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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飞花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



    仇秀月穿梭在竹林间,突然想到父亲时常在书房大声诵读这篇《赤壁赋》,人生数十载,皆在得失之间辗转反侧,不得脱身,纵然是苏轼,提笔写下这充满乐观豁达心态的佳篇,也无法完全超然脱俗,不问人事吧。



    仇秀月做不到,家破人亡之人,始终背负着仇恨。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想要亲手杀死仇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离开魏府的第十三日,穿过这片山林,就会有一个村庄,仇秀月想在那里歇脚,计划接下来的行程。竹海深深,微风拂过,惹得竹叶沙沙作响,似利剑齐发。



    楚地与上京相比,完全是另一天地。仇秀月行至半日,终于找到一家驿站,放下包袱,要了一壶热茶,在此歇脚停留。



    隔壁桌传来议论声:“最近山匪又要出来了!山下的日子不好过喽!”



    “呸!那个山贼仗着自己与知县有过交情,就欺负邻村的老百姓,简直猪狗不如!”



    仇秀月一边喝茶,一边将闲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结完账,带上斗笠离开了。



    是夜,到了一家村庄,借住村民家中。吃完饭,在农家院中练武后正准备和衣睡下,就传来敲门声,屋主人是一对李姓年迈老者,家中还有两个儿媳和三个孙子孙女,老太太声音在门外响起:“姑娘,待会儿要是听到什么响动,只管当做无事发生,千万不要出门。”



    轻声答应了一句,待门外脚步走远,仇秀月摸了摸腰间匕首,将披散的头发重新扎起来,来到门口,听着院中动静。她从门缝中看到,不一会儿,一群人举着火把来到院中,李老似是和领头那人说着什么,卑躬屈膝,身前魁梧大汉把背挺的直直地,神色严肃冷漠。没说到两句,就指挥后面的两个手下进屋,老人拦不住,苦苦哀求。



    “我说李老头,全村上下就你家儿子混的最好,年年省亲带的东西最多,刚过完春节没多久,你家就用的差不多了?就算家中人口多,也不至于吧?”



    “黄教头,实在是没剩什么东西了,家中除了几分田地,勉强能养活上下几口人,再无其他。孩子们带回来的也不过是些吃穿用度罢了,没什么新鲜玩意。”李老两鬓斑白,却还要低声下气地与眼前之人说话,看得仇秀月心里一阵愤懑。



    那人全然不顾李老的哀求,趾高气昂地说:“我可是听说李家兄弟俩这次给二老带了好些好东西,就那两件裘皮大衣,值不少银子吧?我还是看着他俩长大的,按辈分也该叫我一声叔。李老头,你也是个年老八十的人了,怎么活到这岁数还不明事理?我敬你比我年长,家中只剩老小,就不动手了,你也别把场面弄得太难看,我和兄弟们拿了衣服就走。”



    说完,手下两人就往屋里冲去。眼看着李老两行老泪将要流出,屋中定是避嫌的老太太和儿媳孙子们,一个比一个弱小无助。想到这里,仇秀月两手推开屋门,故意将响声弄得很大,引起了黄教头的注意。



    那人被响声吸引,转过头来,眯着眼睛打量门前的少女,带着好奇和微微愉悦,问道:“李老头,这位是?”



    “今晚借住的过客罢了。”李老偷偷给秀月使眼色,让她回屋中待着。



    “哦?不知姑娘贵姓,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啊?不如到我寨中坐坐,好让我尽尽东道主的职责。”那人换上一副色眯眯的眼神,打量仇秀月的举动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免贵姓仇,有劳黄教头盛情款待,在下定当前往。”仇秀月丝毫不露出惧怕的神色,迎上那人目光,一副天真可爱,惹人怜的模样,语气沉着冷静。



    待那两人手中抱着裘皮大衣从屋中出来准备离开时,黄教头还不忘回头叮嘱秀月:“那就说好了,明日午时,黄某在马头寨设宴,恭候仇姑娘的大驾。”说完轻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仇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呀!这人可是马头寨出了名的恶霸,你怎能不顾自己的安危,随意答应下来呢!”李老端坐在桌前,杯中茶水早已冰凉,老太太和两个儿媳都面露焦急。



    仇秀月抓起茶杯,一口饮尽,用袖子擦了擦嘴,道:“李老,不碍事的,我自有打算。你放心,二老的裘皮大衣,我是讨定了。”



    仇秀月再不容几人劝告,只说舟车劳顿,便回屋歇下了。第二天上午,老太太将早饭端去仇秀月屋中时,发现床褥整整齐齐地叠好,人早已不见踪影。



    仇秀月走了一路,问了一路,午时前终于到了马头寨寨门口,昨晚两个跟班笑脸相迎:“仇姑娘,饭菜已备好,黄教头等候多时了,请随我们来。”



    仇秀月跟随两人一路到了堂前,黄教头快步迎来:“仇姑娘果然是信守承诺之人,实乃女中豪杰。令鄙人小寨蓬荜生辉”



    “黄教头言重了,”仇秀月打断道,“在下盛情难却,荣幸之至。”话不多说,径直走到桌前,在次席坐下,不顾身后几人惊诧的目光。



    黄教头赶忙使眼色,命令随从布菜,自己坐到首席:“粗茶淡饭,委屈姑娘了。”仇秀月连声说客气,也不动筷,笑眯眯地看着黄教头。



    将眼前之人看的不好意思了,仇秀月才拿起筷子夹了菜往嘴里送,黄教头举杯要敬酒,被她一口回绝,只道不胜酒力,见对方没有就此作罢的姿态,只好举起酒杯:“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一口饮尽杯中酒,辛辣的感觉瞬间到喉咙,只得强撑着忍住,微微皱眉。



    黄教头哈哈大笑,说仇姑娘好魄力,又命令堂中的下人端上来一个成色上好的木质盒子,道:“不知姑娘双亲可还安好?姑娘只身一人行走江湖,其中艰难险阻定是苦不堪言,着实让黄某好生心疼。这是一点心意,望姑娘笑纳。”



    他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两个银锭和一些碎银,仇秀月笑了笑,心里想道,原来这个黄教头是个五大三粗,丝毫不懂规矩的乡下野人,仗着和知县有交情,才肆无忌惮地压榨村民,危害百姓。她也不急,只装作惊讶的样子:“黄教头这是什么意思?在下不过是过路,与教头素不相识,万万没有收礼的道理,何况在下清寡惯了,钱财不过是累赘。”



    “姑娘这话不对,既然到了我马头寨,那便是我寨的上宾,黄某不但要盛情款待,还要倾囊相助。还请姑娘以后念及旧情,在江湖传扬我寨的好名声!”说完忍不住仰头大笑,内心非常愉悦的样子。



    仇秀月不禁心里冷笑一声,这人当真大言不惭,厚颜无耻,心里稍稍有些不耐烦,但只能忍气,默默吃菜,又听那人开口道:“不知姑娘准备去往何处啊?江湖险恶,寸步难行,你一姑娘家,不如找个好人家,安身立命便罢了。”



    仇秀月被气笑了,没想到这人不仅是处处失礼,还自以为是得令人不知从何开始骂起。再三忍耐,终于憋不住:“在下的事,就不劳教头操心了。不知今日邀在下前来,所为何事?”突然有些微微头晕。



    “仇姑娘爽快。其实黄某是看姑娘气度不凡,想收姑娘在我寨中务事,与众弟兄们一起保护村寨,行好事。江湖侠士不就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嘛!”



    “教头说笑了,在下身无长物,对助人为乐也无兴趣,只怕是不能随了你的愿。”头晕越来越严重,强撑着维持表情。



    “无妨,只要你答应留在寨中,黄某必当盛情款待,不敢怠慢”话未毕,仇秀月就头晕得受不了,用手撑着脑袋,“姑娘喝醉了,快送去歇息。”



    醒过来时,仇秀月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四周装饰清简,空空荡荡,唯床头两盏蜡烛燃烧着,照亮眼前一方空间。屋外似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头还是晕乎乎的,勉强坐起身,摸了摸腰间匕首,轻声走到门前,待话语声落,门前守卫只剩一个,从窗快速翻身而出,摸到那人身侧,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匕首架到那人脖颈处,厉声道:“别动,出声我就动手了。”



    那人顿时冷汗涔涔,颤巍巍地点了点头,仇秀月感觉到那人全身僵硬,神情紧张,没有轻举妄动,又说道:“你们教头昨晚带回来的裘皮大衣在何处?带我去。”



    那人只好乖乖带着秀月到了一间屋子前,她将那人打晕,又翻窗进屋,搜索了半晌,不见大衣踪迹,心里正奇怪,屋门就被人大力推开,发出砰地一声。



    “仇姑娘不在屋中好生歇息,打晕我随从,私闯此屋,所为何意啊?”黄教头赫然立于屋中,烛火将他愤怒的脸照亮,身后跟着四个带刀守卫。



    怪不得一路过来这么顺利,原来早就在这儿等着她了。仇秀月也不慌乱,自顾自走到椅子前坐下,翘着二郎腿,诚实道:“实不相瞒,在下想讨回李老的裘皮大衣,怕那人呼救,便下手打晕了,还望教头赎罪。不知教头愿不愿给我个面子,拿了衣服,我就走人。”



    “哈!姑娘当真以为黄某有耐心与你耗下去?把她给我抓起来!”



    四人不由分说挥刀上前,仇秀月从椅子上跳起来,到一人身边,快速抽出匕首,划伤那人手臂,又屈身反手抹伤一人大腿,左手箍紧一人脖颈,右脚踢退身后守卫,将他踹倒在地,手中利刃划向左边守卫的脖子后,一脚用力地踩中地上守卫的腹部,眨眼之间,制服四人。



    黄教头见面前女子身手不凡,行动灵敏迅捷,又暗骂手下不争气,大吼一声上前。他人高马大,一掌直接拍向仇秀月胸膛,竟是用了十足十的劲,仇秀月差点没反应过来,侧身一躲,到他身后,一脚踹向腰部,黄教头的身体只是微微向前晃了晃,又转过身作势要抓住仇秀月。



    仇秀月只好反身跑向门外,黄教头愤怒地追出来,以为她已经跑远,不想仇秀月贴在门边,危急之时还将匕首在手中转了两圈,待他追出来,潇洒地刺入黄教头胸膛,又大力抽出,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黄教头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欲将仇秀月拉至身边,可被秀月轻巧躲过,手臂又被划了一道,重重倒在地上,瞪大双目,道:“好你个不怕死的丫头,我看你怎么出我马头寨!来人!”



    “黄教头,不好了,知县老爷带着官吏来了!说是咱们马头寨欺压百姓,引起众怒,知县老爷亲自带人来问罪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跑进院中,见此番情境,愣在了原地。



    仇秀月对那人微微一笑,道:“你们知县办事效率也忒慢了点。不过来得正好,此人已被我就地正法,只管抓回去就是了!”屋中四人仍倒在地上,一个个捂着伤口,嗷嗷直叫,仇秀月没有下狠手,这些人虽然可恶,但不至于以死偿还。



    月上树梢,夜风微凉。李老被敲门声吵醒,门外站着一位袅袅少女,手中抱两件裘皮大衣,右脸颊血痕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洗净,眼中充满疲惫神色。



    仇秀月回到屋中,倒头就睡,直到日上三竿,方觉神清气爽。二老早已做好午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仇秀月只淡淡微笑,听着他们夸赞自己,三个孩童扒拉着碗里的饭,偷偷看着她,眼里带着敬佩的神色。



    与李老道别,只说自己也不知去向何处,走到哪儿便是哪儿,身后之事也顾不了许多。连声让他们放心,摸了摸腰间匕首,带上斗笠,转身离去了。



    元和十五年三月廿八,武林高手在华山之巅决斗了两天两夜之后,终于分出胜负。优胜者来自长白六合门,长白六合掌传人任远拔得头筹,赢得落脉双刀,六合门扬眉吐气,终于在中原武林重新刷新了门派名誉。北斗河川刀法传人惜败,偃月刀最终不敌长白掌法,在众人都退出时,北斗弟子终于无法举起手中刀,败给了战到最后的任远。



    众人收拾行李,纷纷返回,北霄山庄又回归宁静。仇清欢随着周溟众人一路慢悠悠地坐车返回,无心观赏沿途风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白露与她坐在一辆马车中,见状问起,清欢只是摇了摇头,轻声叹气。白露半开玩笑道:“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仇清欢跑去哪儿了,你看见她了吗?”



    清欢打起精神,回道:“白露姐姐你就别拿我打趣了。我只是在想,那个明剑弟子为了门派牺牲自己,当真值得吗?”



    白露见她神色认真,不由得也严肃起来,拉着清欢的双手,放在自己大腿上,道:“这世上固然有潇潇洒洒,只为自己而活的人,也有深明大义,为了他人而活的人。为门派和兄弟姐妹而死,在我看来,当真值得。”语气坚定执着。



    清欢抬头看向白露的双眼,内心一阵纠结:“清欢也想做深明大义之人,可是我怕死。”



    白露轻声一笑,道:“傻丫头,又没人逼着你去送死,”轻轻抚摸着清欢的手背,“所以寨主和魏将军都盼望你好生练武,将来不求助人,只求保全自身。好了,莫要再胡思乱想,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不再到处乱跑,姐姐就会保你平安。”



    “白露姐姐,你真好。”清欢一头扎进白露怀中,笑着撒娇。



    春城无处不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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