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里奇对预测命运这种事不感兴趣。
所以,即便那枚硬币阴差阳错地落在了他脚下，他也只是把硬币拾起来放在桌面上，并不打算起身去接受一位来历不明之人奇怪打量。
这位上校眉目冷淡,矜持沉肃,和休息大厅内欢闹活泼气氛格格不入。扮演东方神婆裴湘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祷词,其实心里也挺“嫌弃”这个“幸运儿”。
她这次要忽悠目标当然是爱德华·费拉斯，多加一个人也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
为了省事儿,她在抛硬币时候刻意选择了莱斯特·西塞尔这个笔友，因为她更了解这位男爵继承人一些私人情况。
但裴湘却没有料到，莱斯特此人在关键时刻是如此不给力，送到手边硬币都接不住,还把奥德里奇·德维尔也牵涉了进来。
——这位上校简直就是冷场大王！
裴湘知道奥德里奇肯定不会主动走过来凑热闹，便干脆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一路飘飘悠悠地哼着来自异域诡异曲调，闭着眼睛摸索到了奥德里奇座位前。
“这位先生……出身不凡,前程远大。”
莱斯特挑眉笑道“在座绅士们都有着体面家世和光明未来。”
东方神婆深吸一口气,猛地扬起宽大袍袖,露出里面枯瘦双手。
这双手看上去黝黑僵硬，但却在顷刻间演示出了数个奇异手势，十指翻飞交错，手腕灵动异常，让人眼花缭乱。
“这位先生有着高贵出身,这点毋庸置疑。但他成就和前程却不是完全依靠血脉和姓氏,我看到、我看到了血与火蔓延，有哭泣,有荣耀,啊,我看到了顽强、抗争、不甘和坚定……”
奥德里奇微微蹙眉，放下了手中茶杯。
“我出身德维尔家族，是陆军军官，这并不是秘密。”
言下之意，裴湘这些似是而非话适合每一个贵族出身帝官。
莱斯特帮腔道“神奇女士，你得说些具体事来证明你有真本领。我这位朋友一向古板谨慎，崇尚科学，他从来不热衷神秘玄妙之事。”
一身黑袍苍老妇人仿若没有听到两位男士话，她嘴里依旧念念有词，一双似睁非睁眼睛藏在乱蓬蓬头发之下，偶有一抹精光闪过，让单纯胆小之人莫名生出忐忑敬服之意。
大庭广众之下，沙哑声音再次响起
“这位先生无意窥探命运轨迹，我也不愿意白费力气。但是，既然抛出硬币选择了你，我就不得不遵循冥冥之中神圣旨意，为你预测一些事情。”
“你预测到了什么？”莱斯特兴致勃勃地问道。
裴湘依旧把目光落在奥德里奇身上，慢吞吞地说道
“尊敬先生，我刚刚从你命运轨迹中窥察到，你最近应该是被某个人拒绝过。或者说，你想要达成一笔交易无法完成，哦，我看到了，你朋友做到了你没有做到事，你为此……”
这话终于让奥德里奇眉目间浮现出了一丝异样，他看向裴湘目光中带上了惊疑和迷惑。
一旁莱斯特也露出了若有所思表情。
“那是一笔什么样交易？”奥德里奇打断了裴湘话。
态度冷淡绅士难得主动提问，一直表现得挺主动神婆却忽然闭口不言了。
她沉默地看了一眼奥德里奇，而后慢慢挪到一旁空位置上，再次盘腿坐了下来。
见此，奥德里奇微微一愣，随即恍然。
他掏出一把零钱递到黑衣神婆面前，再次询问道
“那是一笔什么样交易？”
神婆发出诡秘沧桑笑声，收钱动作没有一丝迟疑。
“慷慨先生，我看不太清楚，似乎和一些颜料、画框、宴饮聚会……哦，还和一位老人有关。咦？这位老人似乎非常重要，他命数同你息息相关。”
这个答案足够让奥德里奇吃惊了，因为他近来遭遇到唯一一次拒绝事件，就是画家布朗·帕丁顿婉拒了德维尔家定制画作要求。
——老人？莫非是指我父亲德维尔伯爵？
——定制作品主题确实是我父亲决定，我只是代为写了一封信而已。这件事除了我和德维尔伯爵外，并无外人知晓。
——是巧合？还是……这人有些真本事？
——亦或者，这个神婆和帕丁顿有些关系？
——不，即便是帕丁顿也不清楚，我在信件中写下艺术主题构思其实是在转达我父亲想法。
此时，一旁莱斯特·西塞尔也反应了过来。他脸上表情立刻变得丰富起来，一会儿洋洋自得，一会儿不可思议，最后定格在忍笑和同情上。
“所以——”他贼兮兮地低声询问好友，“你也给帕丁顿先生写过信了？你向他定制了什么主题作品，出价多少？以你们德维尔家排场，一贯出手阔绰，你不会就是那几个出价比我还高追捧者之一吧？”
奥德里奇眼底波澜微起，语气却依旧淡漠
“我替我父亲德维尔伯爵写过一封信，请帕丁顿先生绘制一幅阖家畅饮、宾朋满座宴饮享乐图，可惜却被拒绝了。”
莱斯特不满奥德里奇“避重就轻”，追问道“你出价多少？”
奥德里奇心底有淡淡无奈，他抬手做了个手势
“我确实给出了很高价格，不过那笔钱会由我父亲私人账户支付。”
看明白了奥德里奇手势含义，莱斯特砸了砸嘴
“真是很高价格呀，最起码比我大方。”
裴湘见这两人低声交谈，也不催促，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她神色飘忽仿若凡俗之外隐者，其实心绪根本就不安宁平稳。
因为在奥德里奇·德维尔书信中，他确实没有提过定制主题是谁主意。他只是代表德维尔家下订单而已。
裴湘之所以猜到和年长德维尔伯爵相关，也是从奥德里奇性格推测出来。她演绎分析出，若是这个男人想要定制一幅画作话，肯定不会选择盛世宴饮狂欢之类内容。
——所以，奥德里奇·德维尔是在替人办事。
而能指使得了奥德里奇人中，只有年长德维尔伯爵最符合条件。
四周旁观这件事看客们不知内情，但是他们都会察言观色。
亲眼目睹了冷冰冰德维尔上校从不屑一顾到主动给钱，众人心中好奇情绪已经被调动了起来。
此刻，他们发现德维尔上校面露惊讶，并侧头和好友西塞尔先生轻声交谈，便都窃窃私语起来。
——这位东方神婆一定是说中了某些隐秘东西，才让德维尔上校改变了态度。
这下，众人眼中期待更甚。
奥德里奇避开好友得意目光，抬头看向神秘东方神婆，淡声问道
“那你可否预测到了，我那笔钱最后有没有花出去？什么时候花出去？”
裴湘想，这根本不用预测，因为全凭我自己心情。
“很难，”东方神婆缓缓地摇了摇头，“星辰告诉我，这笔交易不符合其中一方期待，必须做出彻底改变，才能顺利进行下去。否则话，被拒绝人就会永远不被接纳。”
莱斯特笑道“看来，你定制主题并不符合帕丁顿先生艺术审美追求，所以，即便你出价高，他依旧拒绝。嘿嘿，奥德里奇，你试着换一个艺术主题吧。”
黑发黑眸冷峻上校淡声问道“星辰有没有告诉你，对方期待是什么？”
裴湘在心里算了算自己下半年时间安排和日常花销，决定接一个大活儿，于是便神秘莫测地说道
“我只读到了‘恢弘’一词，气势磅礴，恢弘壮阔，将会引导你达成心愿。”
奥德里奇垂下眼眸，没有再说话。
裴湘等了一会儿，见奥德里奇没有新问题了，便重新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爱德华·费拉斯面前。
这次，她直接抛出了石破惊天一句话。
“这位先生，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犹豫和彷徨，你是想违背对一位女子许下婚姻诺言吗？”
爱德华·费拉斯脸色顿时惨白，他第一反应就是扭头看向身旁埃丽诺。
不远处范妮惊疑地问道“爱德华，你和埃丽诺订婚了？”
爱德华目光有些慌乱，开口欲言又吞吞吐吐，竟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姐姐范妮问题，眼看着就要坐实同埃丽诺订婚这个消息了。
埃丽诺反应很快，她连忙高声否认道
“范妮，请不要胡言乱语，我和费拉斯先生之间并不存在超越友谊关系，更不可能订婚。我像对待兄长一样敬爱费拉斯先生。”
听到埃丽诺如此干脆反驳澄清，范妮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一双细长精明眼睛紧紧盯着埃诺里和爱德华，仿佛要戳穿什么卑劣诡计。
爱德华·费拉斯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他连连摇头道
“没有，没有，我没有和达什伍德小姐订婚，这完全是误会。”
裴湘也不慌不忙地补充道“这位先生姻缘不在这里，不过，那位小姐似乎在承受着一些艰难困苦……”
听到裴湘话，范妮立刻找到了发泄怒火对象
“你这个疯婆子，你这个异族邪恶巫师！我不允许你这样凭白损害我弟弟名誉。他是一位优秀有责任心单身男士，这是毋庸置疑。作为他亲密家人，我从来未曾听说过……我弟弟爱德华和哪个女人有过婚约！呵，上帝啊，这简直太可笑了。”
被斥责东方神婆发出“赫赫”诡异笑声，眼中闪着意味不明光，既高傲又轻蔑，刺得范妮脸色铁青。
她顾不上优雅仪态，立刻大声嚷着，要求侍者把老巫婆赶出去。
然而不等侍者们有动作，东方神婆便用一种尖锐刺耳声音高喝道
“我预测之术从来没有出错过，我说这位先生已经订婚了，那他就是已经有了类似许诺。你不知道，那并不代表没有发生过。这位刻薄夫人，如果你因为心虚而坚持要驱赶我话，我无话可说。”
“我为什么心虚？你这个满嘴胡话骗子。爱德华，我弟弟，快告诉这个老巫婆，你根本没有什么婚约。”
爱德华踌躇支吾了片刻，没有马上否认。
这下，其他人都品出了端倪，范妮脸上更是浮现出了震惊之色。
范妮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吩咐一旁待命侍者和仆人，让他们把东方神婆赶出去。
这次，东方神婆没有再争辩，反而冷哼一声，一边主动往外走一边信誓旦旦地说道
“不愿意面对现实可怜人呀，你在这里三心二意，你爱人却饱受痛苦。她思念你，担忧着你们未来，她此刻非常痛苦，也许已经相思成疾，危在旦夕。很快，黑衣使者就会送来哀伤消息，那些焦急文字是爱人泣血呼唤，她在呼唤你去她身边……”
这段预言清晰地传进休息大厅内所有人耳朵，随着东方神婆渐渐消失身影，这声音还回荡在很多人脑海中。
范妮嗤笑一声，坚定地声称那个东方神婆心虚了，无法继续行骗了。
“她害怕了，”范妮语气尖锐地断言道，“所以才留下这些危言耸听话而慌张逃跑，呵，看她那狼狈样子！”
过了一会儿，她又笃定地说道
“我母亲一直在张罗着为爱德华挑选一位优秀妻子，爱德华也深爱我们这些家人，他不可能瞒着我们订婚，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然而，范妮这话刚刚说完没多久，事情就再次发生了变化。仿佛要印证那位东方神婆预言似，一位穿着黑色外套送信人从外面匆匆走进来。
“费拉斯先生，这里有一封给你急信。”
“你是？”
“我平时负责往诺兰庄园送信和报纸，庄园守门人告诉我说，您今天不在庄园内，于是我就一路追过来了。”
爱德华·费拉斯接过黑衣男子递过来信函，眼中流露出一丝迟疑。
这时，有喜欢凑热闹人对送信之人询问道
“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如今给庄园送信人都变得这样尽职尽责了？竟然一定要把信函亲自送到收信人手中，还追到城里来了。诶，你不是应该把信函交给诺兰庄园管家，然后再让管家代为转交吗？怎么，诺兰庄园管家不愿意替客人垫付收信邮费吗？”
黑衣送信人连忙摇头解释道
“并不是这样，只是这封信特殊。这封信外封上除了写上了收信人姓名地址外，还有一段话，就是说寄信年轻姑娘十分痛苦，请收信费拉斯先生一定要尽快赶去探望。我担心这是一位危在旦夕病人寄来信函，不敢耽误，就骑马赶来了。”
这番解释让大厅内安静了下来，各种意味不明目光落在了范妮和爱德华身上。
在场所有人都还清晰地记着那位东方神婆预言呢。此刻再看到一身黑色外套送信人，就觉得什么都明白了。
范妮笑得异常勉强，她走到低头读信爱德华身旁，语气粗暴地说道
“爱德华，这是你一位普通朋友来信对吗？普通朋友！”
爱德华没有回答范妮问题，反而把信往怀里一塞，就要离开休息大厅。
“爱德华，你要去哪里？”
“范妮……我必须去探望她，这是我责任。”
“我很同情你普通朋友遭遇，我甚至愿意同你一起去探望她。但是，此刻我们都在外面逗留，这里还有这么多客人，我们不能中途离场，对不对？爱德华，你是一位稳重绅士，不要做扫兴事。”
爱德华抿着唇摇了摇头，他朝着吃惊众人行了一礼后，就大步往外走去。
范妮见此，连忙跟着追了过去。她想，她必须得搞清楚爱德华秘密订婚对象是谁。
——绝对不能让那种充满心机穷丫头勾搭上费拉斯家长子！
留在休息大厅内众人面面相觑，大家此时几乎已经认定了，爱德华·费拉斯先生有一位秘密订婚未婚妻。
如果是平常时候，在范妮极力否认和费拉斯含糊其辞下，大家可能还会有些其它猜测，会想着这是不是就是一场误会之类。
但今天却有些不同，那位东方神婆给诸人留下印象太过深刻了。她给四个人预测了一些事情，前三位都说中了，这已经证明了她神秘之处，证明了那个东方神婆预言术很厉害。
所以，大家自然而然地就认为，在费拉斯先生事情上，东方神婆出错可能性极小。
至少，她离开前预言黑衣邮差之事，就已经确确实实地发生了，这就非常奇妙了。
莱斯特站在奥德里奇身边感叹道
“没想到，玛丽安小姐之前那些猜测假设竟然成真了，这位费拉斯先生果然秘密订婚了。”
奥德里奇若有所思，总觉得事情有些过于巧合，可他又找不出任何不妥之处。
埃丽诺则满心失望。
即便之前已经有了隐隐猜测，但是在证实了真相这一刻，她心底忽然升腾起一阵空白茫然。
埃丽诺不想再待在热闹大厅里了，她想上楼去找玛丽安，想在妹妹身旁慢慢平复内心失落与复杂。
“诶，达什伍德小姐，你要去哪儿呀？”莱斯特欢快地喊住了埃丽诺。
“我去楼上找玛丽安，她之前说头痛不舒服，我看看她现在休息得如何了。”
闻言，莱斯特一点儿都不见外地提议道
“我和奥德里奇也关心玛丽安小姐身体状况呢，咱们一起去探望她吧。”
埃丽诺不好直接拒绝，便望向奥德里奇，希望这位冷淡上校能提出反对意见。
没想到，奥德里奇·德维尔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点了点头，就率先朝着楼梯口走去。
见此，埃丽诺也只能保持着礼貌微笑，迅速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