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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番外无言以对
    “好。”对话戛然而止,沈放的键盘声又温柔地响起,她却心烦意乱起来,账单上那些数字都像学会了魔术,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看不清楚,好不容易才熬到下班。

    沈放先走了,唐琳才深深地呼了口气,她嗅了嗅,空气里还有他衣服洗涤剂的香味。唐琳在公司待到最后一个离开,然后把那束扶郎花拿去了窗台。

    只剩三天了,但有两天是周末,也就是说她跟沈放的时间只有最后一天了。她不想再躲在那束花后看他了,她想正大光明地看他一天喝下去的酒都变成眼泪,30号如期而至,唐琳破天荒来得比沈放早。那束扶郎花已经枯萎,唐琳怀揣着小心思放了一束紫色勿忘我,沈放也注意到花瓶被移到了窗台,但是并没说什么。

    中午的时候,沈放已经做完了交接的资料,唐琳听iss黄说新的财务大概会在1号上班,会坐在沈放的位置。

    “小唐,你忙完了吗”沈放突然问她。唐琳点点头,又听见他说“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在公司上班,跟你共事的六个月,很开心。”唐琳心中一动,他竟然记得他们一起工作了六个月。接下来,沈放破天荒说了很多话,像告别一样,弄得唐琳心里怪难受的。

    傍晚他们一起下班,去提前订好的餐厅吃饭。是一家很高档的餐厅,巨幅落地窗,浅紫色的窗帘被挂钩勾起来,唐琳点了菜,要了一瓶红酒。她想起四个月前,有一次宿醉后来上班,他诧异她竟然会喝酒,然后给她冲泡了一杯浓茶醒酒。

    晚饭结束时,唐琳如愿以偿地喝醉了,两个人面对面开始显得局促起来,她大概是想趁醉酒的时候跟他表个白,就算知道会被拒绝也没关系,可是真的在他面前,酒精也没能拯救她。在沉默的沈放面前,唐琳最终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沈放送她回公寓,两人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她的酒已经醒了,沈放温柔地说了再见。唐琳看着他的背影,喝下去的酒都变成了眼泪,流得悄无声息。

    再没有一杯三十度的温开水

    办公室里来了一个新的财务,一个四十多岁的已婚男人,能够跟漂亮年轻的女下属单独坐在一起,他脸上总挂着春风得意的笑。唐琳把放在窗台上的花瓶拿回桌上,把老男人的目光挡得严严实实。

    老男人的头顶俨然是荒凉的地中海,但是看唐琳的眼神,总是色眯眯的。唐琳不爱跟他说话,面对他的提问,能用点头就绝对不开口。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沈放。她忽然想,之前沈放的沉默寡言是不是因为不喜欢她呢这样想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块伤心的海绵,往看不见的地方滴答着带咸味儿的水。

    花瓶里的勿忘我变成了干花,但依然好看,唐琳决定不再买花了。老男人这样问过她,他说“小唐啊,这花都萎掉了,我拿去窗台摆着吧。”唐琳不说话,第二天等老男人来的时候,花又放回了桌上。那以后,老男人也不再说了。

    唐琳生理期到了,也再没有一大杯三十度的温开水等她,有时候宿醉后来上班,老男人的两只眼睛看着她松开的领口都会放光。唐琳狠狠瞪他一眼,小腹的疼不算什么,但心里的想念却蔓延到每个神经末梢。沈放走后,她才想起来,共事六个月她竟然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

    秋天时,iss黄看唐琳被老男人欺负得像一朵萎掉的蔷薇花,腾出一个办公桌让她搬过去。新的办公桌靠窗,勿忘我放在窗台上,她透着勿忘我仿佛能看见沈放。

    每一条推送都别有用心,唐琳在星湖路的街上遇见沈放时,是十月了。他们在路旁的小咖啡馆坐下,算是重逢的仪式。唐琳注意到他金丝框的眼镜换成了木质框的,头发被风吹乱,看起来不那么呆板,但还是惜字如金。

    唐琳没有了小办公室的拘谨,反而自如起来,吐槽了一下新来的老男人,还说她搬去了外面敞亮的大厅。唐琳问他怎么样,他只说两个字,挺好。傍晚时,两人起身相互说了句再见。唐琳看着他离开,街灯亮起来,她才想起又忘了要他的电话。

    春节期间,有一款女性a突然火起来,iss黄在办公室里跟每个姑娘推荐,走到唐琳面前,她才想起来iss黄说的那款a,她很早前就在用了。

    三月的某一天,iss黄突然跑来唐琳的位置前,一脸震惊地告诉她。开发这个女性a的人,竟然是沈放跟一个朋友做的,而且这就是沈放辞职的原因。唐琳这才想起来,自从上次那个a推送尴尬事件后,她就取消了推送。唐琳匆忙点开那个粉色的a,一百多条未推送的消息瞬间爆出来,只是这些消息跟其他人的都不同,这是沈放为她特意编程的推送,每一条都别有用心,沈放把那些不敢当面说的话,全都写在推送里了。唐琳一条不落地看完后,感动到泪如雨下。她看着那盆勿忘我,决定做勇敢的那一个。

    大约是因为等人的缘故,天黑得特别快。大风吹过身旁挺拔的树木,像巴掌那样横着劈过来。但风大也有风大的好处,关心抬头看,云都被拨开了。白亮亮的月光下面,一个影子由远及近地跑过来。

    关心对来人说,讲好不急不急,你这么赶干什么呀。

    林良低头笑笑,轻轻托了托手中的塑胶袋说,刚从冰箱里取出来,怕走慢了,不凉。

    塑胶袋里是两罐青海老酸奶,是林良特意托人从家乡捎过来的,平时寄放在旅店冰箱里,每天傍晚给住院的儿子小鲁带去喝。这天郭垣也上来小孩儿脾气,缠着关心非要吃这个,对面病床的林良立即表示自己那里还挺多。

    小郭难得想吃东西,该是见好了吧林良说。

    嗯。关心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鼻腔被堵住似的,说不出的闷。

    郭垣这天的兴致特别好,和小鲁在床上笑嘻嘻地打牌。看见他们进门,两人同时丢了手里的扑克喊万岁。小鲁因为总是晕倒住进来,一个多月了,也没检查出具体的原因,林良不在的时候关心在张罗着小鲁。

    关姐姐,哥哥作弊,欺负我小鲁告状。

    哎呀,他敢。关心作势握拳去捶郭垣,郭垣正一心一意地吃酸奶,拳头刚刚碰到脊背,就将他手里的奶杯震落了,大半杯酸奶全倒在了地板上。

    啊,都怪你郭垣对关心撒娇,扁扁的失色的嘴唇上留着一点点奶白。关心抽了张纸巾替他擦拭,像哄孩子那样道歉怪我,怪我,对不起啊,亲爱的。

    郭垣低下头去,恋恋不合地看着那摊乳白,喉咙里浑浊地一响,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关心赶紧坐到身后去替他顺气,郭垣的咳嗽渐渐平息,他靠在关心肩上,晚风从外面拂进来,将两片窗帘吹得一张一合,这是一天里两人最温情的时刻。

    门嘎吱推开,林良提着关心租住的简易床走进来,他总是尽可能帮这个同屋的女孩子做点什么体力活。9点是熄灯的时间,微弱的床头灯下关心展开那张小小的简易床,两侧已经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她发了一会儿呆,躺下来,将一只手悬空着递到郭垣的手里去。

    他在熟睡中及时握住她的手,同时从梦里发出满足的感叹,瘦得只余一个单薄轮廓的脸上隐约有幸福的笑容,高鼻梁呈现出淡淡的透明的青色。他怎么能始终保持着这样的清秀俊朗,甚至比生病之前还要好一些

    这年初舂时关心和郭垣仍是一对平平常常的从南方到北京工作的小情侣,为猪肉涨价计较,为工作琐事忧心。生活给他们迎面重击,郭垣从公司体检回来,忧心忡忡地说肝部照见阴影。关心第一反应是机器搞错,郭垣一不抽烟二不喝酒,晨起锻炼周末爬山,生活习惯健康,可比专业运动员。

    结果出来是肝癌。

    两人算是非常理智,黯然几日后,请假,住院,问药求医。郭垣的家乡只剩一个开花圈店的老父,年近70。关心常常觉得连哭的能力都没有了,因为她太忙,必须上紧发条,忙郭垣的三餐,陪他进行各种治疗,为了使来源不断流,每隔一天还要转两次公车一次地铁去公司做账。下班后在沉沉夜色里往医院赶,关心坐在公车上,途经那些燃着灯的数不清楼层的大厦,她忽然领悟到幸福不需要建立在那么恢弘的半空,一天里手机没有响过就是安稳,在病房门口听见郭垣尚在呻吟就是幸福。哪怕他一声声重复的,都是一个字疼。

    白天主治医生将关心叫去,委婉地说了些话,大意是换肝已不可能,化疗效果并不好,如没有转院或其他打算,不如让郭垣回家好好养着。这个“养”字的含义不言而喻,关心努了努嘴唇,终于问出,他还有多少时间医生叹气,一个月吧。

    关心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气若游丝地哭。哭过了,擦干眼泪站起来,仍要走到病房对郭垣微笑。那几日郭垣疼得特别厉害,各项身体指标降到前所未有的低,夏日炽热的白昼里,他静静躺着不说话,眼睛愣愣地盯着关心,大颗大颗的汗水从额头脖子渗出,一天换两三次衣服仍然要湿透,偏偏郭垣还安慰她不是很疼,我忍得住。

    郭垣也没有想到自己那么快就会离开。他怔怔地盯着天花板望了整个下午,关心问他想什么,他说想起少年时候读书要走20里路,父亲给他带的粮食总是不够,不得不去田野里摸田鸡。说到父亲,郭垣忽然脆弱起来,他让关心承诺很快陪他回家一趟,他兴致勃勃地半坐起来计划归期午夜之后就不太好了,关心一直不敢睡,牵着郭垣的手就像牵着一只就要飞走的鸟儿,她趴在床沿上偶然盹着,忽然感觉手里有细沙滑落的动静,惊惶地睁开眼,郭垣正微笑着望她。

    要什么关心问。其实她知道他什么都不要,已经三四天滴水未进。

    郭垣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她,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呼吸在氧气罩后面发出很恐怖的声响,她知道他一定很疼,非常疼第二日清晨林良到医院时,关心坐在电梯口的蓝色塑胶凳上发呆,林良叫她,她扬起脸像是刚从梦中惊醒,空空的眼睛里一点泪都没有,她说,他走了。

    半年后林良再见到关心,还是在那家医院,深冬阴霾的天空里有一场呼之欲出的雪。他去买饭的途中看见长椅上坐着一个很瘦的女孩,瘦得像从来没有吃过饭。林良走过去招呼,关心迟疑了略有两三秒钟才叫出他的名字,她说小鲁怎样了林良还是习惯羞涩地低头笑,说,好很多了,这次就是带他来复诊。

    七月底,关心顶着高温将郭垣的骨灰送回老家。倘若目睹爱人去世是一次灵魂的死亡,那不停重复记忆过程无疑是一种凌迟。郭父告诉关心,其实早有人算命说郭垣寿元不长,他一直有心理准备,可事情真的来了,还是觉得天地都裂了。

    关心握着老人遍布褶皱的手,难过得说不出话。

    关心变成公司最玩命的人。年长的同事劝她尽快找个男友开始新的感情,她试过一两次,很难。她也想过离开北京,可离开了,连个凭吊的地方都没有,像这样突然多出来的假日,她无处可去,不知不觉地晃悠到医院附近来。

    我去看看小鲁吧。关心站起来,干涩地说着,脏兮兮的塑料布般的上衣很单薄。

    小鲁一看到关心就雀跃起来,关姐姐,关姐姐。

    踏入原来住的那层楼时,关心强作镇定地在来苏水气味中走着,头埋得很低,她像是跌进了时光隧道,不知道哪一间房里会忽然传出来她所熟悉的痛苦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