上,至今没有离过塔,谁也不知那两日神化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周熹照为何就闭门不出了。



    渚幽收了手,继续朝上走,忙不迭将试图又探头而出的龙给按了回去。



    塔顶倒是明亮的,全托了顶端那一颗夜明珠。



    一个身穿白袍满头白发的修士坐在蒲团上,两手撘着膝,气息绵长似是正睡着。可听到脚步声后,他忽地动了动身,却没有回头,只是问道:“你将那日之事细细道出。”



    那日,自然指的是那三位弟子下无妄沟的之日。



    渚幽又将这弟子的识海搜刮了一番,正想开口的时候,忽觉那只被揣在兜里的黑龙猛地动了一下。



    像是被吓着了一般,猝然一抽。



    渚幽皱起眉,不轻不重地按着兜,还安抚般轻拍了两下。



    “是我的。”她的耳边,长应的声音虚无缥缈,像是从远山传来一般,“他怎有我的东西。”



    可端坐在蒲团上的周熹照却毫无反应,根本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