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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鼎新革故
    老花念念在兹的是宾馆改造,这事迟早都是要干的,除非宾馆生意不做了。迟干不如早干,迟干不如不干。市场经济,谁抢了先机谁发财,起迟走晚的,只能跟在别人后面捡面包渣。

    阿香不是不想改造,可是那得多少钱啊,得费多大的神啊,以自己的财力神力,能拿得下来吗?

    有老花啊,怎么把老花忘了,简直是目中无老花,心中无老友。做建筑,是老花的专长,发家之本。这事交给老花,阿香根本就不用操心。

    连改造方案老花都拿出来了,阿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改造的重点是在房间增加卫生间,客人方便要的是方便,如果客人方便不方便,那下回就不来方便了,所以宾馆应该为客人的方便提供方便,客人方便了,才方便照顾寻香楼的生意,大家彼此方便。当客人足不出户就可以方便的时候,水枪架起,水流潺潺,为寻香楼展现出一副如鱼得水、如龙戏珠、其乐融融、其欢也爱的天上人间的景象。当然,也不是每间房都改一个卫生间,主要是二楼。低价房提供给无产阶级的阶级兄弟住,就不必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了。钟点房也不需要,客人来住两个小时,打完炮就开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来这里不过是用炮轰开一个缺口,防线突破,立马高歌前进,不久留此地,生活问题就不需要在这里处理了。

    总之,老花本着节省的原则,不求省心,但求省钱,不伤筋动骨,但要脸面好看。即便如此,预算下来,也得二三十万。二三十万!吓死宝宝了,差点把阿香吓出个宝宝来,宝宝不是生出来的,是吓出来的。我哪有那么多钱?不是在给我挖了个坑,准备埋我吧?

    埋你有屌用?又长不出苗来,浪费土地。钱是小事,可以想办法,关键是你有多大决心,敢不敢投资,有没有信心把寻香楼经营下去。

    别的都是小事,都不是事,你敢干我就敢搞。钱才是大事,没有钱便没有全人类,亏了钱那就是世界末日。二十多万,哪能随随便便投进去,总得看准了投啊。

    这又不是投进洞里投进眼里,寻香楼实实在在就摆在这里,投在它身上,有什么不放心的。

    关键是阿香没那么多钱啊,一下掏出三十万,她又不是钱袋子。

    老花不是说了吗?钱可以想办法啊,比如采取众筹。

    什么是种锄?没听说过。难道地上种种真能长出钱?刨刨真能刨出钞票?

    请人入股呗。

    谁肯入股,你吗?你不是有钱吗?你敢入?

    这有什么不敢的,只要你乐意,你要请我入,正巴不得,我不是一直等着你请我入吗?

    你这是入股还是入人?

    先入为主,先入股,然后再入人,与股俱进。

    阿香当然高兴,所有问题都烟消云散,所有疑虑都一扫而空。那就快点开工吧,还迟疑什么呢?她办事就不喜欢拖拖拉拉,喜欢说干就干。现在正是春节之后的淡季,趁淡季开工,不耽误旺季赚钱。

    老花入股,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以后老花就被绑定了,寻香楼是阿香的,也是老花的,经营主要还是老花的,以后全靠他了,应该靠得住,靠得稳,靠得让人放松。阿香希望老花跟寻香楼绑定,老花希望把自己和阿香绑定,绑定了寻香楼也就等于绑定了阿香,绑定阿香也是绑定寻香楼,大家心未必往一处想,但劲却往一处使,两股力量合在一起,总之是要把寻香楼的生意搞上去。

    第二天,宾馆就贴出了告示:宾馆装修,暂停经营,多有不便,敬请原谅!阿香看了,觉得文绉绉的,挺有文化。现在装修,时机选得也很正确,过完年的三四月份,正是淡季,工期抓紧一点,三个月完成,也就六七月份。等宾馆空调一装,天气炎热,客人就多起来。特别是夏季晚上玩的时间长,是小姐们的活跃期,鸡鸭家禽野兽都出来活动,有的出来找食,有的出来猎食,有的纯粹是闲的蛋疼出来扯扯蛋。

    第三天,当人们走近寻香楼时,就听到整栋楼发出咚咚的声音,师傅们开始砸墙了。老花和阿香热火朝天地干起来。工程租赁,但包工不包料,节省成本,保证底子过硬。老花不是个怕吃苦的人,吃苦长大的,见苦不怪了。老花开着自己的黑色小车带着阿香跑,一家家跑,一家家问价砍价,再一家家比较。阿香对这些一窍不通,跟在老花屁股后面而已,但是也累,骨头肌肉都疼,头都是晕的。老花说要不行你休息吧,让我一个人跑,反正你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阿香真不想跑了,那就辛苦老花了,你辛苦一下,有苦有甜,先苦后甜,后面会有甜头的。

    老花闻言大喜,就不知甜头是怎样个甜法,是个什么甜品,能不能预支,先尝尝。阿香说不行,先甜后苦,就再不愿意吃苦了,甜能软化骨头,消解斗志,哪有先尝遍甜头后创业的?

    先尝后尝,只是个时间差,老花不计较,他从来就不是个计较的人,乐观开朗,不在乎小节只在乎小姐。但是阿香很计较,她不是一个开朗的人,很在乎小节。买回来的材料太贵了,质量看起来不够入眼,一定是质量不过关,得退货,换一家。老花是个爽快人,爽快人的缺点是粗心,掉以轻心,容易吃亏上当。老花说几毛钱的差价就算了,质量不是凭肉眼看出来的,一分价钱一分货,价钱出的低,过得去就行。老花过去跟材料店打交道多,形象一直很高大,现在无端退货,一下就从很高的高度上坍塌下来,自毁形象,这样的事他不干。

    阿香可不在乎形象,她形象不错,形体多姿,相端貌美,没有哪个男人敢于否定她的形象,形象摆在那里,怎么毁也毁不掉,除非毁容。老花不敢退,她亲自押送,不辞劳苦,一车车材料往出货店里送。价钱少不少?不少就退货。质量差点就差点,如果价钱可以接受,质量是可以马虎的。对于老板们来说,降价和退货,这两个条件都难以接受,但是比这更加令人难以接受的是阿香。阿香坐下来,屁股沾在椅子上,仿佛石化成一雕塑,一上午一下午不挪地方,嘴里只肯吐出几个字:要么降价,要么退货。多一个字不添,少一个字不减。没什么道理可讲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埋,理和埋,虽然只是多一笔少一笔的事,但是意义完全不同。那么争辩起来毫无意思,不如她那几个字有杀伤力。谎言重复一百次就成真理,废话重复一百次就成道理。老板们说又说不过,打又不好下手,只能认栽服输。降价和退货,如果必须二选一,那还是降价吧。

    阿香押送满车材料,凯旋而归,虽然腰还疼腿还酸,但是胜利的喜悦感早把它们驱赶得一干二净。怎么样?老花,我说价钱高了吧,这不是降下来了吗?你要学会砍价,不会砍价,别人坑死你,坑死你不偿命。

    老花无话可说,只能说哀家服了优家。

    阿香的情绪并不总是那么稳定,砍了价钱固然高兴,无事可干的时候心里又烦,无端起愁绪,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心烦的事情总能找到,随便翻翻就能翻出几件。比如寻香楼的投入是否真的有回报,真的小投入大收益?快四十的人了,还在穷折腾,会不会把自己折腾老了,赔了青春又折寿?光自己和老花忙,没一个亲人关心一下,关照一声,挺身而出,分忧担责,是不是我阿香的人缘就这么差?

    店里就两个人,阿枝和戚大姐。阿枝做事勤劳,可也只能做点呆板事,有点技术的有点脑白金含量的事情她一抹黑,根本指望不上。戚大姐人还灵活,可是这几天不知道出什么鬼,带一帮孩子来宾馆,不帮忙还添乱。

    那天阿香走到宾馆,就听里面传来打闹、尖叫和奔跑声,一个小男孩追逐一个小女孩从宾馆冲出,小女孩一头撞在阿香的大腿上,把阿香撞了个踉跄。阿香“哎呀”一声,顿时火冒三丈,口里骂起来:哪里来这么些野孩子?都给我滚出去!

    野孩子就是戚大姐带来的,她的小孙子孙女。不是上班不能干私活吗?更不能带小孩来玩。现在寻香楼成什么样啦,成幼儿园了。她找戚大姐去。

    戚大姐正在洗衣房,清洗拆下来的窗帘。阿香说戚大姐,你要家里孩子没人带,就请个假吧。

    洗衣房光线昏暗,戚大姐站在昏暗里,手里拿着窗帘,立住不动,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不说话,那就说明表情一定不好看。请假的意味很深长,不是表面的意思,戚大姐听得出来,那是让她辞职。刚刚找了份工作,多少能赚点钱,怎么能辞职呢?辞职她干什么去?

    戚大姐在昏暗中就如同一个影子,好像就陷进昏暗中。把阿香吓了一跳,以为她不是怔住,而是中了,受不了打击,脑袋中风。好在戚大姐终于开了口,阿香才松了一口气。戚大姐说老板娘,能不能原谅一下?就几天时间,过了这几天我就不带他们来了。

    那是什么话?为什么偏要带来上班,不是可以上幼儿园吗?

    能上幼儿园当然就不会带到寻香楼,寻香楼不是幼儿园,他们也不是客人。这里乌烟瘴气,她还怕污染了孩子们纯净的小心灵呢。可是实在是没办法,有半点办法她不会这么干,不会让阿香给脸色自己看,不会死乞白赖给阿香说好话。既然别的办法没有,说好话就是唯一的办法了,多说几句好话,多求求情,又不会死人。真要送回去,说不定真会死人。

    罢了罢了,阿香也是烦得不要不要的。戚大姐说了那么多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倒,完全是不惜成本不辞辛苦,阿香怎么也得听几句,否则就显得太不珍惜别人的劳动。口舌之劳好像不值一提,那要看你说什么话,如果是向人乞哀告怜,不计时间地说,那也是很费功夫也伤元气的。我真服了你!那就带几天吧。我倒是奇了怪了,为嘛非得带到宾馆来。说好了,你可别让他们乱跑,出了事你自己负责。

    不过说实话,戚大姐往常的确从来不把小孩带到寻香楼,虽然孙子孙女全靠她带,但她上班时间还是坚持遵守宾馆的规定。戚大姐是个懂规矩的女人,毕竟曾经是经理夫人,又在单位上过班的,工作上的事情应该懂。这次死乞白赖把孩子带来,其中必定有缘故。

    阿枝爱打听事,说不定她知道。

    可是阿枝也不知道,戚大姐一个字都没跟她说,只叮嘱说如果有人打听,千万别告诉孩子在这里。戚大姐越隐瞒,阿枝好奇心就越大,为了替阿香解惑答疑,也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她立志要把原委打听清楚。趁空抓了机会问孩子:小朋友,你奶奶怎么不让你们上幼儿园啊?

    小孙子摇摇头,小孙女睁着一双大眼睛说:奶奶说这里好玩,幼儿园不好玩,不让我们上幼儿园了。

    你爸妈呢?

    我爸妈去很远的地方了。

    他们去那里干嘛呀?

    奶奶不让我告诉别人。

    阿枝说我不是别人啊,我是你奶奶的同事,也是你们的奶奶,告诉我没事的。

    小孙女踮起脚,手拢在嘴边说:我爸妈到很远的地方吸毒去了。

    小孙子撅起嘴巴:我去跟奶奶说,你告诉了别人,奶奶会打你的。

    我没有,阿枝奶奶不是别人。

    阿枝巨震撼,仿佛哥伦布立在船头发现前方海平面一块大陆冉冉升起,差别在于哥伦布可能惊呼了,阿枝没有;哥伦布可能哆嗦了,阿枝没有。相同点在于,现实的阿枝和历史的哥伦布都迫不及待地朝眼前的新发现直扑而去,要就近看个究竟,到底有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梗等着自己。

    戚大姐儿子吸毒,她闻所未闻。**和吸毒,在阿枝的头脑中曾经是最够神秘的犯罪,像死亡那么阴暗、丑恶和神秘。**她见过了,已经见怪不怪,其实也没那么不堪。吸毒,她真只是听说。如今竟然就发生在身边人的家属身上,这太不可思议了,太荡气回肠了。阿枝不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搞清楚,简直对不起老天对自己的眷顾,枉跟戚大姐同事一场,戚大姐儿子的毒是白吸了。她会日思夜想,辗转难眠,床前明月光,疑是有砒霜。举头望明月,低头吸冰郎。

    阿枝的性格,曾经对**和吸毒深恶痛绝,如今**没那么可恶了,连老花那样的有钱人“摇一生”那样有身份的人都嫖,说明这种事没那么可怕,阿香枝应该及时调整心态,敞开胸怀,积极接受。可是吸毒不一样,那才是真正的恶魔,会把人吸空,把家庭吸垮,把世界吸成骷髅。阿枝如果不对这种丑恶现象表示愤慨,那就没有人性。然而,愤慨是需要分享的,愤慨如果得不到分享,就说明没有得到公认,没有说服别人,也就没有说服自己,口服心不服,不服就是一种冤情,一种怨愤,没有得到分享的愤慨最后转变成怨愤。

    阿枝跟谁分享呢?阿香是老板,跟自己有发小之名,无平等之实。老花是男人,一个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也没有兴趣分享这种家长里短的八卦。阿枝总得找个人。