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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陌上佛曰皆是空
    平平静静的过了十多天,展凤飞一步也未曾离过展府,也从未开口问过任何事情。

    她的性子似乎还是如从前一样,但是微笑的脸上偶尔会掠过一丝静默。

    “娘,明日十五,我和你一起去拜佛烧香吧。”展凤飞看着温柔端庄的展夫人,俏皮的说道。

    “飞儿要去拜佛?”展夫人很惊讶,她可从未见过展凤飞去佛堂一步。

    十年前,她曾带着展凤飞去拜佛烧香,怎知年幼的展凤飞看见庙堂高座的佛像,不屑一顾的说道:“若是佛真显灵,那么世间便没有如此多的苦难。”

    然后又看着虔诚膜拜的世人,悲悯的说道:“娘,你且看,世人如此虔诚,但是这高座在上的泥佛可曾动容过?你看那人,如此憔悴贫寒,佛可曾给与过她什么?若是拜佛便能阻挡贫寒不幸,我便愿一心向佛,为世人日夜祷告……”

    往日话语历历再现,那时,她只是七岁的孩童,站在高大的佛像前,神情悲悯,一瞬家,随她而去的众人皆惊极无语。

    那段惊世骇俗的话一出口,她便知道自己即便是积了三生之徳,也无法生下这样的女儿。

    “娘好像很惊讶呀?”展凤飞笑眯眯的趴在展夫人的肩上,心里掠过草原上几千将士的血肉:“虽然飞儿并不相信这世间有神灵,但是去一下也无妨,给大嫂求个小公子,家里会热闹一些啊。”

    还有,多陪陪这个娘亲……

    展夫人舒心的拍拍展凤飞的手,说道:“只求飞儿平安,娘便安心了。”

    展凤飞扑哧一笑:“那娘是同意了?”

    展夫人点点头,测头看着展凤飞落在肩头的手,莹白纤美,却带着奇异的力量,似乎这绝美的双手中,可以将属于自己的命运紧紧握住。

    如果这样的女子,是从自己腹中酝酿而出的,该有多好。

    十五上山朝佛的人可真不少,远远看去,大观山上桃红柳绿,处处都是虔诚拜佛之人。初一十五向来都是热闹的时候,许多大家闺秀,平日难得出门,也会在这时浓妆淡抹,娉娉婷婷,等一个儒雅的书生,或英俊的剑客,成一段良缘佳话。

    一根黑色的缎带,将展凤飞的飞扬长发束住,如马尾般在身后摇晃。自从她回到展府之后,就再也没有拿起那根玉簪。

    她很想问阿烬,是否人生真的如此无奈。可是,现在连阿烬也不在了。

    看着善男信女纷拥着往山顶的寺庙走去,展凤飞垂下眼睛。其实哪有什么神灵,若是一定要说有神灵,那也是存在自己心中吧?

    “阿弥陀佛!女施主,看你骨骼清奇,神采如仙,却印堂发青,可否让老衲给你占上一卦?”突然一个长眉老和尚拦住展凤飞的去路,慈蔼的问道。

    展凤飞看着长眉和尚的眼睛,突然微笑着对身边的展夫人说道:“娘,你在上面等我,飞儿一会就来。”

    展夫人看着老和尚,虽然只是寻常算卦,但是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飞儿,还是一起上去吧,上面人多,若是走散了……”

    “娘,没事的。”展凤飞转头看着小岚:“小岚,你也陪老夫人上去吧,我一会就来。”

    长眉和尚一直稽首不语,看到众人护着展夫人离去,方才说道:“适才那夫人是女施主的母亲?”

    “怎么?”展凤飞微微挑眉,与和尚走到路边亭中坐下,问道:“有何不对吗?”

    “施主丰神俊秀,骨骼清奇,断不是寻常人家孩子。”老和尚拈须低眉道:“倒是很像老衲的一个故人。”

    “故人?”展凤飞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老师傅的故人可叫蓝笑尘?”

    “女施主竟然知道这个名字?”老和尚似乎有一些惊讶:“十七年前,先帝曾下诏谕,金主国上下不得再提这三个字,看上去施主年纪不大,应该并不知道这个名字才是。”

    “老师傅,你说在下印堂发青,有何祸事?”展凤飞微微一笑,不想再提那个神秘的女子,因为从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便直觉此人和自己有莫大的关系,但是她并不想去深究,只为了能享受最后一刻的安定。

    老和尚目光深邃,“女施主看上去并不是信佛之人,此次却上山拜佛,可是为了了却最后的心愿?”。

    “我哪有什么最后的心愿?”展凤飞苦笑,看着高高的山峰,“即便有心愿,也不会让神佛去完成。老师傅修了那么多年的佛,难道还不知道这佛像之内,乃是空吗?”

    “女施主虽不信佛,却有佛缘。佛说,心中有佛,便是佛,女施主便是如此。”老和尚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施主可愿了却红尘,跳出俗世,观自在天?”

    “老师傅都已经说了,心中有佛便是佛,那又何必拘泥与外界形式。有些终日与青灯古佛相伴的人,未必比沦陷红尘之人更通透。”展凤飞注视着老和尚,嘴角弯起一个美好的弧度:“况且,这些都是心中的信仰,有人信佛,有人信爱,有人信空无。既是信仰,付诸行动便可,何必做出姿势来?”

    “女施主说的极是,枉费老衲修行半载,也未能如此通透。”老和尚叹了口气,原想说服这女子皈依佛家,脱离苦海,单被她一番话所说,自己心中却是服气万分:“施主既然如此看开,老衲也不多言,只是施主前途多舛,若是无力应对,再来此处找老衲吧。”

    展凤飞抱拳行礼道:“多谢师傅指点。只是有果便有因,有因才有果,若是自己酿下,便只能自己承担。如果因为不幸,便要逃离,便是懦弱至及。佛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但是正是因这痛苦,才知道自己存在的真实,不是吗?”

    “阿弥陀佛!”老和尚看着看着展凤飞,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便垂首说道:“施主有日若是发现自己所求,皆为虚幻,岂不是白忙一场?”

    “佛总是以佛自己的眼光去看世界,却不知正是因世人看不穿,因世人有其自己的想法,才让这天地变得可爱。”

    “或许信仰相同,态度不同。”老和尚微微一笑,打了个佛号:“阿弥陀佛,如果可能,老衲宁愿天下人和施主一样,无畏无求。”

    展凤飞低头而笑,正要答话之时,却发现眼前的人已无踪影,一声飘渺的佛号传来:“阿弥陀佛,施主哪日放下心中执著和牵念,再来此地吧。”

    抬眼看去,山道上行人纷沓,远山孤寂,哪里有老和尚的影子了。

    展凤飞摇头笑道:“我早已放下这牵念了,只是放不下的,是自己的心。”

    早春明媚的阳光散落在山中,亭边一树开的极为灿烂的桃花筛下斑驳的光点,洒在展凤飞微笑不语沉静淡远的眉眼上。

    佛吗?没有伤痛,如何成佛?

    “飞儿,来。”展夫人看着身边静默站着的展凤飞,招招手说道:“给观音拜一拜,保佑我飞儿快乐平安。”

    “娘,我拜过啦。”展凤飞笑嘻嘻的搀起老夫人,指指自己的胸口:“在这里拜的!”

    “那就回去了。”展夫人无奈的笑笑,要让展凤飞向这些泥菩萨下跪,她自己也想象不出。

    “嗯。”展凤飞点点头,又看了眼端坐庙堂的佛像,唇边又露出一贯的笑容来。

    轻轻摊开自己的掌心,能救人的,是自己的双手,并非高高在上的佛。自己的力量,才是凌驾于神佛之上的,不是吗?

    一路上,莺飞燕舞,山花烂漫,展凤飞却总觉得身后有道炽热的光,如影随形。

    怪异的感觉,似乎春天总是带着撩拨人心的魅惑,好像不做些什么,就会觉得这光阴浪费的可惜。

    熙熙攘攘的人群,众生脸上或喜或悲或寂灭。

    金轩遥站在慈德宫外,脸上泛着淡粉的光芒。

    这淡淡的粉色光芒,便是因慈德宫里满园的桃花所映。

    一树一树桃花,树态优美,枝干扶疏,花朵丰腴艳丽,在阳光中舒展。

    一阵略寒却带着阳光的风吹过,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的飘落,如同一场花雨,将颀长英俊的男人埋在粉色的馨香里。

    夹杂百花的香味,金轩遥深深的嗅了嗅,阴郁许久的脸上终于涌进了阳光的颜色。

    这宫中,越来越孤寂了。

    若不是这满园的桃花,他还不知道春来的那样轰轰烈烈。

    鼻间充满着阳光花香,好像那日吻住她清香甘甜的感觉。

    如果现在,她站在他的对面,会不会惶恐失神,如那日婚殿上一样,不知所措?

    已经回来半个月了,他也该行动了。

    眯了眯有些慵懒却凌厉的眼眸,金轩遥淡淡说道:“母后,这满园的桃花开的真是热闹灿烂,儿臣嘱咐奴才们将落花收拾了,给母后泡茶,可养生驻颜。”

    太后站在疏落的桃树中,出神的看着满园的桃花,自言自语的说道:“还是无法找到那种感觉了。皇宫,连一片桃花都留不住。”

    “母后,摩尔国也已得知展凤飞的消息,儿臣要行动了,母后可有嘱咐?”

    太后身躯微微一颤,伸手接住一片落红,静静的转身,看着金轩遥黑曜石般的眼睛说道:“苏格现在有了动静?”

    “好在展玉仪是摩尔国的王后,好歹也有些薄面,勉强将王妃……不,将展凤飞逃婚的事情处理妥当,但是,母后以为苏格那种人会轻易放过她吗?”

    “皇儿,原本朝廷之事,不便过问。可是,苏格野心,昭然若知,若是这次以展凤飞为由,图谋不轨,那便会置展家于不义……”

    “母后在担心那个丫头吗?”金轩遥嘴角抿起,眼中流出一丝危险的笑意:“儿臣也想知道若是那个女子被灌上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罪名,她还能笑的出来吗?”

    太后手中的花瓣一震,随即一阵风吹过,将那片嫣红吹落在地。

    “所以,儿臣要行动了。三次机会,她若不愿,那也休怪儿臣狠心了。”金轩遥轻声的笑了,然后转身离去。脚下,尽是片片落红,如血。

    太后无力的扶住桃枝。她的遥儿,已经变得如先帝一般。

    展凤飞在书房里随手拿起一本诗集,漫不经心的看着。

    太阳,有些偏西,白晃晃的阳光从窗棂中射进来,带着一丝暖意。

    再过一会,大哥就该回来了。

    合上厚厚的线装书,展凤飞移到书桌前,细细的磨起墨来,取一支羊毫小笔,在绢布上散漫的画着。

    很久都没有这样安静的看书,细细的描画。突然记起姐姐还未出嫁前,她被迫学女红,逃到书房,将这里面搅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是墨迹和散乱的书。

    那个时候,自己取的是粗粗的狼毫毛笔,近乎泼墨般的画着她心中的江山。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没有了那份豪情,再也拿不起那只最右边的狼毫?

    展凤飞摇头苦笑,拉起袖子,继续在绢布左边龙飞凤舞的写了几行字下来,才平复了心中汹涌的暗潮。

    书房的门被轻轻的推开,展元承一身淡青,似乎没想到小妹会在书房,一时怔住,呆呆的看着歪着头带着兴味的眼神看着他的展凤飞。

    自从小妹回来之后,每日陪同母亲和笙荷,而他公事繁忙,也没能与她说上几句话,如今四目相对,竟然尴尬无比。

    “大哥回来了?”展凤飞眨眨眼睛,笑着问道。

    “嗯。”展元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踱进书房,眼神落在展凤飞所画的绢布上,“这是……”

    只见绢布上画着陡峭光秃的的山脉,而近处大片的野草和花朵,死命的往阳光的地方延伸,似乎在挣扎着,远处的悬崖有一个背影,长发和衣襟被风吹的飘忽不定,站在崖边,似要趁风而去,又似要堕入崖底。

    展元承从未见过如此激烈挣扎绝望的画面,只觉得一阵劲风似乎从绢布上迎面袭来,让他不由的眯上眼睛。

    “画着玩儿。”展凤飞嫣然一笑,将毛笔放下。

    “飞儿以前画的可比这好看多了。”展元承勉强一笑,宠溺的伸出手,却又停在半空。

    “许久没碰笔砚,生疏了。”展凤飞笑着将绢布卷起。

    展元承突然轻声念道:“莫向空山吹凤笙,一笑酒醒心冰。钟鼎山林都是梦,人间宠辱休惊。问谁醉倒,问谁归去,问谁千里伴君行。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花间映。心事未曾和泪说,堪笑千古争心。只道是,人间已无凤,空费穿云鹰。”

    字体遒劲狂放,正是展凤飞所书之词。

    “酒醒心冰……宠辱休惊……心事未曾和泪说……”又喃喃的重复,展元承眼中涌起一股悲伤和心疼:“飞儿,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只是,不要这样了,做回原来的飞儿,好吗?”

    “大哥,你在说什么啊?”展凤飞笑吟吟的看着展元承,忽而脸色一整,笑意还未退去,语气却认真起来:“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飞儿从不想逼迫大哥,只为了这最后一点的温暖安宁,可是,还能回到以前吗?”

    小姐已经长大,公子可以放手了。阿烬的话又在耳边回荡。

    可以放手了吗?

    “飞儿,你是否在恨我?”展元承看着窗外越来越西的斜阳,缓缓的问道。

    “大哥的话飞儿越来越听不明白了。”

    “那,你可怨恨我将你强嫁与苏格?”展元承问道。

    “那件事情,我都忘记了,不过既然你提醒我了,我就要找你算账咯,”展凤飞笑着盯着展元承,“大哥为何那日没有原由便要将我外嫁?”

    展元承嘴唇翕张,欲言又止,沉吟了半晌,才慎重的开口:“因为皇上想立飞儿为后。”

    “那展家当高兴才是,怎会舍近求远,违逆圣意,硬要将我远嫁他国呢?”展凤飞似是很不明白,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嘟着嘴问道。

    “那是……那是因为飞儿不能嫁给皇上。”展元承艰难的说道。

    “为什么呀?大哥你说的我好不糊涂,为何飞儿不能嫁给他呢?他又不是我的哥哥,和我也不是至亲……”

    “他就是你的哥哥!”话刚一出口,展元承脸色便煞白起来,虽然是要说出这个秘密,但是没有打算今天告诉她,怎么如此失态,竟然脱口而出。

    “大哥该告诉飞儿实情了吧?”展凤飞声音微微沉了下去,眼中依旧含着莫名的笑意,让展元承心中发凉。

    才分开半年而已,他却已经无法看到眼前的人儿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