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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日照花影,风中有碎碎的鸟鸣。



    在江家家主唱念“请山泉”的祝祷词时,众人便齐整地行了执手拜礼。



    三巡礼毕,众人纷纷自山道旁摘下一匹箸叶折成锥形杯状,依次在泉眼中盛了山泉。



    李崇琰疑惑地看着顾春递来的箸叶杯,并不知自己该怎么做。



    “来,拿两手接着,”顾春捧着箸叶杯往他面前在递一递,笑意吟吟,“不说话,喝一小口就好。”



    李崇琰顿时悟到这大约是什么祝福的仪式,便依言双手接过,神色郑重地浅浅抿了一口。



    今日春分,山涧的泉水入喉微沁。



    见他饮下那一口泉水,顾春伸出拇指与无名指就着他手中的箸叶沾了沾,朝他眉心虚虚一弹。



    带着沁凉春意的水气骤然扑上眉间,毫无防备的李崇琰倏地紧闭了双目。



    而后,他听到她甜软软的笑音低语中恳切、和善的祝福。



    “愿你无病无痛,平安喜乐。”



    李崇琰徐徐睁眼望着她,心中有暖流清晰划过,无关风月。



    她的祝词毫无华彩,但对眼下记忆残缺、混乱的他来说,却是安心的源泉。



    虽两人相识才三日,说到底不过是陌生人。可他看得分明,这姑娘在济世堂初见他时并非全无防备的,可她仍是耐着性子对一位陌生的病患释出了最大的善意。



    所以他打一开始就只信她。



    “多谢,”李崇琰收起心头的千思万绪,打量了手中的箸叶杯一眼,扬唇笑睨她,摇头叹道,“你这手艺……抱歉,我实在夸不出口。”



    他一时也讲不出什么感人肺腑的答谢,只好借着老友般的调侃掩饰自己的无措与感激。



    “那还真是对不住了,我这双手也是做吃食还算灵巧,”顾春笑得坦然,大方地认下了自己的短处,“若真要我做什么精细的活,那我这手就不算手,算脚。”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李崇琰没好气的笑着摇摇头,学她先前那样也自道旁折下一匹箸叶:“按规矩,我该还礼的,对吗?”



    见他如此上道,顾春笑眯眯的点了头,理理衣衫上的褶皱,殷切叮嘱道:“请祝我今年不扑街。”



    “什么不扑街?”李崇琰认真地折叠着手上的箸叶,抽空随口问一句。



    “我是个写话本子的,只是我的话本子总是不怎么畅销,”顾春笑着皱了皱鼻子,羡慕地望着他手中那只已然成型的箸叶杯,“你的手是比我巧些。”



    李崇琰去取了泉水来,却没有立刻递给她。“你不是个大夫吗?”



    “我弃医从文了!”顾春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双手,“被祝福的人不能说话,会不灵的……记得,是祝我今年不扑街啊!”



    说真的,“祝你今年不扑街”这种祝词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见她水盈盈的明眸中盛满雀跃的期待,李崇琰还是诚心实意地噙笑给了她想要的祝福。



    心满意足的顾春正笑眯了眼,就有一个与她着同色衣衫的小小姑娘自人群中挤过来,张开双臂抱了顾春的腿。



    小小姑娘仰着讨喜甜笑的脸蛋儿,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春儿,你今天可真好看!”



    “哎哟哟,我就喜欢你这种嘴甜的家伙!”顾春躬身微蹲,捧着她的小脸蛋儿揉揉去,“说吧,今年想我祝你什么?”



    小小姑娘毫不犹豫地脆生生笑了:“祝我将来长得跟你一样好看!”



    “我偏不。”顾春一面笑嘻嘻故意唱反调逗得她蹦蹦跳,随手折来箸叶另做了杯子。



    待小小姑娘喝下那一口泉水后,顾春将指尖的水气轻轻弹到她的眉心,柔声笑道:“祝我们的小阿泓平安长大……”



    在小阿泓焦急的挤眉弄眼示意下,顾春勾起唇角缓缓又道,“将来长得比我更好看。”



    一大一小两个红裳姑娘立于青山之下,遥遥辉映着不远处的山坡上那一树含苞未放的杏花,在热闹的祈福人群格外醒目。



    李崇琰面容沉静地立在山明水秀的清朗春/色中,看着眼前这猎猎迎风的红,心中轻道,若这便是此地人间烟火的颜色,那团山这地方……



    可真叫人喜欢。



    ****



    “小子有情,姑娘有意;



    来请婚约,甘愿上门。



    蹲得碉楼,战得猎场;



    上山砍柴,下河挑水;



    溪水浣衣裳,厨房做羹汤;



    勤爱怀中妻,夜夜做新郎;



    若有三心二意,乱棍打死,活该!”



    喊山求亲是年轻人的事,通常并不会有长者在场。也正因如此,喊山求亲的家伙往往没什么顾忌,张嘴就胡说八道,并无什么格律声韵的讲究,想一句算一句。



    这一段喊山词毕,漫山遍野听壁脚的年轻人们便怪叫着笑闹起哄。



    “这家伙不行,毫无文彩,一点都不撩人心魂!只是胜在大胆露骨,没脸没皮,”顾春失望地摇头点评完,回身见李崇琰面上微红,不禁诧异忍笑,“又不是冲你喊,你跟着脸红什么?”



    李崇琰红着脸讷讷半晌,最后决定不谈这个话题,随手指着东面的山上道:“那是什么?”



    顾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随意扫了一眼:“哦,是碉楼。团山东面出去是漠南青原,再过去就是嘉戎。从前嘉戎偷袭过咱们,所以建了碉楼防着他们又来。”



    李崇琰与她并肩朝下山道走去,偶尔若有所思地侧头瞥一眼东山的碉楼。



    隔山有强邻。山上有碉楼。寨中民居的院墙上有十字箭孔。寨中街巷的布局亦呈防御态。有二十个副寨与本寨遥相呼应。今日二十个副寨都有人来,却人人自律,全程井然有序无需调度……



    仿佛有什么事在李崇琰脑中呼之欲出。



    原本还在兴致勃勃等着听姑娘回应的江瑶二人离去,扬声在他们背后喊道:“春儿,你这就走啦?”



    “啊,我得赶紧回去记下来呀。”顾春闻声止步,回头笑答。



    江瑶一脸没趣地也跟了过来:“记下来做什么?”



    “或许将来写话本能用上哪。”顾春边走边答。



    “虽说我看过的话本子不多,可我也知道绝没有话本子是这样写的!”江瑶恨铁不成钢地搭上她的肩膀摇来晃去,“你先前不也说毫无文采、一点都不撩人心魄吗?”



    “那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撩人心魄啊!”顾春理直气壮地喊回去,“就随便记一记不行啊?”



    李崇琰抬手按住隐隐有些作痛的额角,忍不住轻笑。



    这姑娘真是生动得乱七八糟啊。



    明明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还偏学人写话本子……难怪她的心愿是不扑街。



    下山进了寨后,好热闹的江瑶瞬间又不知凑到哪个人堆里了。



    顾春带着李崇琰到了地戏台,正举目打量还有没有空闲的观戏棚子,有一位络腮胡遮了大半张脸的男人皱着眉行了过来。



    “师父。”顾春眼前一亮,朝着那人迎了两步。



    李崇琰望着这个渐行渐近的大胡子男人,简直想翻白眼。他还记得先前江瑶说顾春长得像她师父呢……顾春跟这个大胡子哪里像了!别闹了。



    当叶逊走到顾春面前时,目光却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李崇琰。



    李崇琰被他直直盯得心中发毛,忍着头疼上前问好。



    顾春抬手在叶逊眼前晃了晃:“师父,你干嘛呢?”



    叶逊按下她的手,络腮胡遮脸看不清神情,可那对清亮的眸中却明显浮起一层水气。



    “春儿,这是……九殿下?”叶逊的嗓音有些颤抖的哽咽。他口中虽是问的顾春,眼睛却一直盯着李崇琰。



    李崇琰总觉得,这个大胡子仿佛下一刻就会忽然抱住自己痛哭。可他脑中那些凌乱的画面里,并没有丝毫与这大胡子相关的片段,这让他的头更痛了。



    顾春被叶逊的反常吓到,一时也没注意李崇琰的异样,只小心翼翼觑着叶逊的神色应道:“是。”



    她想破头也不明白师父和李崇琰有什么渊源,不禁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师父关心太少。



    叶逊百感交集地闭了闭眼,眨去眸中突如其来的泪意,敛了眉色定下心神,才淡声道:“殿下安好。”



    不待李崇琰答话,他又转向顾春道:“听说凤池将殿下安置在凉云水榭了?”



    顾春忍住满心好奇,乖乖回话:“是。”



    “那你需多照应。”



    “凤池姐说忙完春祭后就会与殿下磋商后续事宜的,”理亏的顾春赶忙低下头,小小声道,“卫钊罚我一百斤茶青呢,哪有空。”



    每年开春叶逊都会带领弟子前往各副寨义诊,他是今日才赶回来的,是以并不知顾春强闯寨门的事。



    听顾春这样一说,叶逊顿时皱了眉:“你做什么了?”



    不怪他惊讶,他这个外甥女到本寨十年,从未给他惹过什么事,更别说会惹出什么惊动卫家的事了。



    李崇琰以为他要斥责顾春,心中顿时起急,正要出言维护时,却忽觉一股气血直冲头顶。



    他整个人陷入黑甜之前最后的记忆是,仿佛……



    压倒顾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