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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工人罢工
    欧阳文的工厂占地有十五亩左右,是在租用的农村集体用地上建起来的。这样的规模,在当地的工业区里不算大也不算小。工人基本都是当地郊区的农民,这些人不能算作严格意义上的产业工人,他们没有经过正规企业的训练和熏陶,那些所谓的企业理念和规章制度,在他们那里几乎是白费,更谈不上产业工人应该具备的团结协作精神。他们只顾“各人自扫门前雪”,给钱就干,嫌钱少了或者是不开心了,拍拍屁股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人了。所以,这些工人还真是得罪不起。

    欧阳文起先也试着和他们谈心和沟通,可是,任你费尽口舌也收效甚微,彼此的思路根本走不到一条线上。他们说的道理,欧阳文无法认可,而欧阳文说的理,他们也不懂。欧阳文想起了马克思、恩格斯先生,心里不得不佩服两位先生的英明论断。他终于痛苦的明白了,是生产方式决定了思想基础。为此,欧阳文还总结了一套理论与人调侃:工人阶级为什么会有团结协作精神?因为你要生产出一个机器,就必须得有人做螺丝,有人做零件,然后才能组装成一台能用的机器。所以,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造就了他们相互协作、顾全大局的精神;而农民的生产方式却完全不同。他们是以个体分家进行劳动的,大部分情况下是靠天收的,一季庄稼基本就是自己全年的收入保障。干旱的时候,他们要争先恐后地抢到水源。汛涝发生的时候,他们又得想方设法排出自家地里的积水。至于排到哪里去了,他们可不管,也管不着。所以,也就容易形成以自我为中心的思维定势。

    如此这般,欧阳文起先的所谓做国内一流产品,以精品求发展的壮志雄心,在这个过程中也被慢慢地消磨掉了。实在没有办法了,欧阳文只得从工人里培养了一个有些文化,水土相符的彭立祥做厂长,负责平常的计划和生产管理,这才磕磕巴巴地坚持了下来。

    欧阳文在饭店接电话之前就预感到了可能发生的问题,一个人老板做长了,什么时间电话一响,对于来电的原因基本都会有一种很接近事实的直感。

    欧阳文赶到工厂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彭立祥和业务员侯义敏两个人,像霜打的茄子样斜靠在门岗前。等他的车子快到门口时,两人赶紧迎了上来。

    “工人呢?”欧阳文降下车窗玻璃问。

    “都在车间里呢。”彭立祥答。

    “都不干活了?”欧阳文问。

    “嗯,都说要见你。”侯义敏说。

    “嗯,我知道了。”欧阳文没有进车间去见工人,而是径直将车开到了办公室前。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时候直接面对他们,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人多嘴杂,难免会有人说出些过激的,或者是让你无法应答的话来。那样,他就没有退路了,容易引起群体性情绪失控,不好处理。但凡遇到矛盾,他都尽量通过中间层的管理人员来协调,这样,工人就会感觉和他隔了一层,多少会对他有一种敬畏之心。

    欧阳文走进办公室打开门窗,再启动电脑。这时,彭立祥和侯义敏已经撵了过来。欧阳文也不理他们,继续洗他的茶杯,拿茶叶泡茶……

    侯义敏犹豫了一下,赶紧找了块抹布帮欧阳文擦桌子。

    彭立祥像木桩样盯着欧阳文发愣。

    欧阳文在电话里大致了解了情况,已经基本明白所谓罢工的来龙去脉了,他在思考对策,在思考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们。等自己基本收拾停当了,欧阳文才坐下来,先看看侯义敏,再看看彭立祥问:“怎么回事?说说吧。”

    彭立祥说:“他们就是要加工资。我要求先干活,其他的事等老板回来再说,可就是好说歹说都没用。”

    “那么,现在就等于是在罢工?”欧阳文问。

    彭立祥有些口吃地回答:“算是吧。”

    欧阳文办厂这么多年,如此这般大大小小的工人突然撂挑子的事,自己已经记不清经历过多少回了。像今天这样没有跑回家,工人都还留在厂里等老板来已经算不错的了,这就证明他们还愿意跟你谈,还让你有说话的余地。不然的话,他们把工具一撂就直接回家去了。你打电话他也不接,托人带口信他也不理。你没办法,就得一家挨着一家地找上门去说好话,还不能空手要带着礼品。所以,在一般没什么事情要处理的情况下,欧阳文基本不会待在厂里,其实就是在躲避。因为当你看见一个工人直直向你走来说要和你谈谈的时候,你心里是发毛的,根据经验,可以认定十有八九是有麻烦了。谈谈的内容无非也就是老一套,不是要加工资,就是嫌自己岗位干得不舒服不愿意干,再或者是生产的品种质量要求太严格,太烦神做不了。听那口气,明面上是和你沟通,实际上就是最后通牒。就是通知你一下,达不到他要的条件就不干了。他不干了没关系,大不了换一家厂照样挣钱。可你就着急抓瞎了,订单没法按合同期交货,经济上受损失不说,还丢了信誉,很可能就会失去一个很不错的客户。

    所以现在,在这些中小企业里,对工人的称呼都变了。搞熔炼的大炉师父叫炉老板,搞精加工开车床的叫车老板,电工叫电老板……总之都是老板,谁爱干什么不爱干什么,是走是留都是自己说了算,没人能管得着。用铸造厂夏为民的话说就是:妈妈的,都是我们老板,我们才是帮他们打工的!

    欧阳文问:“主要是哪些人在闹?”

    “精工车间。”彭立祥说。

    其实所谓精工车间也就只有二十几个人,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车间,如果放在国营单位连一个工段都算不上。但那二十几台床子占的是一个独立厂房,欧阳文是为了管理方便,才把它叫成了车间。精工车间的工人,在技术和其他素质方面比较而言要高一些。他们一般不会瞎起哄,可一旦集体发声,就能摆出一二三的道理来,基本让你无法视而不见。

    欧阳文说:“你去把精工小李叫来。”小李是精工车间主任。

    彭立祥找小李去了。欧阳文问正低着头的侯义敏:“这事你怎么看?”

    侯义敏说:“这个没办法说,好像是大势所趋,据说东边有的厂早就闹开了。”

    欧阳文问:“这个风是怎么刮起来的呢?”

    侯义敏说:“起因应该就是说国家要颁布新《劳动法》了。”

    “哦?”欧阳文冷笑道,“他们倒是紧跟形势啊!”

    “什么?”侯义敏没理解欧阳文说什么。欧阳文笑笑没解释。侯义敏说:“听说主要是有一家厂工人借题发挥闹起来的,现在好像整个这一片都闹起来了。”

    欧阳文问:“主要是要求什么呢?”

    “表面上说,是要求签订正式劳动合同,还要给每个人买保险。实际上,就是变相地要求加钱。”侯义敏说。

    对于新《劳动法》的内容,欧阳文是了解一些的。通篇看下来,似乎对工人的保护过多,对企业的约束较多,而对企业的保护是少之又少。就这个问题,欧阳文和朋友曾经聊过,大家都是颇有微词的。这样对工人利益的过大倾斜,很容易造成企业管理的困难和成本的快速上升。自然,相伴而来的,就是企业竞争力的急剧下降。至于保险的事,欧阳文早前是提过的,可是厂里上上下下都不同意。因为要交保险的话,除了厂里要拿出一部分,按照比例来算,个人也要扣一部分工资的。再说,这么多中小企业由于存在恶性竞争,利润也就这么一点,无法承担保险费用,就只好降低工人工资。所以这些年,一般中小企业的工人都不提这个事。

    欧阳文想起在一次几个老同学的聚会上,一个留校任教的男同学,面向一桌的人侃侃而谈,内容主要是一些企业经营管理和人力资源管理方面的,欧阳文估计这个可能是他当下研究的课题。那同学中途还不忘抬举一下欧阳文,说他是企业家,在这方面很有发言权。欧阳文说自己只是个小作坊,哪算得上什么企业家,不过还是诚恳地说了中小企业目前普遍存在的用人难的问题。没想到那同学把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总结性地指点道:这说明你们没有理解市场的关系,没有做到劳动和获取的平衡,没有充分地尊重劳动者的权力,没有很好地建立起科学的企业文化,没有向心力。他语重心长的说:“我说欧阳文啊,不能只是一味地埋头挣钱,要加强学习哦!”当时的欧阳文,就像不小心吸进了一只苍蝇,噎住不说了。他心想,一个人整天缩在象牙塔里,捧着几本书啃的人,就自以为可以通晓天下指点江山了?岂有此理!不过是盲人摸象罢了。但当下社会的现实情况却是,往往他们还具有很高的发言权,因为他们是教授,社会想当然地赋予了他们专家的称号,他们自然就掌握了话语权。这是最可怕的,他们可能用那套似是而非的理论,无形中误导了整个社会的舆论,会让这个社会付出痛的代价!真是可气,可叹,可悲。后来,那个同学再高谈阔论的时候,欧阳文说什么也不吱声了,只是装作洗耳恭听,很受益匪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