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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庄周梦蝶
    禹陵黑暗的天空下,千煌寂灭阵如末世之怒,纠集万顷狂雷,朝着符晨曦当头劈下,令他粉身碎骨。

    符晨曦发出一声疯狂的大喊,抱着被子,猛地坐了起来,眼中满是惊惧。

    阴暗的天空下闷雷阵阵,墙上布满了潮湿的霉菌印痕,狭小的单间内弥漫着一股黏糊糊的雨季气味,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一闪一闪。

    “才六点半……”符晨曦疲惫不堪,自言自语,捡起笔在日历上做了个标记。

    已经是第一百一十二次做这个奇怪的梦了,梦做得还和电视连续剧一样,符晨曦实在是佩服自己。

    他赤着上身,汗水淋漓,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头痛得难以忍受,且嗡嗡嗡地不停响,就像被一群大象从身上踩了过去一般。

    每次做梦醒来都会这样……这次在梦里挨了一发雷劈,尤其明显。

    符晨曦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做这种怪梦都会遭到精神上的折磨。精神折磨也就算了,醒来以后还全身软????的,就像大病了一场般难受。

    他拿起杯子猛灌几口,筋疲力尽地倒回床上,打算再睡半小时。

    他蜷在被子里,眉头深锁,脑海中不住回放着遥远而模糊的梦境,禹陵幽暗深远的隧道,青铜巨鼎与风穴机关,身穿白衣,系着侧发辫,发绦上系着宝石的美貌女孩……

    “九霄”——他还记得第一次做这个梦时,自己在一个悬崖上四处瞎逛,不小心掉下几次悬崖,摔死后就醒了。但再睡时又会回到悬崖上,只得慢慢找路下去。

    他甚至在梦里,认识了一个老头儿姓彭,老头告诉他这地方叫“九霄”,九霄中人,皆是仙族……一定是平时修仙小说看多了,才会做这种奇怪的梦。

    做梦进了一个仙侠世界里,一切的感觉都如此真实,符晨曦常联想到少年漫中穿梭于两个世界的主人公。说不定可以借此大展拳脚,轰轰烈烈地展开一场冒险。

    但随着时间过去,他渐渐发现,自己在这修仙世界里并没有想象中的主角光环,既无白胡子老头儿前来收徒授业,也无新手村里的武功秘籍,让他功力突飞猛进。

    有的只是普通仙族百姓日复一日,无聊得要死的生活。

    他总怀疑哪里出了问题,于是离开村落,四处闲逛,探索世界。

    当然,等待他的是各种莫名其妙的死亡。

    直到有一天晚上,掉进了禹陵里头。沿途就像拖尸体一样一路死个没完,在各种机关前死来死去,最后到了大厅里,认识了那群人……

    这会不会是我奇遇的开始呢?

    符晨曦回忆着刚做的梦,半睡半醒,直到闹钟响起。

    “哎哟喂……”符晨曦挣扎着起床,一巴掌拍掉了闹钟。丧尸般拖着身体,来到狭窄的洗手间里,镜子上蒙着斑驳的水痕,洗手台上满是污垢。符晨曦一头撞了进来,睡眼惺忪地开始洗脸刷牙。

    镜中倒映出背后窗**暗的天空,暴雨哗啦啦地下着,符晨曦脑海中还在回想着自己在辟地柱下的天雷能量潮中,几乎粉身碎骨的最后一刻……

    倏然间一道狂雷在背后炸开,映得整个洗手间透亮,符晨曦不留神被吓了一跳,大叫起来。

    “啊——!”

    符晨曦心有余悸,回头看看背后窗外,再看镜子里头的自己,脸色苍白,带有不明显的黑眼圈,简直憔悴不堪。

    “这种天气出门,不会被雷劈吧……”符晨曦自言自语道,把毛巾搭在洗手台上,前去换衣服出门。

    公元2017年,6月,雨季江城。

    地标性的高塔如梦境中的辟地柱直插天际,暴风雨在黑暗的天空下肆虐,雷电在阴云中翻滚,时不时与这高耸入云的塔尖相接,被导向人间。天上仿佛还有一重天,在尽情地释放着来自九天尽头的神怒与威严。

    CBD高楼林立,金融大厦的玻璃外墙上淌下雨水,倒映着天际一轮又一轮的闪光。瓢泼大雨之下,行人撑着伞,在闪烁的红绿灯路口结队烦躁地等待通行一刻。

    符晨曦买了个手抓饼,用这个月剩余不多的钱打了辆车,半身湿透,坐在出租车上啃饼喝豆浆。小孩儿横穿马路,司机猛地刹车,符晨曦猝不及防,豆浆泼了一脸,愤怒地叫嚷起来。

    一路上符晨曦与出租车司机热情高涨地问候了对方全家直系亲属,最终出租车停在环球金融中心大厦旁的一条小巷里。他撑起一把破骨伞,匆匆跑进巷内,七拐八拐,来到光鲜亮丽的大楼后一处小区外,打卡进了公司,和座位靠近门口的同事打过招呼,像条狗一般抖过全身和雨伞上的水,狼狈不堪地瘫在位置上喘气。

    “迟到超过半小时,记得填请假单,扣两百块月薪。”主管过来说:“符晨曦,你这个月已经迟到第六次了。”

    符晨曦嘴上说好的,心里说靠,拿起纸巾,擦了擦豆浆。

    “哟,交女朋友啦?”隔壁同事调侃道,“大清早就有饮料喝?“

    符晨曦:“……”

    “早上你的客户过来,没找着你人。”同事又说,“我帮你接了,不用谢我。”

    符晨曦难以置信道:“哎!我约了他九点半!你抢我生意?”

    “你迟到了啊,总不能让客户干等着吧?”同事笑着说,“谈成了请你吃饭喽。”

    符晨曦一肚子火,心道谁想吃你的饭?正郁闷时,刚入行的新人拿着租房登记合同过来,符晨曦一看便炸了。

    “你到底有没有用心在工作?”符晨曦怒道,“电话号码少一位?你自己说说,这种错误到底是怎么犯的?!”

    符晨曦一腔愤怒已濒临顶点,睡眠质量不佳累积下来的怨气在这一刻悉数爆发,整个公司都听见他破口大骂的声音。

    “……你以为我成天没事干就来处理你这些小事吗?!”

    骂着骂着,电话突然响起。

    “喂——”符晨曦瞬间切换到友好模式,变脸,笑容可掬地说,“哎您好,是、是……”

    所有同事伸长了脖子,眺望符晨曦的位置。

    “……没关系,也欢迎您下次再来。”

    符晨曦挂了电话,公司内一片安静。

    “回去吧。”符晨曦眉头深锁道,“合同重新打印,这种错,以后别再犯了。”

    那新人如得大赦,连忙点头感谢晨哥,忙不迭地溜了。

    符晨曦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这个月他带的组远远未达到业绩标准,只好再亲自出去找客户,带人看房拉生意。

    外头雨渐小了些,符晨曦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经过抽烟间时见自己带的三个新人正在嘀嘀咕咕,见他经过,忙点头问好——一看就是正在背后议论自己。

    符晨曦也没力气去与他们计较,待得雨停后,给客户挨个打电话,出去带人看房。

    风流云散,阴霾与暴雨总算过去,大大小小的水洼映着碧蓝如洗的晴空,初夏万丈光芒从天顶落下,被婆娑的树叶切割为无数光点,随着清新的风四处晃动,如流星般飞过江城的道路。

    “这儿最好的就是交通便利,四通八达。”符晨曦笑着把一家三口领上楼去,说,“闹中取静,很有人文与历史氛围。”

    一条昏暗的弄堂里,防盗门后的房子狭小不堪,堆放着积满灰尘的旧家具,老太太像个鬼一样坐在窗前。儿女想尽快把房子租出去,再把八十岁的老母亲赶去养老院,于是这个重任便被委托在了符晨曦身上。

    “阿母!”符晨曦在她耳畔大声道,“我带人来看房了!”

    “哈?!”老太太摇摇头,表示听不清楚,符晨曦也不多说,带着一家三口在这老房子里转了几圈。

    男租客推开窗,窗户险些掉下街去,符晨曦眼明手快,一把扶住,笑着解释道:“坐北朝南,财源滚滚!不过呢,大门对着窗,就不好聚财了!所以让这面窗一直关着,可以留住财运,嘿嘿。”

    “这房子快跟我奶奶一样老了。”女租客不满地说道。

    男租客打了个转,去别的地方,符晨曦才擦了把冷汗,把窗子原样用铁线套上顶着。

    男女租客看了半天,小孩儿则扒着老太太的膝盖,问:“你一个人住吗?”

    “是呀。”老太太这会儿又听得清了,慈祥而唏嘘地说:“老奶奶快不行喽,活着就是拖累儿女……”

    符晨曦听在耳畔,心中突然有股莫名的滋味,还未来得及安慰那老太太几句,男女租客便出来,抱了小孩儿就走,临别时只说考虑一下。

    考虑一下就考虑一下吧,谈成这么一桩,符晨曦的提成也只有四百块钱,不够前女友吃顿高级牛排。

    离开时已是下午,租客径自走了,符晨曦站在公交车站等车。

    车站前站着一个年轻的长发少女,穿着一身白衬衣,花布长裙,五官精致小巧,面庞恬静柔美,鬓角别了一枚玉兰花发卡。初夏公车站后的阳光照过来,光影错落,一瞬间令符晨曦想到了昨夜梦里那个身穿白衣,手持长剑,一侧发辫上系着五光宝玉的女孩。

    他看她看得有点出神,像是在看一枝雨后从深巷里婀娜伸展而出的杏花。

    女孩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时符晨曦马上将不自在的目光挪开,片刻后挤上了公交车,夹心饼干一般地挤在车里,回公司打卡下班。

    时近黄昏,道路上车水马龙,摩天大厦浮光掠影,一抹夕阳投在这世界金融与贸易中心地,高耸的玻璃大楼如一根权杖,披沐着王者的金光。私家车来来去去,玛莎拉蒂与东风雪铁龙停在斑马线后,司机或一脸悠闲,或一脸烦躁地等着绿灯。

    国贸金融中心大楼前,彬彬有礼的门童拉开豪车车门,不远处乞讨的残疾人则拖着浮肿的腿,摇晃手里不锈钢盆,发出声响慢慢地爬过。

    符晨曦下车后,原路拐进中介公司,填表,写假条,准备打卡下班。不到片刻,总经理通知他约谈。

    离开座位时,办公室里的同事们窃窃私语,符晨曦感觉到了这有点奇怪的气氛,却没有多问,径自进去面对总经理。

    “连着三个月,业绩都没达到公司要求了,说说吧。”

    符晨曦刚坐下,总经理就开门见山地说,并看了眼表,五点五十。

    “最近限购啊,老大。”符晨曦解释道,“报纸上还拼命鼓吹‘逃离一线城市’,你看你看?租房的人明显也少了,还在引导舆论,这个属于‘不可抗力’,没有办法的。直面市场,直面现实吧,老大……”

    总经理是个职业女性,脸上抹着厚厚的一层粉,嘴角带着明显的法令纹,又说:“直面现实?别人是怎么做的业务?”

    符晨曦不想解释了,连日以来睡眠不足令他脾气很糟,在总经理面前保持了一贯以来的沉默。

    “从上个月开始,分给你三个新人带,直到今天,一份合同也没签出去。”总经理站起身,前去倒了杯水,又说:“你这当主管的,这月一开始,就连着六次迟到。”

    “最近总失眠。”符晨曦两手搓了搓脸,诚恳道:“有点神经衰弱,林总,您再给我次机会吧。”

    总经理端着茶,一手漫不经心地拈着茶包坠子,优雅地抖了抖,无名指上钻戒闪着光,晃瞎了符晨曦的狗眼。

    她落落大方地坐回位上,开始补妆,打开小镜子,柔声说:“我也想给你机会。末位淘汰制嘛,你进公司第一天就读过员工章程,是不是?”

    说这句话时,她翘着兰花指,拈着小勺,开始搅拌那杯黑乎乎的茶。

    符晨曦深吸一口气说:“既然都决定炒我了,还约谈我做什么呢?林总肯定也想给我机会嘛。”

    “你还是有机会的。”总经理淡淡道,“同批进来的人里,我最看好你……”说着她低头欣赏起了自己的指甲。

    “今天刚做的美甲吗,挺好看啊。”

    符晨曦眉头一扬,打量总经理,揣测她还想说什么,总经理眉眼低低地垂着,符晨曦忍不住有点可怜她,想必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当她抬起眼来,打量符晨曦的时候,符晨曦开始觉得有点不对了。

    中介员清一色西服小年轻,招人时也尽量按身材好颜值高的标准招,符晨曦一米八二,念书时就是大学校草,天生的衣服架子,文艺活动更常常被拉去当男模走T台。毕业后却东奔西跑,四处碰壁,明明可以靠才华吃饭,却总是得勉强靠脸,而且还吃了上顿没下顿——

    这才是符晨曦人生的悲哀。

    果然,半分钟后,总经办的门轰然洞开,外头还没下班的同事全部竖起了耳朵。符晨曦快步走出。

    “给我离职单。”符晨曦黑着脸朝人事主管说,“这个月薪水不要了。”

    他带的一个新人正在幸灾乐祸,窃喜之情溢于言表。符晨曦只当看不到,在空白的离职单上签了字,便开始乒乒乓乓地收拾,不到十分钟,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扔进一个纸箱里,抱着纸箱,走了。

    关上公司门的时候,符晨曦一脸沉默,隐约听见了下属们的欢呼声。

    刚走出门,天空阴云密布,一道闪电划过,符晨曦下意识地一躲,对闪电已成了惊弓之鸟,生怕有万顷天雷落下。

    倾盆暴雨突如其来,符晨曦站在巷子外打车,雨水铺天盖地,如同天上倒下来的一般,把他浇得浑身湿透。符晨曦全身抽搐,忍不住“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像个傻子一般。

    纸箱湿了水,里头的东西叮叮当当掉出来,符晨曦一句话不说,只是在雨里站着,被淋成了落汤鸡,等了足足十分钟,还没有打到车,转身把纸箱朝垃圾桶里一扔,转身在雨里奔跑。

    “哟呵——”符晨曦脱下西服外套,像个疯子般地跑进了雨里头,脸上全是雨,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要是能御剑就好了,再也不用挤地铁,可以咻的一声飞回家,符晨曦心想。做梦时他居然也会羡慕梦里头那些飞来飞去的剑仙,可自己对梦境来说,不是万能的么?怎么他就不能随心所欲地飞呢?

    又一道闪光映亮了人间天地,他在暴雨里飞速奔跑,身影就像在大街小巷的积水之中,御剑滑翔——天空中闪电纠结乱窜,倒映在积水之中,如追在他身后绽放的玄雷。

    到家时,从头到脚,连着内裤全部湿透,符晨曦三下五除二,一脱近乎透明的白衬衫,现出白皙健美的肌肉与肩背轮廓,打着赤膊靠在墙边,伸手去按灯。

    啪,灯没有亮。

    啪啪啪啪,符晨曦连按几下,最后一声大吼。

    “混账!”

    符晨曦终于忍无可忍,全身的怒火在这一刻如火山爆发一般倾巢而出,一拳揍在开关上,把开关揍得粉碎弹出。

    灯亮了。

    紧接着一股电流沿着湿透的拳头贯穿了符晨曦全身,把他电得原地狂抖三秒,倒在地上。

    “啊啊啊……”

    被电的感觉当真一言难尽,符晨曦夹着两腿,险些被电失禁,艰难地爬起来,灯又灭了。

    “好!”符晨曦哀号道,“你赢了!”

    他艰难地爬到床上,好半晌才缓过来,晚饭没吃,下个月的房租不知何处着落,但那些都没力气管了,先睡一觉再说吧。

    他实在是太累了,明天再睁开眼时得再去找工作,找不到工作,就得借钱过日子……窗外的电闪雷鸣逐渐平息,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意识被卷入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

    还是睡觉的好,睡觉可以做梦,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睡吧,睡着了,所有的烦恼都会被抛到脑后。

    虽然只是暂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