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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枯蝉
    天大亮,隔壁钱大叔匆匆敲响了药庐的大门。

    “刘先生不好了……”

    “发生何事?”

    “你不知道吗?变天咯,天下同盟会的枢盟主被两帮捉拿……还有,还有那盐帮女贼荆红羽也是他的同党。荆红羽原来就是春风楼的女刺客酉常情,她背叛盐帮,现在全城贴满她的画像通缉,我记得她好像是刘先生你的旧相识,你可要当心,不能再跟她扯上关系……”

    “他们是在哪里被拿下的?!”

    “苏州城外,虎丘山下祁皇宫……哎刘先生,先生你要去哪里啊……”

    ……

    “我曾有两个师傅。第一个,买下我,收养我,教我武功;第二个,救了我,收留我,教我才学。两位都是我的恩师,说不上哪个对我的影响更重。”

    “或许是后一位。”

    “我一直希望,能成为玄清道长那般的圣人。但我又放不下百里先生一生的夙愿。”

    ……

    他先找到了酉常情。

    与虎丘山相反的方向,五子林内火光冲天,又旋即消失——那是赤磷爆燃之相。

    赤磷来自巫山,天下唯有一份,是他的父亲亲手交给酉常情,千叮万嘱非到不必要之时不可乱用,因为此物只为同归于尽。

    于是,他找到的酉常情,在春风的吹拂下,转瞬间便化作了片片黑灰。

    “常情……”

    他不敢置信,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又失去了一个。

    “常情——!”

    他跪坐在地。

    “为什么会这样……我早就建议你们退隐……你们偏不听……”他甚至来不及悲怀,转念再想起一个人,“师兄!”

    便又折返向虎丘山奔去。

    ……

    “……我为百里先生的夙愿而活到如今,可是现在仔细想来,如我成功,果真会给南祁带来一片祥和么?依照南祁这般局面,即便一时成了,在我百年之后,南祁又会如何,北越又会如何,中原又会如何。一个人的夙愿终比不上百千万人往后的幸福来得更重要……”

    ……

    苏州观前街,汇贤钱庄人山人海。沈兰霜一合书本,走了进去。

    钱庄门口,坐着个道士打扮的老头,不像取钱的,不像歇脚的,倒像个看门的。

    “老先生,我见过你。”沈兰霜认出他。

    这老头正是那曾到沈家作法的。他曾说他是湘江人士,由梁家引见,但如今却是在苏州。

    他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都是红尘世间客,见过也不稀奇。”

    “我找你们掌柜。”沈兰霜道。

    他一指钱庄后台:“掌柜的在里面,你自己去找吧。”

    “不是钱庄的掌柜,”她笃定道,“我要找的,是赌坊里的那个。”

    “哦?”

    老头眼中冒出了点精光,他请沈兰霜到里屋细谈,开口便道:“山不转水转,不知阁下来自哪座山头?”

    “湘水两岸山头多,想住哪座住哪座。”她回。

    “山中无片瓦,天阴难遮头。”

    “露水不沾身,皆为过路人。”

    “过路人所为何来,所为何事?”

    “过路人姓叶,”沈兰霜递上那本《怀音秘录》,“这是她给我的信物。”

    翻到最后一页,赫然是一枚叶姓的章,以及一列蝇头小楷:欲通行,寻苏州观前汇贤赌坊钱掌柜。

    “嘶……”老道变了脸色,“姑娘……你这是……”

    “北越,”她有些惆怅,“我想去北越看看,与南岸不一样的光景。”

    ……

    “曾以为纸上可以墨白两分,谁知世间清浊难辨……不知不觉,我也成了一个恶人。”

    一道剑影映在他的脖颈处。

    枢墨白道:“希望这项上人头,能赎我犯下的罪,抵你心中的恨,不要与我一般,成为一个偏离了本心的人!”

    ……

    “啊……”

    柳怀音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枢先生……”

    他回身看看,因梦中过于真实的情景掉下两颗眼泪。

    突然,门被推开。

    “大姐……”

    他警惕地往龙床里面缩了缩,引得宋飞鹞皱起眉头。

    “皇上,我是你钦点的御前侍卫,你看到我如此紧张是成何体统啊?”

    “不是的,因为……因为……”他开始解释起来,“我做了个梦。”

    “恩……”

    他抹着泪道:“我梦见常情阿姨死了,枢先生也死了,刘大夫和沈姐姐都走了……离开玉辰山庄后的这一年内,我好不容易认识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最后就剩下我一个……”

    “你离开玉辰山庄之后最先认识的人是我,”她一巴掌拍他肩膀上,“我不是还在么?”

    柳怀音一个哆嗦:“可是,我知道你的秘密了!你接下来……是不是要杀我灭口……”

    想到可能真的要英年早逝,此时不哭更待何时,他悲从中来,大嘴一张正要嚎啕大哭,被宋飞鹞一个头皮打散了气氛。

    “你知道什么了要我杀你灭口?”她问。

    “你利用我!掺和武林内斗,搅乱南祁局面,好让北越南下!”

    “就这?”她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

    “就……这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她笑道,“你说的是事实,可哪件事是我真正掺和了的?”

    “呃……”

    她说得有道理,他又恍惚了。

    “你猜,枢墨白叫我们来到皇宫找人,为什么吴全后来果真就来了皇宫?”“

    “……”

    “因为是他让我们来到皇宫,一是他认为我必定会杀吴全以报私仇,二是要我们揭开永定帝的死,以逼使两帮相争。他和吴全都知道这件事。谁知吴全已对他有所怀疑,率先放风于两帮皇上已死的事实——因为这个人太过自作聪明,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半路截胡杀了尹老屁,又拉上于镜娘作证人,想扮作他,假装来一趟皇宫再偷偷溜走……不期撞上了我,而我并没有那么急着报仇。”

    “所以,我掺和了什么呢?纵容吴全的不是我,祸害南祁的不是我,想要揭露永定帝之死以令两帮相争的不是我,自作聪明前来的不是我,最后,抓住吴全的也不是我……”最后,她又往他肩上拍了拍,理直气壮道,“小伙子,我什么都没干,你可不能空口无凭诬赖人。”

    “但,是你把蛇毒给了常情阿姨……”柳怀音试图指出她掺和的部分。

    但她也有她的借口:“朋友之间的礼物,何足挂齿。”

    “不对……”柳怀音喃喃道,“不对……这之间,总有关联,但我说不出……他们确实与你无关,但一步一步走到此,并不全是巧合!”

    “对,已发生的事实算不上巧合了。若是‘巧合’横生枝节,我不就功亏一篑了么?”她又说得模棱两可了。

    “可你也承认了,你确实利用我……”

    “所以,我只是能让所有的‘巧合’恰到好处,”她的神色可怕了起来,“即便出了偏颇,也能有所调整。现在这个局面,不过无数结果中的一种,而且,正朝着我想看到的方向前进。”

    “噫……”他在她阴沉的表情下抱住了脑袋。

    基于他的恐惧,宋飞鹞稍稍离他远些:“放心,你知道得还不够多,我没必要杀你。”

    “你不仅利用我,还一再鄙视我的智慧!”

    她摸了摸下巴:“我也没鄙视你啊,小伙子,我单纯地觉得……你是一只猫。”

    “我不是猫我是人。”他纠正道。

    但她很固执地认为:“你上辈子是一只猫,我养过的猫,后来那只猫挂了,就变成了现在的你。”

    柳怀音的脸又皱了起来:“大姐,都互相知晓底细了,不用再这么二百五了吧。”

    “我说认真的哦,”她说,“这样吧,我来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大魔王。”

    “唉……”他叹气。

    “大魔王挺喜欢吃人的,吃了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渐渐就消化不良了。”

    “……”

    “所以,他学会了,吃了吐吃了吐……”

    “为什么你要把大魔王说得像在吃葡萄吐葡萄皮啊?!”

    “哦,因为这世上有好多人,是大魔王吐出来的葡萄皮啊,”她指向他,“你觉得,天资奇差的你,果真只是个普通人吗?”

    “你……什么意思?”

    “小伙子,我从见你时就一再强调,你很敏锐啊,”但她接下来却继续说她那个童谣似的故事,“大魔王吃的人太多,为免过多的人性影响到自身,他偶尔会把一些吃下去的魂灵吐出来,令他们再世为人。但这些魂灵已经不是正常的了,所以这些人往往会有一些缺陷,而很凑巧的一点是,这些人每一次都会或多或少影响到一个时代的变化,然后往往死在自己的缺陷里,接着下一世轮回,继续这么死,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于是,大魔王也发现了这件事,”看她神情,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了,“他会故意培养这样的人,给他们一点东西,收回一点东西,直至其中的一朵葡萄皮,稍微发现了这件事的真相……”

    “啊?”柳怀音不解。

    “那‘葡萄皮’当时想的是:真想宰了大魔王。”

    ……

    “啊哈哈哈哈……高堂满座,不错不错……”吴全被从笼子里放出,环顾四周,呵呵冷笑,“对本座夹道欢迎,何必呢?”

    “吴全你……”

    剑神无名想要教训他,被李帮主喊住:“黄老,要客气。吴先生,你坐吧。”

    “呵呵呵呵……好啊,上一刻阶下囚,下一刻座上宾……其实两位帮主所求之事,本座一清二楚,”送来一把椅子,吴全不客气地坐下,“身在高位,全天下都在掌握,还有什么得不到的,要向我这条败犬求呢?”

    “吴先生……”张帮主意欲出言提醒。

    但吴全道破了他们的所求:“想逆天改命,长生不死,永保一生积攒下的基业——你们的愿望实在是渺小,渺小得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