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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卯生听过这段故事,深为金琬母女叹息,同时也切齿那位蒙泰尼里不及的混蛋教书先生。但他心情沉重之余,竟有一股莫名的,不可言状的喜悦悄然而生。而且十分热烈,不可按耐。

    这刹那间,他仿佛忽然弄懂了,此前他与金琬之间的关系,实际已经发展到了爱的萌动期,是爱的开始。只是因前面有一堵不过逾越的障碍,而压抑,而否定甚至是在蓄意扼杀。但此刻陡然间有种喷发性的不可限制的释放感。因而他第一次不顾一切的,细细打量着金琬。

    金琬年届十八,已是成熟的女子,她婷婷玉立,周身迸发着一股迷人的活力与魅力。她双眉未描,生成的宛如一字新月;一双好看的凤眼,明亮清澈,含情脉脉,看人似会说话式地如幽如诉。她鼻梁端正,唇红齿白,微微上翘的下巴,衬托着一张出水芙蓉般俊美脸膛,娇好中显出些端庄与凝重。一件淡雅的碎花衬衣,松紧适度地掩护着那隆起的胸部,令人联想不已,又神秘莫测。更可爱是她那两把时尚而乌黑的长辫子,粗壮油亮,发梢直搭臀部,衬托得她身材更显修长而匀称。

    总之,她宛若一尊美的雕塑。

    金琬望着卯生。卯生那种少见的贪婪的眼神,给了她惊喜,给了她宽慰,又像一针强心剂那样驱散了她的担心。她背靠书桌,面带羞色地问:

    “咋了,不认识?”

    “不。我是第一次真正发现你——这么漂亮。”

    是的,金琬的确很漂亮。而且,她的漂亮不仅显现在容貌上,更多还在她那沉思、沉静时独有的仪态中。这种温文型的沉静,是金碗她独有的美。这种美是生成的天然美,是一种气质,无须修饰,无以复加,却又能令人领略到什么叫窈窕淑女,什么叫秀色可餐。很多年后,当卯生在影视中看到名星马**初初形象时,心情不禁砰然颤动:她与她是那么相像、相似,特别当马**也处在沉静沉思,甚至几分幽怨的时侯,她们竟是那么的形似神似。

    卯生此刻感到有股热浪、热望在胸中沸腾,这滋味是甜是燥,感受上他似乎理不太清楚;只知道有种莫名的冲动在驱使他,逼迫他快快扑上去搂住金琬,否则即会错失良机,一切都会像煦风流过,一切都会于瞬间恢复到从前似的。他两眼火一样盯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庞;晕晕糊糊间,他似是无法抑制的不由自主地前进了一步,并跃跃欲试地抬了抬手。

    金琬一阵紧张,但她毫未犹豫地立刻站正了身子,渴望地迎向他,期待着他的一扑。然而,卯生却鬼使神差的突然间慢慢放下了抬起的手。他转过身去,忽然又回头问:

    “十八年前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我有一个表姐?”

    “张雨的女儿?”

    “她比我大十六岁。当年的一切,她都很清楚。”

    “你母亲从没跟你提起过那些事儿?”

    “你!”

    金琬忽然责备地狠狠瞪了卯生一眼。

    “噢,对不起。”卯生恍然大悟:哪有父母会将自己年轻时的艳史讲给子女听的呢?何况像金琬母亲那样带有沉重封建烙印的人。

    他报以歉意地笑笑,又次走近金琬。金琬盯着卯生那释然的眼睛和脸色,立即大胆迎上来。她两眼如火,如钩,闪着渴盼与诱人的光,胸部如海潮起伏,双乳似乎在颤抖。她终于在强烈的期盼中微微闭上了眼睛。

    卯生一切都明白了。一股灼热感再度冲击他,并像触电一样迅猛燃烧全身,一种曾遭压迫,曾不被自己承认,现已解放了的情感,怂恿他无所顾忌、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他紧紧搂住了她。

    空气仿佛陡然停止了流动,只有他俩紧贴的胸部,相互感觉到了跳动。好久好久,他忽然松开她,双手捧起她的脸,狂热地吻着,“啃着”。他感觉到她比他更主动,更热烈。但当他一阵如痴如醉后,抬头再看她时,居然发现她眼中滚出了晶莹的泪珠。

    他惊诧中一愣:“你……”

    “……我这是高兴。我高兴终于对你说出了那一切。”

    “噢,难为你了。”卯生又次拥抱着金琬。他想:一个女子对人坦白如此身世,是需要很大勇气的。看来她是早已真心爱上自己了。似是为了回报,他又度狂热地吻着她。

    “我像在做梦。我曾经做过这样的梦。”金琬轻轻挣开卯生的嘴唇,羞涩地笑了一下。

    “噢——咦,我怎么没有做过这种梦呢?”

    “你?你不是一直在想作‘大大’吗?”

    卯生也笑了。

    金琬捏着卯生双手,缓缓从脸上拿下,笑问道:

    “你晓得我为啥下那么大决心,退还河马家的彩礼吗?”

    “不高兴,不同意呗。”

    “还有?”

    卯生摇头。

    “为你。”

    “嗬,早有居心呐。”卯生笑问:“啥时候起?”

    “自从为你借书以后。”金琬显得很坦白。

    卯生笑道:“难怪有人说,男情女爱多从书中起。这是必然,还是我们巧合上了?喂,你的‘居心’没有再早?”

    “再早,能再早吗?真正看中你的那时候,我才十四岁呐……你不笑我坏?”

    “不不不。相反,我钦佩你的坦诚。很多人所思所想,与其所说所做有很大距离,那是懦弱和不诚实的表现。”

    “刚才我还担心呢。”

    “担心什么?”

    金琬稍一迟疑,又坦率道:“担心我把那一切告诉你了,你会嫌弃我的出身。”

    “你,你是怕我嫌你是私生子?”

    “看你?”

    “看啥?我还怨你呢,你太小看人了。”卯生认真道,“私生子咋啦?私生子的父辈有无过错,那要据情而论;但私生子本身全是无辜的,他既然来到这个世上,就同所有人一样也是堂堂正正的。谁歧视他,就是谁的无知。何况,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吗?比如你刚才说过的,英国女作家伏尼契笔下的牛虻——试问,读者中,有谁会因亚瑟的出身而忽视他的非凡?”

    “哪里是小看你呢?”金琬微笑着,又说:“你开口‘私生子、私生子’的,为人设身处地,也该想想人家的感受吧?”

    “哦,也是。对不起,对不起了。”卯生歉意地陪金琬坐下说:“这以后我决不再提那三个字了。不过,这以后你也别再叫我‘你你你’的,应该叫我卯生了吧,啊?”

    金琬正在整理着额发,一听卯生相问,她双手忽然像僵硬般停在额前不动了,脸上的微笑也瞬间消失。

    “怎么了?”

    金琬的手终于放下来,她叹一口气道:“眼下,我还没胆量这么叫你。”

    “为什么?”

    “你想过没有,我若叫你‘卯生’,不就等于变相的,或说早晚就会公开我妈的秘密吗?”

    卯生一愣,突然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不假思索地问:“你的意思是,你母亲的秘密要永远、长期地保密下去?那我们呢?”

    金琬沉吟不语。好久才忧郁地说她母亲很顾脸面,又有严重的心脏病。如果现在公开她的秘密,就等于要了她的老命。特别是何家沟现有的乡间风气,加上还有白麻子那阴险的长舌妇在,定会添盐加醋,满城风雨……那时候,她母亲定然必死无疑。说着说着,金琬又哭了。她哭得无声,却泪如泉涌,十分痛心,仿佛她母亲这会儿已经死了似的。

    卯生最怕人哭。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冷静一想,也感到很难。一件隐私了十八年的秘密,一旦公开,人言可畏,众口烁金,这对一个重名誉爱脸面,而又垂暮的老太婆来说,将是多么残忍的打击?

    他看看金琬,心想,将心比心,为人设身处地,如果自己是金琬,或者假设有此遭遇的是他卯生自己的母亲,自己将会怎么办?——毫无疑问,自己将誓死保护。想到此,他坦然了。转身轻轻为金琬擦去泪水,发誓般说:

    “好了,难得你一片孝心。我向你保证:从此以后,只要你母亲她老人家在世一天,我绝不再说如此自私的浑账话。”

    “……我感谢你。”金琬说。又叹一声道:“其实,也快了。她自个儿请了几个瞎子算命,都说她活不过五十六岁。今年,她已经满五十四岁了。”

    “你信?”卯生笑。

    金琬说:“怎么说呢,看她身体状况,宁信其是吧。”

    “那,那就等吧。我主张人过三十结婚不为晚:据此算,我们还能等十多年哩。至于你喊不喊我的名字,那是小事,就作当你依然不懂世事,还是那么个没大没小的无知丫头罢了!”

    金琬终于破啼为笑。她忽然跳起,脚一踮,双臂猛然搂住卯生脖子,感谢似的,重重吻了卯生一下。

    这天,他们聊到很晚才分手。

    临别,卯生提议,根据今天,他俩各用一简单词语,各表心迹地说句内心话,然后写于掌中,再效赤壁战前周瑜与孔明那样,击掌相示,看是如何,以作纪念。

    金琬欣然同意,并抢先抽笔,转身书写。当卯生写毕,他与她的手掌拼拢时,八个大字赫然于掌——

    她掌中是:以心相许

    他写的是:执手偕老

    这八个字看是平淡了一点,算不得什么山盟海誓,但它却真实地表明了双方心迹。用古人话说,他们从此便算得“私定终身”了。

    然而,正当他们幸福地甜笑时,天外突然连连响起两声惊雷,声音很响,很脆,好像就落在头顶瓦面上,炸在耳旁、落在身边。金琬一惊,不由自主扑进卯生怀中。他们相互望着,一时都傻傻的,一种惶惶的莫名其妙的感觉,令他们潜意识间都想到了:

    这是否预兆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