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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守陵归来
    寒食节后,四月的风一刮,处处都是落英缤纷的景致。

    特别是像万寿宫这种一年四季花开不绝的地方,每逢寒食节后,仅仅是一天,便要经历好几场雨雪风霜,且还是同时进行。

    且看那安福殿前的玉兰雨还未下完,万寿阁的上空已经开始飘起了纷纷扬扬的梨花玉雪。

    真真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此时此刻,安福殿前的大园子里,几个宫女手持扫帚顶着七零八落的花瓣忙得不可开交。

    “你们几个,动作麻溜些”

    花圃里,一个宫女在这头正轻声催促着,下一瞬,又往别处去了。

    贴在她发髻上的是同其他宫女一样的同款菊花,取秋后的菊花洗净、彻夜烘干,再送往玉容司精修、固定样式,妥帖珍藏一个冬天之后,从霉变、残缺中挑选出质地上好的,送回万寿宫,同开春俸禄一起分发给宫女,这也算是万寿宫独有的风景。

    只是,不催促还好,一催促,一群人更加手忙脚乱了

    她刚踏上长廊的台阶,转瞬,“咯噔”一声,响雷一般

    身后一个无辜的干桶被一匆匆而过的宫女撞翻在地上

    显然,责备已经来不及。

    她的眼神下意识往安福殿方向扫了一扫,这边赶忙倒回去,声音被迫压低了几分,“额的姑娘们呀你们的动作可否轻些啊有点眼力见行不行”

    “兰花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好妹妹赶紧拿走吧”

    与此同时,通向宫门的翡翠长廊上,蔓蔓青萝的婆娑碧影中,蓦然出现了一个宫女。

    清一色的服饰与比例适中的身材,几乎与周遭无差,但一双东张西望的眼睛,虽透着对周遭陌生与未知的诸多不确信,却看起来格外有神。

    她抱着两个手心在廊上彳亍着,显然并未注意到廊外的叫唤。

    廊外的兰花草惊了,远远盯着那丫头的头饰,眉心皱起,见其不搭理,遂转上长廊,迎面而去,“喂,就你,我喊你呢,没听见吗”

    那宫女眼神从别处收回,怔怔地看向面前之人,“我”

    “你负责清扫哪个殿的,怎么今日没戴花饰”兰花草盯着她啥也没配的发髻,问。

    “花饰”宫女心头打着疑问,然后下意识扫了附近其他宫女的头饰一眼,立马做了回应,“哦我是新来的”

    “新来的”兰花草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心想万寿宫各院各殿那么多人,清一色服饰,看着都差不多啊。这会儿,她点点头,笃定道“对我说怎么看着面生呢”

    宫女问“请问,这里是”

    “什么你居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兰花草有些震惊,她不禁指了指她身后,心想她既然说是新来来,那么应该刚从那进来不久,“刚才你进来时,没看见门楣上三个大字吗”

    宫女毫无避讳地坦诚“看见了但,我只认得一个,什么什么宫。”

    “什么什么宫呀”兰花草顿时有些不可思议,“那叫万寿宫”

    “万,寿,宫”宫女眼中透着细腻的思索,继续问“请问,万寿宫,是什么地方”

    “万寿宫你都不知道”兰花草听完,眼睛睁得直直的,忍不住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宫女。

    心想,看来这一届新人,新得有些惊人啊,她估计是从塞北选进宫的吧

    宫女平静地摇了摇头,眼神中透着疑惑。

    “万寿宫就是当今太皇太后住的地方呀”兰花草已经没眼瞧她了,心想这新人也太没眼力见了吧。

    “太皇太后”宫女眉心忽然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冷光,很快,她盯着她不确定地问“可是弗苓女,黎桑韫”

    被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声音一惊,兰花草满是惊骇地盯住那丫头,下一瞬,赶忙攥起她的手,将人拉到一旁,忍不住低声质问“你疯了不成太皇太后的名字你也敢直呼不要命啦”

    “对不起。”

    见那宫女萧索的目光连同冷淡的语气一沉,兰花草无奈地抿了抿唇角,松开她,没有责备的意思“说你什么好呢,哎进到这宫中,冒犯谁都可以,唯独这位不可冒犯要知道,这位主啊,在这宫里头,没有一位能比她的身份更尊贵”

    虽然兰花草平时说话也有不过脑的时候,但方才她把“尊贵”一词用在这位人物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高祖辟朝,生有一女两子,其长女,便是当时名贯黎桑的千秋公主黎桑韫,字弗苓,素有黎桑第一才女之称。高祖驾崩,三皇子元沣黎桑皝继位,即开辟“盛华”盛世的黎桑皇,也便是如今百姓口中褒贬不一的景帝。

    高祖在位时,黎桑韫嫁给了当时战功显赫的开国大将军卫江山,即无上皇。先后诞有两子,长子卫峥嵘,二子卫宝柏,即当朝卫国公、永康侯。卫江山在世时,曾收养一义子,即当今的太上皇卫凯旋,作为卫府第三子。

    卫府世代皆是战马上治天下,可到了卫峥嵘这一代,两兄弟从小体质差,纷纷从了文。与其他两位兄弟不同,卫凯旋从小便是练武奇才,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唯一一个从卫江山手中接过护国大业重任的儿子。

    两年前,漠沧入侵,黎桑举国沦陷,卫凯旋临危受命,从黎桑皇手中接过治国重任,不久之后,卫凯旋又将皇位交到了嫡长子漠沧无痕的手中。

    如此这般,当年嫁入卫府的长公主黎桑韫,年近古稀,双重身份之下,再赋尊荣,成为当朝万民敬仰的太皇太后。

    她本出自帝王之家,夫家又是执掌皇权的帝王,无疑是整个皇室最大的赢家,宫中府中,人人自然无比地敬她、尊她。

    那宫女连这般名贯黎桑的人物都不知道,在兰花草眼中,无异于是井底之蛙。

    兰花草在心中一阵唏嘘,忽然,只听那宫女道。

    “那个是善劳司的马公公把我分配到这的,是他叫我来这里的。”

    “噢原来是马公公分派过来的人啊”兰花草不由得轻啧了一声,“哎呀你不早说。这个马公公怎么也没提前打个招呼”

    宫女又问“您可是这里掌事的姑姑”

    “什么掌事姑姑,”兰花草噗嗤一笑,然后谦虚地说“我哪够格呀,我只不过平时管的闲事比较多我叫兰花草,她们都习惯叫我兰花姐姐。你叫什么”

    “我,”宫女想了想,回答,“我的姐姐一直叫我青妹。”

    “轻媚”这名字怎么听得那般轻挑呢,兰花草心中打着趣趣,又说“那往后我便唤你轻媚了”

    “嗯嗯”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眼神已经开始看向了别处。

    “你这来得好呀,这个马公公总算是知道心疼我们这群姑娘了,这群姑娘这几日忙前忙后完全应付不过来”全身的筋骨酸痛仿佛是在一瞬间爬上来的,兰花草一看到廊上的座位,便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

    青妹问“她们在干什么”

    兰花草一边疲倦地捶着肩膀,眼神一边随她看了过去,正好是安福殿的方向。

    她骤然惊坐起,青妹面不改色地看了看她。

    “哎呀不好竟只顾着跟你说话了,正事都给忘了得赶在太皇太后走出那个殿门之前,把这园子的落花都清扫完”

    “这是为何”

    “为何太皇太后素来爱花,却最不喜看到那些伤春悲秋的画面。若这园中尽是百般凋零,一片狼藉,只怕又要惹她老人家不喜了。”兰花草解释着,“你也别愣着了,先去帮大家伙的忙吧其他事宜我晚些再帮你安排。”

    她这边快言快语地吩咐着,她却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两只眼睛没个定数,这可极坏了急性子的兰花草,“喂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

    “好,”青妹不疾不徐地看向兰花草,应答道,两个人完全不在一个节奏上。

    青妹正准备下廊去帮忙,兰花草盯着那倩影,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等等”

    她蓦然停住在那,眸光一顿,再回首时,长睫波光般一闪,掩去几分不定的神色,平静地问她“怎么了兰花姐姐”

    兰花草盯着她的发髻,不发一言,随后取了自己头上的菊花走上前,替她簪上。

    “这样看着,便没有违和感了与这万寿宫融洽多了”

    兰花草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你呢”

    “我床头箱子底还压着好几个旧岁发的呢。我这个你先用着我待会抽空便去取。”

    听此,青妹欠身作谢“多谢兰花姐姐。”

    “哎哎,”兰花草大手一掩,开始临时说教起来“没啥好谢的,在这万寿宫做事,就得学着面面俱到,处处细致,不容有一丝瑕疵毕竟,主子的心思难测,咱们做下人的,只能力臻完美”

    她这般说着,见她盯着她说不出话来,寻思着有压力了,忍不住近身盖了盖她的手背,“你也别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没那么可怕,她对我们这些下人,向来体贴”

    实在不忍耽误她,青妹忍不住打断道“方才姐姐说,那殿中”

    “哎哎,我又忘了”

    兰花草猛地敲了一下脑袋,这记性

    然后兀自嘀咕着,“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在里面聊到这会儿,差不多也要出来了,我得去再催催那群姑娘”

    转瞬,兰花草一个箭步下了长廊,而那发髻上刚刚簪上菊花的宫女,微微侧身,眼神不由得拉向安福殿的两扇大门

    殿中,榻上坐着一个年近古稀,身板硬朗的老人,童颜鹤发,精神矍铄,慈眉善目,手中捧着一个瓷盏,正神情怡然地品着茶,虽至人生暮年,但举止神态间,颇见当年仇国第一才女的风范

    坐在一旁身披凤袍的女子,身板娇小瘦弱,不堪一握,面容小巧,五官精致,一双眼睛干净通透,虽不施粉黛,肤色更显透白、清纯,这般容貌放在整个后宫不算惊艳,却十分耐看。

    帕子攥在手心暗暗拧捏着,她正准备掩唇轻咳一声,也好借此跪安,此时海姑姑恰好入殿通报

    “太皇太后,廑王殿下回来了,此时正在宫门外候着呢。”

    “靖儿回来了”太皇太后忙不迭将茶盏暂搁一旁,语气里透着七分惊讶和三分激动。

    见此,皇后率先欠身,“皇祖母,那儿臣晚些再来看您”

    太皇太后目光慈爱地看着皇后,笑着点了点头,“也好。哀家让海姑姑送送你吧”

    皇后再次福身,如此这般便出了安福殿。

    正出宫门时,恰好与迎面入宫的廑王对上,廑王停在一侧,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皇后则攥着手心的帕子,低敛的眼神,只是匆匆掠过半身服饰,便欠身离开了,身后

    “恭送皇后娘娘”

    廑王躬身拜着,余光缓缓上抬,目送着,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宫门外,他嘴角微微勾起,遂折身继续往安福殿去。

    “儿臣给皇姑祖母请安”

    望着那期待已久的身影折身跪在了自己身下,太皇太后连忙喊请,“靖儿快些起来吧”

    “谢皇姑祖母”黎桑非靖笑着再拜,整个人气宇轩昂。

    “来来,坐到皇姑祖母身边来”太皇太后招手唤着,萧索的眼神几番端详,直到眼角泛起泪光,再这般近身看他,也不知道外面的年月过去了多久,她颤颤的手隔空停着,一时间竟无处安放,于心不忍地说“靖儿此番归来,消瘦了许多这番于南陵替先皇先皇后守陵,定吃了不少苦吧”

    “儿臣此一生,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黎桑万民,唯独愧对养育儿臣的双亲父皇母后在时,儿臣便没能在他们膝下尽孝,此时方知那句,子欲养而亲不待”黎桑非靖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只是,一切追悔莫及遥想当年宫中大变,危难之际,恨不能以身相替一朝长眠于黄土,亦不能及时守在一方。南陵此行,儿臣并不觉得苦,只要能弥补当年遗憾,儿臣穷极一生守在南陵又有何妨”

    “好孩子,倘若先皇先皇后泉下有知,定能欣慰”太皇太后忍不住托起那双已经无所依靠的手,想要给与他更多的温暖。

    黎桑非靖惶恐,下意识从中收回,抱歉道“儿臣一双糙手,怕是要伤了皇姑祖母的尊容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道淡淡的疤痕印刻在那手背上,她一双老眼却看得丝毫不差,惊讶地问他“你这手背的伤,是什么时候落下的又是因何所致”

    靖儿这孩子,她几乎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先皇后宠爱有加,从来都不允许他受到一点儿伤害,倘若先皇后还在,见了这伤疤定要掉泪

    “皇姑祖母问儿臣伤从何来,可能连儿臣自己都不记得了也许,大概是两年前吧,秦淮的恶战刚刚结束,然而天下四方犹未平,儿臣远赴西陲边境,清扫余党,抚平战乱,这一去便是一年或许,这伤便是战场上留下的吧”黎桑非靖举目遥想起,继而低头一笑,很是无畏,“儿臣身为黎桑的子民,有责守护黎桑,受点伤在所难免,皇姑祖母不必忧心。”

    “靖儿”太皇太后眸光跳动着,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心中百般心酸要知道,你是我皇室中人,也曾是我黎桑皇室尊贵的太子,怎能这般不爱惜自己

    黎桑非靖笑着替她抹去眼中泪水,佯装轻松地说起“此番回京,儿臣瞻顾遗迹,如在昨日,虽有时过境迁号然之感,今见到皇姑祖母,却是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