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企业最怕的就是收不回货款，形成让人既恨又怕还无可奈何的三角债，它能压得你喘不过气来。大部分的中小企业，并不是因为经营本身的问题而倒闭，而是死在了三角债上。当然，你可以说这也属于经营不善，因为应收账目的管理，也是包括在经营整体运作中的。但是这种整天价地为讨债而讨债，实在弄得大小老板们是精疲力竭。于是，只有在希望和害怕中惶惶度日，天知道会在什么时间，发生一个什么偶发事件，会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欧阳文们就是在这种痛苦中挣扎着。

    因为着急款子的事，秦世家在欧阳文家吃过饭的第二天就来到了欧阳文的厂里，一见到欧阳文，秦世家就急着问昨天说的事情到底什么情况。

    欧阳文知道秦世家是急了，借来的高利贷，毕竟一个月要六万的利息，压力肯定不会小。欧阳文说：“江苏有个宫老板，我们在一起合作过三年多，那些年我们关系很好，常常在一起喝酒，还相互称兄道弟。后来，他转产不做这一行了，我们之间也就停止了供货关系。在这之前，宫老板还欠我不少货款，由于没有了供货关系，欠款就拖了下来。一找他要，他就说困难，要我等一等。我每次去他那里，宫老板也非常客气，请吃请喝好不热闹，可就是不提钱的事。我这人性格你知道的，这样一来，我虽然心里不舒服，可面子上就不好意思张口了，到现在已经拖了两年多了，一分钱没给。”

    秦世家问：“他一共欠多少货款？”

    欧阳文说：“九十三万。”

    “乖乖，不少啊伙计！”秦世家叹道。

    欧阳文接着说：“最近，我这里越来越困难，一到月底连发工资都成问题。所以，我前几个月就加紧了催要，不然我也扛不过去了。上上个月，宫老板表态说，上个月就付。结果到上个月我和他联系时他又说有困难，什么谁谁欠他多少万，哪里哪里欠他多少万，说咱们是兄弟跑不了的，叫我放心，这个月一定付。这个月感觉差不多了，我再和他联系，他却不接电话了，怎么打也不理我。本来像这种情况，我或者侯义敏应该去跑一趟的，可是现在我俩碰上这公安局事情又不能走，这就麻烦了。”

    秦世家问：“那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欧阳文说：“就是叫你来商量，看看你有什么好办法。感觉你和那个宫老板经历有点类似，你们之间共通的东西应该比我多，你应该比我对付他的办法多一些。我原本就是计划这笔钱回来以后，只留一小部分自己周转，其余的都给你拿去先还了人家的高利贷，可没想到现在是这种情况。”

    秦世家想了想说：“我也没什么好办法，除非是撕破脸皮地搞。”

    欧阳文说：“最好还是不要撕破脸皮，毕竟都是朋友。”

    “人家把你当朋友了吗？要是当朋友会欠钱不还？要是当朋友会连电话都不接？”秦世家说，“欧哥，你这人就是这样，根本不像生意人，所以总是吃人家亏。”

    欧阳文心里想，做生意真需要点狠劲，甚至要会黑着良心耍赖，他笑了笑：“没办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秦世家想了半天，好像有了办法似的，一拍桌子说：“这个事情就交给我办吧，我想办法搞定他。”

    欧阳文问：“你有什么办法？”

    秦世家说：“还没最后想成熟，想好了再告诉你。”

    “不能违法哦。”欧阳文说。

    “放心吧，不会的。”

    欧阳文说：“如果需要，我给你开具一份委托书。”

    秦世家回村里以后，凡是有比较近的亲戚关系的，一家一家地跑，专找家里有七十岁以上老太太的谈。开出的条件是：跟着他去讨债，每人每天一百块钱，包吃包住。另外，凡是能在宫老板家吃上一顿饭的，再奖励一百块钱，睡上一晚觉的，奖励一百块钱。期限按八天算，每提前一天拿到钱，就再奖励每人每天一百块钱。

    在征得了欧阳文的同意以后，秦世家约了一个曾经当过警察的朋友，开着一辆借来的都快报废的中巴车，带上村里六个身体没什么毛病的老太太，浩浩荡荡地向宫老板家出发了。

    找到了宫老板的家，一群老太太也不客气，哗啦啦涌了进去，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各自找凳子坐了聊起天来，弄得宫老板莫名其妙的。宫老板急着嚷：“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呀！你们哪里来的？”

    秦世家指着三个胖一点的老太太说：“欧阳文，你认识吧？这是欧阳文的大姑、二姑、三姑。”再指指三个瘦老太太说：“这是欧阳文大姨、二姨、三姨。”秦世家说完以后，心里偷笑着想：欧哥要是知道我这样乱说，还不扒了我的皮？

    宫老板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却嘴上还是硬着说：“都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呀！”

    秦世家根本不接他的话，继续介绍：“大姑有糖尿病，二姑有高血压，三姑有心脏病，大姨有胆囊炎，二姨有脑血栓，三姨最厉害，三姨有神经病，一受刺激就发作。”讲得几个老太太忍不住扭过脸去偷笑，却不敢笑出声来。因为秦世家交代过不能笑，要装作有病很难受的样子。

    宫老板哭笑不得，知道这回真是来者不善了。变了副笑脸说：“既然都是欧阳文兄弟的家里人，来了就是客，先喝点水休息休息，然后去饭店吃饭。”

    秦世家说：“饭店就免了吧，太油腻还不卫生，别把几个老太太的病搞严重了，你我都承担不起，还是在家里随便弄点什么吃吃吧。我们两个人你就不用客气了，我们自己安排。就这样，我把老太太们交给你啦。”秦世家说完，拉着那当过警察的朋友转身就走。

    “哎，朋友，朋友，有话好说。”宫老板赶紧追上秦世家，拦住说：“你们到底有什么问题，说出来我们商量一下。”

    秦世家停下来，很诚恳地对宫老板说：“是这样，欧阳文欠我一笔钱，可是没钱还我。我带人闹到了他的家里，把他家砸了个稀巴烂。欧阳文没办法啊，就说你宫老板这里还有他的钱，这老太太们一听，就非要找你来解决这个问题不可。我想你既然是欧阳文的好朋友，不会不帮他这个忙吧。”

    谁都知道秦世家这话是瞎扯，但谁也都明白今天就是来讨债的。

    宫老板也知道多说没用了，就用一种很客气但暗含着威胁的口气说：“有事说事，你们这样不好，我作为朋友劝你们一句，不能办违法的事哦。”

    秦世家瞪大着眼睛说：“违法吗？你问问他，”秦世家指了指身边的朋友，“他做过警察的。我就奇怪了，欠钱不还的没事，上门要债的反而违法了，你这是什么法？是哪家的法？不信你报警，看警察给不给你好脸色！”

    宫老板气得直跺脚，说不跟他们说了，他要找欧阳文。说着就掏出手机来拨打。接通了欧阳文的电话，宫老板压着火气说：“兄弟啊，你不能这么做吧，咱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有什么不好商量的？怎么搞了这么一帮病歪歪的老太太来出我洋相啊。”

    欧阳文说：“他们真去了？我拦不住啊。你也真是的，把我的款子打给我，我还给人家不就完了嘛！”

    宫老板说：“我现在手头紧啊，能不能缓一缓？”

    欧阳文说：“这样说，我就没办法了。”欧阳文不说了，直接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欧阳文坐在那儿久久没动。他并不赞同秦世家的讨债方法，他感觉这样做很低级，对自己也是一种羞辱。但是，不这样做又能怎么办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也是善恶相应。他在想，生意人之间为什么这么没意思，表面上称兄道弟，私底下恨不能撕咬你一口，就像一群饿急了的野兽，灵魂里尽是血肉淋漓。这还有中国几千年“贵人贱己”之风吗？是谁，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原始逻辑，强加在现代社会的文明规则之上，大肆宣扬，一下就冲散了人们一代又一代辛苦教育的道德体系？那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呢，为什么又被选择性地遗忘了呢？

    第二天，欧阳文打电话给秦世家：“你那边什么情况？”

    秦世家说：“没这么简单，姓宫的在硬挺，不过昨晚他老婆就跟他吵起来了。”

    “千万记住不要违法，要照顾好你带去的老年人。”欧阳文说。

    秦世家笑着说：“欧哥你也太小心了，放心吧，我有我的办法。”

    欧阳文严肃地说：“你不知道我现在身上还有案子吗？如果你那边再出事怎么办，你想把我送监狱去啊！”

    秦世家说：“哦，我明白，欧哥，我会注意分寸的。”

    第三天，秦世家那边没有动静，欧阳文也没问。

    第四天，宫老板电话打了过来：“欧总啊，你帮我劝劝，叫他们先回去吧。回去以后，我马上打三万块钱给你怎么样？”

    欧阳文想，既然大家已经撕破了脸皮，也就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了。他冷笑着说：“你在打发要饭的吧，你欠了我多少自己应该清楚，是九十三万对吧，现在打三万？你好意思说得出口？”

    欧阳文打电话给秦世家问情况，秦世家说：“今天还真有个老太太，是我一个堂婶子，犯了毛病，上吐下泻的。估计是吃不惯这里水煮的腥气吧啦的东西，吓得姓宫的赶紧叫车送医院了。”

    欧阳文问：“严重吗？”

    秦世家说：“没事，在医院吊吊水就好了。欧哥，姓宫的坚持不了两天了，下午他和老婆在楼上搞得踢里哐啷的，估计是打起来了。”

    第五天下午，欧阳文的手机收到短信通知，有一笔九十万的款子到账了。欧阳文不放心，叫会计小王去银行核实一下。小王在银行那边打来电话，说确定到了九十万，是江苏宫老板打过来的。欧阳文想，这个人真没意思，最后还是扣了三万。欧阳文这才打电话给秦世家，说款子已经到帐了，他们可以撤回来了。秦世家问到了多少，是不是全到了，这样一闹下次就不好办了。欧阳文告诉他来了九十万，秦世家说不对啊，还少三万呢？欧阳文说算了不要了，就这样吧。秦世家说干嘛不要，三万块钱呢！欧阳文说，能达到这样效果就不错啦，那三万块钱权当被扒手偷去了。

    后来，宫老板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欧阳文厌恶地直接掐断了，把宫老板拉入了黑名单，他永远不想和这样的人再发生什么交集了。

    秦世家回来的时候，看上去像经过了一场炼狱，胡子拉碴的还瘦了。欧阳文说：“怎么弄成这样？像大病一场似的。”

    秦世家说；“九十万啊，哥哥！看我嘻嘻哈哈的，哪天不是在跟宫老板较劲啊。如果他先挺不住了，那他就乖乖还钱。如果是他挺住了，那我们麻烦可就大了，我们是撤还是留？留在那里怎么办，万一哪个老太太出了什么意外，我回家没法交代。如果撤回来，那经过这样一闹都没拿到钱，估计以后就再没希望要到了。”秦世家做了个鬼脸：“生死之战啊，欧哥。”

    欧阳文笑着说：“辛苦辛苦，这次一共花了多少费用？”

    秦世家说：“还好，一共两万不到。”

    欧阳文说：“费用我就不给你报销了，就算利息吧，我明天就提七十万给你。”

    秦世家说：“这怎么好意思，你这利息太低了吧。再说，你给我这么多，你自己怎么办？嫂子不是还想买房子吗？”

    欧阳文说：“你别管了，先把那高利贷还了再说。哦对了，你们的洗浴城效益怎么样？”

    秦世家说：“和预想的差不多，现在还亏着，因为前期要大量招待有关部门和关系户，都是免费的。不过就是开始盈利了，一年之内也不会分红的，还要留周转资金呢。”

    “嗯。”欧阳文说：“好了，你快去你的洗浴城把自己整理一下吧，这个鬼样子回去，你老婆都不让进家门。”

    秦世家笑着说：“老婆不给进门最好，她就别怪我整天不回家，我还求之不得呢。”

    欧阳文说：“你别嘴贫，快去找你的技师帮你放松放松吧！哦对了，你搞几张洗浴城的金卡给我，我需要送人。”

    “没问题，我明天就送来。”秦世家站起来伸了个大懒腰，开心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