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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风吹云没
    隆冬深雪时,他回来了。

    他欣悦的对她讲起异地的景致和一路的风土人情,可说的最多的,是对她的思念。

    她温柔地看着他,静静聆听,她懂这个男人,懂他的天涯和抱负,可是他懂她吗……

    第二次离开,依然艰难,也依然是她先转身离去……

    那一别,是半年的光景。

    夏日炎炎,蝉鸣柳绿。他归时,才知她的父亲已经过世。

    夜晚,她在他怀里睡着时,开始习惯紧紧攥着他的手。

    少卿,你可以不可以不要走。

    他在半梦半醒间,听见那一句话,昏沉一应,却没有放在心间。

    她落泪了。

    那次他在她身边呆了更久一些,可是,再离开时,他们同时转身。

    后来。

    一年。

    两年。

    一次次,他的归期越来越遥远。

    忘了过了多久。

    春日迟迟,她在信中告诉他,年关的时候,她母亲也去了。

    彼时,他遇见了江南春风阁的花魁杜雨烟,水袖长舞,天籁歌韵,诗书棋艺,谜一样的婉媚女子。绝色佳人,他见过不少,却没有一人像杜雨烟这般宛若罂粟,让人上瘾。

    可看了信,多少还是生了担心和急迫,忆起荒远山落,他还有妻。

    终是别了杜雨烟,踏上归途。

    晨光熹微,她一身素缟站在门畔,黑亮的鬓间别着一朵白兰,形容清瘦,笑容淡离。

    他恍然一悸,避开她淡疏的视线,兀自低首。

    后来,他想,也许从那一刻起,她就已对他死心。

    她原本话便不多,那段时日,她的言语越发稀少,在他身边,恍若一抹清冷的影子。

    她开始凋零,一汪清潭般的双眸渐渐失了性灵。

    他心有歉负,却对江南的秀丽和柔媚的杜雨烟,念念难忘。

    北国初冬的清晨,冰冷的让人难以适应。

    他怀恋江南的温暖,渴望远行。

    这一次,她说,我想随你出去看看。

    彼时,寒意渐盛,走走停停,不觉中已走到隆冬。

    一双人,一匹马,行囊简单。

    枉顾他的劝阻和迟疑,她执意要随他走一程,“当初你曾要我跟你一起走,现在,变了么。”她无波无澜的语气,听不出丝毫的质问,却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场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翌日天晴,寒风轻凛亦狰狞,枝上的雪条被吹得簌簌散抖,日光下却幻如雪沙,一颗颗落在冻得僵冷的手心,像是细碎的雪钻,在阳光的晕和里闪闪发亮。

    她原是苍白的面颊因寒冽而通红,竟如搽了绯色胭脂,宁和的瞳眸染上些微柔亮,她注视着掌心未及融化的雪花,轻幽一句,“像星星”。

    “什么?”他将稻草放到马槽之中,才转过身来看她,并没有发现她眼底一晃而逝的明亮。

    她攥了手心,雪化成冰冷水滴,面对他漫不经心的询问,她淡淡一句,“没什么”。

    他只觉她在默默感伤,惯常疏静的眉间有一丝流离的伤逝,波澜暗敛。他心口不禁一扯,却说不出缘由,不自主的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僵,低头看着被他覆住的手,却是茫然若失,喃喃道,“我的手心还是空凉的。”

    “你如何这么傻气。”他摇首一笑,拥她入怀。

    这一路,行程缓慢,虽是渐入深冬,但多半为恐她第一次远行不适而致,以往在路上他惯于潇洒徜徉,此番拖沓本以为多少会心生厌倦,可是发现放慢了脚步,反而将各色风景看的愈透,而她一路相伴,纵使脚程缓慢,话亦是极少,却将他曾经“独步天下”的孤独一点一滴的瓦解了……

    不论江南多么诱人,自己又如何恣意荒唐,他始终知自己是有归途的,她会一直侯在那里,所以他便更加放肆。

    她是他心底唯一挚爱的女子,但是风一般的魂灵,让他既难以抵御其他美景的诱惑,又让他无法在一个人身边,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风吹着云走,可是,云却会消散的……

    京城繁花似锦,离江南已是不远。

    及至京郊,他们投奔在一座深山古刹里。

    明明已入深冬,深山之中,却有枫红胜火,自然的鬼斧令人叹为观止。

    他是欣悦的,一路上每遇见一处或烂漫,或雄丽的景致,他都如孩童般雀跃难抑。

    他要遍览深山,她说她累了,想一人在寺中休息,他见她确有疲态,本欲陪她,却因她一再说不必,而他也难敌景色的诱惑,终是留她一人而去。

    深夜里,他在山顶仰望着满天繁星,却莫名心生寂寞,最亮的星石幻城了她的眼睛。

    倏地,那颗星猝然坠落,消陨在漆黑夜幕里。

    他眉一皱,怅然若失。

    然后,悠悠地,山谷里,传来了笛声。

    他觉着是她,却又不像。

    她的笛声从来都是欢快轻松的,没有过如此的低沉呜咽,如泣如诉。

    不是她……

    他想着想着,被疲惫的困倦侵袭……

    “她不见了。”他哑声喃言,恍若到现在都不愿相信。

    翌日,当他在清晨便赶回寺庙时,僧人却说告诉他,在他出去游山不久后,她就离开了,甚至未留下只言片语……

    司徒晴见他已红了眼眶,心中疼痛,却未发一言,因为她知道若是自己也身处那女子的位置,想必也迟早会离开他,而那唤“芷芸”的女子却因爱着他,苦苦守候了那么多年。

    “我到处寻她,却寻不到她丝毫影踪。”那是一段漫长的时光,他疯了一般不眠不休的想要找到她,可是哪里都没有她……

    八个月后,他才终于有了她消息——她回到了家乡。

    他马不停蹄的赶了回去,等待他的却是一袭冰冷的坟茔。

    村里人告诉他,她回来的时候已有了**个月的身孕,没过多久便临盆了……

    “是个女孩。”他哑声道,表情扭曲,像是想哭又像是在笑,眼角的一滴浑浊却给了答案。可是,孩子刚生下来就夭折了。

    她在生产过程中本就失血过多,得知孩子没活下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也随着去了。

    “起初,我恨自己,却更恨她,她为何不辞而别,为何有了孩子却不告诉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她负了我……后来,我才明白,其实……”他如鲠在喉,握紧了拳,任指尖嵌入掌心。

    “其实,她早就想离开你,随你走一程只是为了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大千世界让你流连忘返,忘了她的等候,却在途中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才决意要提早离开你。”终究是自尊清傲的女子,当发现心爱的人连最初的誓约都已背弃,掌心里便再也没有了温度。

    司徒晴悲悯的望着他,心中的反复揪扯却被一丝丝抽离,他会爱那个女子一生,便是看见一张相似的脸,都使他难以自拔,他对芷芸的爱恨愧悔已浸入心脉,是不治之症……

    她永远也争不过死人,也永远无法去承受那么一份绝望的感情——那女子,是因为对他绝望而死的。

    酒宴盛浓,红烛簇燃,抬首间,他已消失在一片黢暗的回廊里。

    后来遇见和他眉目相近的男子,却脾性温和,热爱安宁,宠着她,溺着她,求亲时温厚地对她说了一句蜜语甜言:晴儿,我会一辈子守在你身边。

    因那一句,她泪流满面,甘心成为他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