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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一笑红尘一笑堕
    “白……凤飞。”展凤飞低头闭上眼睛,生怕那些不受意志控制的悲伤从眼中流泻。

    金轩遥突然有些后悔,听见展凤飞微微喑哑的声音念出那三个字的时候,心里竟然狠狠一疼,好像自己打破了最珍爱的宝贝一般。

    “白凤飞……”展凤飞抬头一笑,对着满园的阳光,“谢太后正名,从明日起,展凤飞不再姓展,请太后下旨成全。”

    “你不要这样!”

    一只刚强有力的手突然拽住展凤飞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金轩遥眼中几乎燃烧出火焰来:“朕不准你这样!”

    展凤飞歪头看着金轩遥,眼中满是不解:“皇上,您说什么?”

    金轩遥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展凤飞,在她耳边叹息般的说道:“你要我怎么对你才好呢?难道不能退后一步,让我来保护你吗?只要你答应……只要你答应,即便拼却这个江山,我也不会让你受伤。你什么事都不要管,什么事都不要问,只要可以每天快乐的微笑,剩下的,都交给我,不管是一个苏格,还是十个苏格,你不用担心,有我在……”

    “皇上,为一个女子,拼却江山,真真可笑!”展凤飞平静的声音在金轩遥耳边响起:“自古君王最无情,有人为江山牺牲枕边人,也有人为一个人牺牲万里江山,前者,才是真正的霸主明君。”

    “如果一个人都保不住,那他有何资格担保天下人的幸福?”金轩遥声音蓦然变得深沉:“我说过,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去想,只要在我的身边……”

    “对不起!”斩钉截铁的三个字在耳边想起,金轩遥一愣,展凤飞趁机推开他,满脸骄傲明媚的笑容:“我拒绝。”

    我拒绝!

    清亮的声音如同平地炸雷般,太后也没料到展凤飞竟然如此不留情面,绝色倾城的脸色写满微笑,却扬着尊贵与骄傲,和谁也不能打到的自信。

    她突然有些了解儿子浓烈的情感和他说的话来:如果不能得到,便毁掉。

    先帝的影子与儿子慢慢重合,那样的绝望的爱恋,到死也不肯放手,宁可杀了,也不愿放手的感情……

    展凤飞……不,是白凤飞,她有这样的魔力,让你为她生,为她死,为她爱,为她恨。

    “哎唷!展小姐多久没来我这醉仙楼了啊?”远远的看见一个遗世独立的身影,醉仙楼的小二便匆匆跑去后堂将掌柜喊了出来,展凤飞还未踏进醉仙楼,周围便围了一群人,掌柜的声音从人缝中钻了进来,随即,一个胖乎乎,满脸堆着惊喜笑容的中年男人从众人中挤了进来,殷勤的脸色夹杂着真实的喜悦:“飞儿小姐,你可不知,自从你没来我这酒楼后,生意大不如从前呀!哎呀,下次你走前,倒是向小人打个招呼呀!不知道还以为是我这酒菜不好,留不住小姐呢!”

    夏掌柜唠唠叨叨的领着展凤飞往楼上走去,在靠南的窗边停住:“小姐你看,你以前常坐的位子每天都留着,不管什么时候,这个位子都等着你来哩……”

    “以后不用了。”展凤飞笑道。

    “还是要上两壶女儿红……你说什么?”掌柜原本欣喜万分的脸上一僵,失态的问道。

    “夏伯,以后不用留位置给我了,”展凤飞仍旧笑着,有些留恋的看着紫木桌椅,笑吟吟的对着掌柜说道:“不然多太浪费啦!”

    “哦哦……”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是夏掌柜还是露出舒心的笑容,只要以后还来就好,“那还是先上一碟花生米,两壶女儿红?”

    展凤飞笑着点点头,掌柜立刻点头退下,边走边道:“今日再给小姐添两个新菜,绝对美味,小姐等着勒!”

    展凤飞微微一笑,转头看往窗外,她喜欢这个角落,幽静,临窗可以看见尚江如细细的一条银链,在阳光下泛着点点灿烂的光芒。

    “是我老眼昏花了,还是白日见鬼了?这里坐着的是那个鬼丫头?”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接着一双颤巍巍的手搭上展凤飞的肩膀。

    “金爷爷!”展凤飞抬头一看,竟是千岁大人。

    老千岁两只眼睛原本就小,此刻更是眯成一条缝了:“哎唷,真是那个丫头!”

    若说普天之下还有谁会喊他金爷爷,便只有这个古灵精怪的展凤飞了。

    老千岁不待展凤飞开口,便坐到她的对面:“回来也不请我喝酒,你这丫头只怕是想挨罚了?”

    “该罚该罚!”展凤飞不料此刻见了老千岁,虽然心情郁结,但很快便把忧虑抛到脑后,“一定先罚三杯,然后再任金爷爷处置。”

    “哈,你这丫头除了酒品,只怕也没其他的优点可说了。”老千岁捞着胡子咕哝着。

    待酒菜上来之后,展凤飞拿起酒杯,自斟自饮三杯下肚后,啧啧叹道:“喝来喝去,还是醉仙楼的女儿红最正宗,金爷爷,先前三杯已经赔罪了,你可别又说我赖皮哦。”

    “赖皮?”老千岁摸着酒壶歪头想了一会,半晌想到什么似的,兴奋的说道:“对了对了,你刚才说罚完三杯后,任我处置,是不是?”

    展凤飞立刻拉下脸来:“金爷爷,你别出什么鬼主意,飞儿最近忙的很,可没闲工夫陪你玩。”

    “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丫头从不是食言而肥的人啊,”老千岁得意洋洋的捏着胡子,他虽然已经不问朝廷之事,但是有关展凤飞的事情,知道的却不比别人少,“难道你要欺负我这一把老骨头了不成?”

    “金爷爷,你还好意思说,上次许我的戈本国牧刀在哪里?”展凤飞可不会轻易被骗了,立刻反咬一口问道。

    “戈本国牧刀?我什么时候答应你这件事啦?有人证物证吗?”老千岁耍起了滑头,扯着嗓子问道。

    “啊啊!我真是……”展凤飞挫败的抓着头发,使劲往嘴里灌酒。

    看见展凤飞这幅模样,老千岁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丫头,你是不是有烦心事啊?说来听听,别一个人喝闷酒。”

    展凤飞丝毫不理会老千岁,继续喝酒。

    “喂,我说丫头,这不像以前的你呀?”老千岁端着酒杯一饮而尽,说道:“以前的丫头可是笑拍栏杆,对诗喝酒,洒脱的无人能敌呀,今个怎么不说话了呢?”

    “金爷爷,”展凤飞闷闷的开口,“金爷爷,以后别总是喝酒,对身体不好,没事的时候练练太极,听听小曲,总之,这酒少喝为妙。”

    “为什么你能喝酒,我就不能?欺负我老了呀?我偏要喝!”老千岁不满的抱起酒壶,往嘴里灌去。

    “金爷爷,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要是人没了,就永远都看不见了。”展凤飞也端起酒壶往嘴里灌去,转眼一壶见底了,她抹抹嘴边,接着说道:“为了身边关心自己的人,好好活着吧。”

    “咦,你这小鬼竟然敢咒我死?”老千岁不满的拍着桌子,吼着:“上酒上酒!”

    “飞儿哪敢呀!”展凤飞一笑,认真的说道:“飞儿说实话呢,金爷爷要是走了,会有人伤心的,所以不准喝那么多的酒。”

    伸手夺过小二送上的酒壶,展凤飞紧紧搂在胸前,看着老千岁嫣然一笑:“金爷爷要等我回来……”

    “我是年纪大了,”老千岁突然长叹一声,看着展凤飞说道:“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已经管不了也看不清了。”

    “金爷爷,你……”

    “飞儿呀,皇上……你也不要倔强下去了,苏格起兵并非全因你,但是你若一意孤行,金主国却会因你而陷入战争。”老千岁低下声音说道:“你也该知道依照皇上的性格,怎会容你去他人身边,如果你还不愿意答应做这天下的后,只怕起兵的不是苏格,而是……”

    “有金爷爷在,哪会发生那么事情呀!”展凤飞抱起两壶酒,对老千岁露齿一笑:“今天就当金爷爷请客咯,下次我回来一定回请,哈哈,我没回来之前,金爷爷不准每日泡在酒缸里哦……”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展凤飞人影早就没了,只留下满楼的酒香,在喧闹中晃晃荡荡。

    犯我金主国者,虽远必诛!

    金轩遥的坚定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老千岁沉沉的叹了口气,昏花的老眼露出一丝怅然,他打心里喜欢这个冰雪聪明可爱明媚的丫头,只是不料发生这种事情,他竟然丝毫帮不上忙。

    望着窗口摇头叹息,皇上,要重复先帝的路吗?

    如果她真是那个朝野皆知传奇女子的女儿,只怕这些麻烦刚刚开始。

    “我回来啦!”展凤飞走到展府的院中,清亮欢快的声音在院里回荡。

    我回来了……以后还有机会说这四个字吗?

    明天,就和展府毫无关系了。

    这些熟悉的人,熟悉的景物,只能在记忆里寻找。

    原来要割舍这一切,需要用那么大的勇气和毅力,让人累的精疲力竭。

    此后,她便姓白了,变成一个孤单的人,在这世间寻找另一个她。

    还有他,展元承……该怎么称呼他呢?展大人?展公子?还是哥哥?

    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展凤飞傻傻的站在院中,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眼里的悲伤就涌了出来。

    “小姐,你可回来了?这是什么?呀,你又去酒楼了?”小岚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夺过展凤飞臂弯的酒坛,唠叨着:“要是被老爷看见,一定又要啰嗦你了!”

    那就再数落我一次吧。展凤飞心里默默的想着,以后恐怕没有机会再听到爹爹的数落,丫鬟的啰嗦了。

    “小姐,快回房去吧,今天的风大,别受寒了。”小岚埋怨的拉着展凤飞的手往后院走去,到了僻静之处,突然声音一低:“小姐,今日去宫中,太后可好?”

    “嗯,挺好。”展凤飞知道这丫头是担心自己,不着痕迹的说道。

    “那……那就回去歇着吧。”小岚低着头说道。

    “还不累,先去娘那边。”展凤飞笑着说道,她想多陪陪那个不叫蓝笑尘,却为自己付出亲情关爱的女人。

    过了今晚,她十七年所拥有的一切,就会全部消失。

    嘴角浅浅弯起一个弧度,无论发生什么,只有这微笑,永远属于自己。

    展凤飞堕入一个梦中。

    好像有鲜血,有阿娅,有哭着笑着的人们。

    到了最后,只剩下蓝笑尘和一个清秀的青衣书生携手在山林间漫步,而她在远处默默的看着,喉咙和脚被封住一般,无法喊出声,也无法追赶,只能看着他们慢慢消失。

    最近越来越频繁的梦见的蓝笑尘了。

    展凤飞披衣坐起,外面的天已大亮。

    这张床,也是最后一次睡了。

    她如往常一样,在后花园里练剑打拳,去吃饭。

    然后异常安静的等着太后的懿旨。

    辰时刚过,府外便传来太监的尖利的声音:“皇太后驾到!”

    来了。展凤飞勾起一抹笑,理了理衣袖,往前厅走去。

    走到前厅时,展家上下都伏在地上行礼。

    “都免了。”太后挥了挥手,慢条斯理的说道:“本宫来是说一件事,说完就走。”

    展府人面面相觑,太后不经常出宫,这次难道是因为展凤飞昨日去宫里的某个原因?

    展元承更是有种不详的感觉,自从昨日小妹进宫之后,这种感觉一直陪着他,可是他又无法开口去询问。

    “太后请讲。”展老爷毕恭毕敬的说道。

    “钟革,念懿旨吧。”太后的视线转向一边的展凤飞,见她唇角含笑,又收回目光来。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太后心里暗暗的想着,为了此事,甚至和皇上翻脸,这一夜如一年般漫长,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才将懿旨拟好。

    “是。太后懿旨,”随身公公拿出一张黄娟来,神情凝重的高声念道:“展家接旨:展相国五女展凤飞,乃是妖人所生,托孤展家,与相国府并无血缘之亲,即日起,逐出展府,名分尽消,不准踏入展府一步,和展家人永无瓜葛,生生死死,再无关系,接旨!”

    “什么?”展元承不可置信的看着展凤飞,是她自己请求的吗?为什么?为什么永无瓜葛,再无关系?她怎么能舍下这份感情?

    展老爷早就愣在当场,也忘记去接懿旨。

    “太后,您……”展元承正要说话,钟革便打断他的话说道:“展家还不接旨!”

    “这旨,接不得。”展老爷突然抬头看着太后,说道:“太后,她是……她是……”

    “相国不会想抗旨吧?”太后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说道:“来人,把展凤飞逐出都城。”

    “逐出都城?”展元承突然站起,将展凤飞拉到自己的身后,扬声对太后说道:“太后,若是只因懿旨上的‘妖人所生,托孤展府’,便要将她逐出都城,请恕臣不能遵旨。”

    “是呀,太后请收回成命……”展家上下纷纷恳求。

    “谢太后懿旨,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展凤飞从容的从展元承身后走出,跪谢懿旨。

    众人正惊疑不定间,展凤飞又仰脸笑道:“请太后为展凤飞正名,此后与展家再无关系。”

    “从现在开始,你不再姓展,你叫白凤飞,可记得了?”太后面无表情的说道。

    “白凤飞谢太后正名!”展凤飞,不,是白凤飞说道:“白凤飞也谢展府十七年的恩情,今生今世,铭记在心。”

    说完,她不知何时拿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反手往青丝上削去,霎时,地上纷纷扬扬的落满了长发。

    “白凤飞断发为誓,从此与展家一刀两断,大恩大德,来世再报。”

    “飞儿……”白凤飞割断的似乎不是她的长发,而是展元承千疮百孔的心。

    竟然疼的说不出话来,展元承攥紧拳头,忍着心里那股疼痛,看着短发的少女骄傲明媚的面孔。真的……要失去了。

    “来人,逐她出去。”太后似乎带着一丝叹息般的说道。

    “不……不要走。”展元承拉住白凤飞的手,低低的说道。

    白凤飞灿烂一笑,轻轻挣脱他的手指,已经太迟了……

    “飞儿……”展元承突然往外冲去,拦住她的去路:“是你自己的要求吗?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

    “公子,我不认识你,请让开。”白凤飞看着身后展府的大门,默默的垂下头,跟在侍卫的身后,往城外走去。

    公子……原以为这两个字有多苦涩,但是竟然轻易的脱口而出,她早就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痛苦可以长久。

    公子……他的飞儿唤他公子,形同陌路般,将曾经的美好一刀割断,她怎么可以离开,怎么可以忘记这一切?

    展元承失魂落魄的站在展府的门外,看着那个纯白的背景渐行渐远,竟然再没有力气去追上。

    “回去吧。”笙荷站在展元承的身边,表情有些复杂,说不出心里的滋味,“飞儿妹妹还会回来的。”

    “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知道。”展元承喃喃的说道,那个倔强的丫头,是自己把她逼上绝境。

    如果没有让她离家出游,如果没有去摩尔国,如果没有这一切,她现在依然在他的身边,快乐如小鸟一般。

    哪有那么多的如果,白凤飞黯然一笑,那个傻哥哥一定又在自责了,可是自己没有时间去和他解释,也不想解释。没有变故的生命未必是完美的,如今自己既然走到这一步,那就微笑着面对这一步以后的事情,哪有什么时间去悲伤,哪有那么多的理由去悲伤。

    顺利的出了城,白凤飞看着身后喧嚣的人群,静默的说再见。

    侍卫似乎什么都为她打点好了,城门外一匹快马,一个行囊,静静的在等着她。

    “小姐,这是太后命小人为你准备的,有足够的银两和干粮,请上路吧。”身边一个侍卫说道。

    白凤飞点点头,纵身上马,抱拳说道:“多谢相送,劳烦转告太后,太后恩情,白凤飞日后定当回报。”

    说完,白凤飞双腿一夹马腹,往南驰去。

    谁在窗口,扯谁的衣袖

    如今只剩烟雨满目噎满喉

    谁的诗文,写谁的豆蔻

    说也说不尽,唱也唱不够

    谁在西楼,卷谁的帘钩

    如今只剩风雨如晦灯如豆

    谁的韵脚,等谁的更漏

    哭也哭不尽,猜也猜不透

    谁辜负了谁的锦心绣口

    谁忘记了谁的红颜白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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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之子在万里,江湖逈且深。方舟安可极,离思故难任。孤鴈飞南游,过庭长哀吟。翘思慕远人,愿欲托遗音。形影忽不见,翩翩伤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